第5章 不就是一條手臂嗎
正文 不就是一條手臂嗎
“姐,”許汀舟趕在父親發怒之前發了聲,望着幾尺之外的許汀蘭,聲調低啞而克制地道,“你似乎忘了,我是你親弟弟。”
許汀蘭目光閃爍,唇瓣翕動。
“還是你覺得,一個殘廢不配有你這樣的姐姐,就如你所說的,我的條件已經不允許擁有一個好姑娘的垂青?”許汀舟冷靜地問,“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
許汀蘭悶聲一哼,轉身跑出大門,趙富剛跟着追了出去。庭院裏傳出汽車殷勤發動的聲音。
許汀舟緩行到沙發邊上,坐了下來。
松開緊握的左手,他凝視着掌心被指甲膈出的印痕,尖銳的痛感自手心直直地傳遞到了心髒,讓他說不出話來。
“汀舟,別理你姐姐那些胡話。”許遠山坐到了沙發扶手上,伸手攏了攏他的右肩。
他本能般躲了躲。他感覺得到父親溫暖的手掌貼在了自己的身體上,可是,那兒只留下了一小截殘臂,他不知道父親摸着那一小團骨肉時是什麽樣的感覺,他只是很想躲開,他不喜歡任何人碰觸到他身體上最醜陋的那部分,即便對方是他的至親。
許遠山仿佛知道他的心思,将手移開了:“你姐姐他恨我。你們的關系變成這樣,主要還是我的責任。汀舟,我承認,我對你是有偏心的。可她不相信,我心裏也有她這個女兒,這也是我容忍她和趙富剛一些所作所為的原因。我記得,小時候你們姐弟的感情并不是這樣糟糕,直到現在,我也相信她不會不把你當她的弟弟,看在我的面子上,也看在你們的姐弟血緣情分上,你可不可以原諒她的口不擇言?”
“爸,”許汀舟道,“說到底,我有什麽資格提原諒誰?某種意義上,姐姐說得沒有錯,是我的存在奪走了她的許多東西。如果她能原諒我,體諒你,我會很高興的。”他站起身,望着父親又道,“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您能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不要把我作為理所當然的公司繼承人。”許汀舟道,“我不能做雕塑了,不能做一流的藝術家了,但這不是我可以成為一個一流商人的理由。也許我受傷那時候,我的确不知道自己往後還能做什麽,所以,我才會不假思索地接受了你的安排,接管公司的業務。但是現在,我想,那并不是一種必然的選擇,于我、于公司都不是。”
許遠山沉吟道:“我何嘗不知道你說的有道理,可是,我只有你和汀蘭兩個孩子,說實話,汀蘭也不是做生意的材料啊。”
“我想,我們有時間讓公司轉型成功,讓所有權和經營權分離,也許有一天,我和姐姐都能過上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只是希望,你能答應我這一請求,畢竟,公司是你一生的心血,沒有你的同意,我……”
“我同意。”許遠山道。
許汀舟的臉上露出驚喜:“爸爸,你答應?”
“在我的有生之年,我希望看到你和你的姐姐和好。但是,有些惡人你我必須得做,我想以後,你姐姐會明白這份苦心。”
“我會處理好的。”
“對了,那天你見的秦叔叔介紹的姑娘怎麽樣?”
許汀舟道:“才只見了一次,不好說。”
“有沒有約下次見面?”
“約了。”
“好,這就好。”
許遠山沒有繼續多問。
許汀舟沒有說謊。他的确和那個叫戚巧玲的女孩子約了再次見面的時間。那個女孩是曾給許遠山開過車的一個退休司機的侄女。說起來模樣不算差,又是在醫院做護士,以多數人客觀的眼光看,算是很“适合”許汀舟的那一類對象了。
客觀衡量的意思是:許汀舟,男,二十八歲,大型家族企業繼承人,外形英俊,可惜有殘疾;戚巧玲,女,二十四歲,普通工人家庭的女兒,護士,容貌中上,母親有需要長期和大量醫療費用治療的慢性病,經濟捉襟見肘。
對于這樣“般配”的一樁相親,許汀舟的摯友汪豫和沈喬卻不看好。幾天後的一次飯後小酌時,汪豫甚至直言不諱地對好友說:
“汀舟,你就看不出這種安排有問題?”
“有什麽問題?”許汀舟笑了笑,晃動着杯中的液體道,“我覺得,人家姑娘沒覺得和我繼續下去有什麽問題,就已經很不錯了。”
“你腦袋裏到底在想什麽?”汪豫很不滿意他的反應。
“你真不明白我在想什麽嗎?”許汀舟放下酒杯,“我是說,我的條件,還沒有到可以挑剔別人的程度。”
“媽/的,不就是一條手臂嗎?”汪豫可能是喝多了,有些口不擇言起來,抓住一旁的未婚妻沈喬的胳膊搖了搖,道,“诶,你說,要是我丢了一條胳膊,你還要我嗎?”
沈喬甩開他,假意生氣道:“你發什麽神經?”
“靠!女人難道都那麽現實!”汪豫打了個酒嗝。
沈喬沒法和一個醉酒的人較勁,又要顧及身邊許汀舟的感受,忙好聲好氣又無可奈何地安撫道:“好好好,汪大少爺,你變成什麽樣我都要你,行了嗎?”
汪豫顯然滿意了,撲到沈喬懷裏,邊點頭邊哼唧了兩聲。
許汀舟笑笑地看着這一對活寶:“汪豫,你今天這樣子,可別被公司裏其他人看到,我怕你威嚴掃地。”
沈喬把汪豫小心架放下來,任其歪倒在沙發一邊休憩,随後轉過身來對許汀舟道:“汀舟,其實汪豫的醉話也不是完全沒道理。你……你自己可想好了。”
“我想好了,”許汀舟認真地說,“我不可能不結婚,而且,坦率地說,我不止是為了順從我爸爸的安排,我自己可能也……也想成個家。而現在,正好有一個女孩子願意嘗試和我交往,她長得不難看、性格不讨厭、職業也不錯,最重要的是,她不嫌棄我殘疾,我想,這就足夠好了。”
沈喬沒有馬上回應他,支着手,握成一個拳放在嘴唇上,低頭發了一會兒呆。最後,才像下定決心似地低聲問道:“那麽,你打算拿蘇心蘊怎麽辦?”
“我和她不是那種關系。”他把頭偏向一邊,呷了口酒。
“我知道你們不是,可是,難道你不曾想過……”
“這不是一個人能決定的事。”他冷靜地說,“我想,我和她都明白彼此的想法,也因為太明白,所以不可能。”
“蘇心蘊不像是個淺薄勢利的女孩子。”
許汀舟淡淡一笑:“反正汪豫現在睡得人事不省,你倒說說,汪豫要真和我似的丢了條胳膊,你還要他嗎?”
沈喬露出認真思考的表情,最終點頭道:“我還是會嫁給他。”
“瞧,你們已經交往了好幾年,又有了婚約,在面對這樣假設性的問題時你尚且會猶豫,所以,我更不能指望一個從來沒有和我開始過戀人關系的女孩,義無反顧地愛上我、接受我,她們抗拒與我發生親密關系是一種本能。”
沈喬咬了咬唇,一副不甘心又沒奈何的神情。
“我大概是做商人久了,也變得務實起來。就像一場談判如果得不到最期待的結果,能保留底線也算可以接受。”
“你的底線是什麽?”沈喬問,“像你最新的那個相親對象似的?”
他的語氣讓人辨別不出是真假:“也許我還可以把尺子更放低一點。”
汪豫不知什麽時候醒了,口齒不清地嚷了一句:“許汀舟你要是敢随随便便找個女的讓我叫她嫂子我和你絕交!”
許汀舟朝汪豫身旁挪近了些,放松了身體,往沙發背裏靠了靠,幽幽地笑了:“如果是那樣真是太好了,你這輩子不會和我絕交的,因為我可能有很多缺點,但從來不是個随随便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