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心事一盞酒一杯
正文 心事一盞酒一杯
許汀舟看向林棉,目光似在征求她的意見。
“不需要。”林棉道。雖然此刻場面難堪,但她覺得大可不必讓許汀舟為此移步。他爬樓梯的樣子仿佛還在她的眼前晃,她不希望他為了她的事再受累,哪怕只是多走一步。
“也好。”許汀舟微微靠向身後的一根廊柱,語氣淺淡,目色如霜。
關柏延攜來的女伴聳了聳眉,轉身去了露臺。
“林棉,”關柏延緩緩站起來,繞到她的身旁,清了清嗓子道:“我對她和對你的心不一樣。”
林棉覺得這種說詞俗套拙劣到極點,她連回應的興趣都沒有了。
關柏延卻仿佛将她的沉默當成了一種退讓,愈加激烈地為自己辯白道:“你應該看得出來,她的年紀比我大很多,她是我的上司,丈夫早死,沒有孩子,她需要的,也不是愛情,只是要人填補空虛罷了。當然,她在工作上也很提攜我。我和她都沒有締結婚姻的打算,我也和她明說過,我快結婚了,我和她的這段關系不會長久。她呢,也贊同我的想法。”
他驀然伸出手從背後攬住她的腰,林棉幾乎驚跳起來,打了個冷戰,覺得惡心得想吐。
“你先放手。”她下意識地望了望許汀舟,他蹙着眉的樣子看上去陰郁極了。她不想在他面前表現出高呼掙紮,那樣只會讓她自己更加感到窘迫。她只能盡力保持平靜,出聲制止關柏延的親昵舉動。
關柏延卻沒有馬上放開她:“好了好了,我理解你的心情,要不然,從現在開始我就和她了斷。”
林棉在他的臂彎裏無奈地扭動着,欲哭無淚。
許汀舟忽地走了過來,伸出左手拉住了她,他很用力,竟然将她從關柏延的手臂桎梏中解脫了出來。林棉甚至驚愕地發現,不知他是否是因為擔心自己會被關柏延再次鉗制住,他摟住了她的肩膀,幾乎是把她護到了自己身前。
“你什麽意思?”關柏延在身後叫嚣道。
“帶她離開。”許汀舟頭也不回。
林棉覺得,不應該把許汀舟扯進這場混亂裏,扭頭對許汀舟道:“許總,我總要和他說清楚的。這裏大庭廣衆,他也不能把我怎麽樣。”
他點頭:“坐下說。”随即将她按到一張空椅上,他自己則扶着椅子的靠背,絲毫沒有挪開的意思。
“關柏延,我一點也不想幹涉你的私生活。”林棉的心此時格外冷靜。“我們之間沒有任何契約,你是自由的。”
“你要相信,我說要娶你、照顧你的生活、接納你的孩子,都是認真的。”關柏延道。
林棉想了想,打算給對方一個臺階下:“可能,是我自己沒有想清楚,我還沒有想清楚,自己有沒有做好心理準備走入婚姻吧。我自認為不太适合你。所以,今天這樣的局面……也好,我們都可以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以為自己這番說辭已經足夠婉轉,沒想到,關柏延竟然陰陽怪氣地長“哦”了一聲,道:“今天這事兒恐怕還合了你的意了吧?你又在這裝什麽清高?”
林棉被激怒了,剛才自己好心給人留一線,沒想到對方反咬一口。
要不是顧忌到許汀舟在場,她多半是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氣要與他徹底撕破臉了。
“随你怎麽想,”她僵硬地微笑道,“我們到此為止。”
她站起身,許汀舟也緊随其後,轉身走向樓梯。對于關柏延,多說一個字,她都覺得是在浪費生命。
“你比我好不了多少。”關柏延的聲音充滿嘲諷,“你今天來這裏又為了什麽?只是單純陪一個殘廢吃飯?誰知道吃完飯你們還會幹什麽!”
林棉看到轉過身,怒氣正要發作,卻看到咫尺之內的許汀舟肩膀輕微抖了一下。
“一個字也別聽。”她難過極了,比起發火,此時此刻她滿心只想安慰許汀舟,“他是個混蛋。”
“我是混蛋?你又是什麽好料?”關柏延的聲音充滿不屑,“說是年紀輕輕收養了一個棄嬰,誰又知道是不是你自己不檢點生下的孽種?我只是不去追究罷了。像你這樣的情況,心氣還要高到天上去嗎?怎麽?比起我這個打工仔,還是找個缺胳膊少腿的有錢人更合意是吧?”
林棉氣得發抖:一個人,竟然可以卑鄙下作到如斯地步。經此一事,她大開眼界。
“你有資格追究什麽?”就在她瞠目結舌之際,許汀舟開口了。“她有個孩子,棄嬰又怎麽樣?親生的又怎麽樣?她都在負起一個母親的責任!她沒有可什麽丢人的,也當然值得擁有幸福的婚姻。而你,不是那個良人。”他的目光如釘子一樣定定地鎖住了關柏延的臉,“朝別人潑髒水洗清不了你自己。”
關柏延氣急敗壞地就要來扯許汀舟的衣領:“你啰嗦什麽?有本事別光動嘴啊!”
林棉準備舉起手包朝關柏延的手砸下去了,卻有人搶先一步拉住了關柏延——竟是他的女伴兼上司。
“許總這話說得真好。”那女人妩媚一笑,眼尾眯出幾根細紋來,卻別有一番風韻。
關柏延悻悻地垂下手。
“你可真會挑動手的對象,依我說,這也不算有本事。”那女人瞟了一眼關柏延,又轉而對許汀舟微笑道,“小許總,抱歉了,平白讓你卷進這場無聊的風波裏。”
“沒什麽,齊阿姨。”許汀舟對她十分客氣,“自己願意趟的渾水,也就不算是‘平白’卷進去的。”
“嗯,”這個“齊阿姨”似乎對他的說法很贊賞,連連點頭,“你們慢慢吃,我們先走一步。替我向你父親問好。”說着,真就帶着關柏延一同結了賬離開了。
“我們還繼續吃嗎?”林棉問許汀舟。
“為什麽不呢?”許汀舟反問,“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坐到露臺上去吃。”
“為什麽?”這個時節,天氣有些涼意了,選擇晚上在露臺吃飯的人并不多。
“相信我,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對你有好處。”他說,“你感覺冷的話,我可以把外套借給你。”
林棉很感動。“其實,我沒有很傷心。”
“可如果我是你,我會對自己很失望。”
“失望?”
“難道不是嗎?”他一邊走向露臺,一邊對林棉說,“眼光如此之差,不該檢讨?換作是我,我會怄死。”
本來是挺嚴肅的話題,而且許汀舟的口吻也很嚴肅,但林棉聽了不知為何就是忍不住撲哧笑了。
落座後,林棉喚來服務生,告知要換桌。許汀舟又加點了一瓶紅酒。
“喝點酒,沒問題吧?”
“我只能喝一杯。”
“那就只喝一杯。”許汀舟道,“這裏可以存酒,以後有機會,想喝的時候,還可以再來。”他望向露臺下的花園和遠處的街道,“原來從這裏看出去,是這樣的感覺。”
“你沒有上來過?”
“沒有。”他說,“以前總是怕麻煩。”
林棉心中微痛。
“謝謝你,許總。”她由衷地說。
“我又能幫什麽忙呢?”他自嘲道,“打架我顯然不在行。”
“他才不配你動手!”林棉受不了他這樣說自己,哪怕是玩笑話也不行。
許汀舟的表情一滞,左手微微蜷縮,又放開。
“說起來,我以前就很愛惜我的這雙手,從不打架。”他的眼睛看着桌面上空虛的某處,“是的,那個時候,我還有‘雙手’。”
侍者将醒好了的紅酒倒入他們面前的高腳杯。
“我曾經想當一個雕塑家。二十歲的時候,夢碎了。”他端起酒杯的左手在顫抖,可他仍然将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我不知道老天要罰我什麽,為什麽要讓我遭遇雷擊。——你知道嗎?當時我的右臂已經截肢,的父親為了保住我的左腿不被截肢,幾乎想盡了一切辦法,可是我卻已經不在乎了,對我來說,變成獨腿人也好、瘸子也好,都無所謂了,因為我已經把我的右臂弄丢了,也弄丢了我的夢想。”
“為什麽和我說這些?”林棉雖然此前已經從沈喬那裏得知了他曾因雷擊截肢的遭遇,但她并不認為有必要知道這些,更何況,是從許汀舟的嘴裏自己告訴她這不堪回首的痛楚。
“也許有些冒昧,但我覺得,可能……我比一般人能體會你的一些選擇。”許汀舟說,“以一般人的擇偶标準看來,你我的條件各有各的糟糕。但我還是想說,你還沒有到需要饑不擇食的地步。你年輕、健康、也很善良,你可以不用這麽早就放棄希望,随随便便找一個湊合的人過日子。”
“我覺得你說得對。”林棉一邊點頭一邊說,“其實,我剛才面對關柏延的時候,底氣并不是很足。因為,我忽然覺得自己也沒有對他有那種死心塌地的感覺。我并不嫉妒、也不仇視他交往的另一個女人。如果說,我是他覺得還可以湊合過日子的女人,他對我來說又何嘗不是‘将就’呢?我以為,考慮到自己的家庭情況,我可以在感情上選擇将就,但事實是——我不甘心。”
他的眼神變得漸漸深沉,似乎若有所思。
“很好。”他說,“能這樣想,說明你很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