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你在這站着。”江父冷聲道。
江寒之點了點頭,自是不敢多說什麽。
江父拉着祁燃去了街邊店鋪借了水,讓祁燃把臉洗幹淨,祁燃這才知道自己被畫了花臉。
江寒之許是太心虛了,再加上天氣熱,在外頭站了半晌便有些頭暈。好在江父沒多會兒就帶着洗罷臉的祁燃出來了。
“回學堂吧,好好讀書。”江父道。
兩個少年點了點頭,乖乖回了學堂。
江寒之雖然沒有挨打,卻并不輕松,以他對父親的了解,這頓揍恐怕是免不了的,對方沒在街上動手,是不想耽誤他下午回去讀書。
這麽一想,江寒之便覺十分忐忑,一整個下午都心神不寧的。
其實江寒之并不是怕挨打,他畢竟在戰場歷練了那麽多年,平日裏大傷小傷不斷,挨頓打算什麽?只是他天生好面子,被父親責打這種事情,對他來說乃是極大的精神打擊。
更何況他現在骨子裏都是大人了……
早知道如此,就不該帶着祁燃去街上瞎晃悠。
一個下午,風平浪靜。
直到下學後在學堂門口見到了江父,江寒之才知道該來的終于要來了。
“父親……”他小心翼翼湊過去,卻不敢擡頭。
“過來,擡頭。”江父沉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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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寒之硬着頭皮擡起頭,卻沒等來父親的打罵,而是被江父捏着下巴,拿毛筆在他臉上畫了兩撇八字胡,與他給祁燃畫的那對如出一轍。
學堂剛下學,周圍來來往往都是學子,不少人都認識江寒之,見了他這副模樣紛紛哄笑出聲。江寒之臊得臉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別坐馬車了,跟在後頭走。”江父說罷跨上了馬背。
祁燃悄悄拈了衣袖要給江寒之擦臉,卻被江父一個眼神瞪住了。
“江伯父,洄兒弟弟跟我鬧着玩兒呢,您別怪他了。”
“他那般捉弄你,你還替他說話,越發證明他該罰。”江父深吸了口氣道:“祁燃你上馬車。”
“我陪着洄兒弟弟一起走吧。”
“呵。”江父也沒勉強,瞥向自家兒子,“也好,讓祁燃陪着你,好讓你害害臊,看看人家是怎麽以德報怨的。”
江寒之:……
他就不該回這個魂,倒不如死在北境利索。
不知道是“急火攻心”了,還是在路上走了這一遭中了暑氣,江寒之回到家以後就面色慘白,先是吐了一場,後來直接不省人事了。
江母尚不知其中緣由,只當江父又朝兒子動了手,拉着丈夫便數落了一通。江父倒是冷靜,還不忘安慰妻子:“我已經差人去請大夫了,你別着急。”
“我能不着急嗎?前幾日你把人踢了一腳,他就昏迷了許久,說不定這還落下了病根。洄兒要是有個好歹,我也不活了,留你一個人清淨利索。”
“別說喪氣話,洄兒命硬着呢,肯定不會有事的。”江父把妻子摟在懷裏,神情也頗為着急。他今日就是吸取了昨日的教訓,想着不能再對兒子動手了,這才琢磨了這麽個教訓人的法子。他哪裏會想到只不過讓人走了這麽一路,就能累病了?
此時的榻邊,祁燃微擰着眉頭一言不發,手裏拿着蒲扇幫江寒之扇風。
“大夫來了,大夫來了。”管家江叔匆匆跑了進來,身後跟着個四十來歲的大夫。
江母一聽說大夫來了,忙推開丈夫,主動朝大夫介紹起了江寒之的病情:“洄兒素來體弱,章大夫您是知道的。那日被他爹踹了一腳暈了一回,今日又從學堂一路走回來,人剛到家就這樣了……”
“我那日是失手,并非……”江父還想辯解。
“兩位莫要着急,江管家已經同我說過了,先待我替小公子診診脈。”
祁燃見大夫來了,這才閃到一旁,手裏的蒲扇卻沒停。
章大夫倒是沉得住氣,先是查看了江寒之的面色,又診了脈,末了詳細詢問了江寒之發作時的症狀和表現。
“問題不大,小公子應是中了暑氣。将他衣裳解開散散熱,再拿布巾沾了涼水擦拭腋下、脖子周圍和大腿根附近。如今天氣熱了,小公子身體底子又不好,怕冷怕熱,府裏最好備着降暑的綠豆湯,得空就給他喝一碗。”
“要不要開點藥啊?”江母問。
“我那日不小心踢的那一腳,不會留下什麽病根吧?”江父也頗為緊張。
章大夫失笑,“将軍放心,您那一腳并無大礙,若是您不放心,我再給他開一副護心湯。”
“開開開,勞煩章大夫了。”江母忙道。
不多時,小安便端來了涼水,江母親自拿了布巾幫江寒之擦身,祁燃則始終守在一旁,手裏的蒲扇一直沒停過。
“瞧你都出汗了,可別累得像洄兒一樣也中了暑氣。”江母又取了塊布巾遞給祁燃。
祁燃接過布巾,問道:“伯母,洄兒弟弟身體一直不好嗎?”
“他三歲那年生了一場時疫,身體沒養好,怕冷又怕熱,隔三差五就生病。”江母嘆了口氣:“不過大夫說了,等長大了慢慢就好了,不用擔心。”
祁燃目光落在江寒之蒼白的小臉上,只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
江寒之這一覺睡得很沉,似乎連意識都抽離了身體。
他起先只覺得又悶又熱,難受得幾乎喘不過氣,後來卻又覺得周身寒風凜冽,似是又回到了冰天雪地的北方邊境。
他又做了個夢。
那是他夢到過許多次的場景,每一個細節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夢裏他騎在馬上,被一箭射中心口,繼而失去平衡跌落馬下。以往每當這個時刻,他的夢境都會變得恍惚不清,繼而開始出現很多細碎的畫面,有時是大營,有時是戰場廢墟,有時是營中的演武場。
但這天晚上的夢境,在他被箭射中的時候卻沒有停止,也沒有變換場景。于是,摔落在馬下的他,看到了那支箭的來處……
那支箭,是從他們來時的方向射出的,準确的說從大宴軍的後方。只是因為江寒之中箭時馬頭沖着側後方,所以才能看清箭的來處。
他們是一路追趕潰兵至此,江寒之又是一馬當先沖入的戰場,背後不該有敵人。
此前他從未細想過,畢竟任誰也不會無端去揣測同生共死的弟兄。可如今一旦有了懷疑,更多的細節便一一浮上心頭:他當時追趕的潰兵是護衛對軍主帥的親随,他們中應該都是近戰的高手,不該有弓箭手。
況且弓箭手是遠程兵,不會落在最後,更不可能越過追趕的大宴軍,落在他們後方。
從那個方向射來的箭,只有一個可能……
江寒之只覺徹骨的冰涼自心口一點點蔓延,繼而沒過他的四肢百骸,幾乎要将他拖入無盡的寒冷中。
他在北境待了那麽多年,從未像此刻這般冷過。
他浴血奮戰,斬落敵首,換來的竟是一支冷箭?
江寒之猛然驚醒,眼底滿是戾氣。
“洄兒弟弟?”
“嗯?”
江寒之睜開眼睛,這才發覺自己又回到了江府。他扭過頭去,正對上了祁燃那直愣愣的目光,少年也不知盯着他看了多久。
“做噩夢了?”祁燃問他。
“唔……”江寒之含糊點了點頭,有些魂不守舍。
“夢到了什麽?”
“沒什麽。”
江寒之自然不可能告訴他實話,不然定要被當成瘋子。可夢境中的那一幕,卻反複出現在他的腦海中,令他揮之不去。
“你別盯着我看了。”江寒之道。
祁燃瞳孔偏黑,盯着人看時也不知避諱,帶着極強的侵略性。只不過他這會兒年幼,尚未有在軍中歷練出的壓迫感,長大以後則變本加厲了,盯着人瞧時像是打算撲食一般,讓人看了渾身不自在。
前世在軍中,江寒之就曾因為被祁燃盯急了,與之爆發過一場小規模“戰争”。
交戰雙方伴随着“你瞅啥?”以及“瞅你咋地?”這樣無意義的對話,展開了激烈的交鋒,最後因為打架鬥毆,各自領了十軍棍。
“我是想看看你好點了沒。”祁燃說。
江寒之看到祁燃手裏一直沒停的蒲扇,倒也生不起氣來了。這麽熱的天,祁燃也不知給他扇了多久,臉都累紅了。
“行了,別扇了,我不熱了。”江寒之從榻上坐起身,這才發覺身上竟然光溜溜的,什麽都沒穿。
他一手捂住重點部位,臉紅道:“你怎麽還脫我衣裳?”
“大夫讓脫的,你中暑了。”祁燃說着端來一碗綠豆湯給他。
江寒之接過喝了幾口,身上總算是舒坦點了。他幼時身體太差,這幾年才慢慢改善,否則他後來都夠嗆能去從軍。
“你不累嗎?”江寒之找過亵褲穿上,拿走了祁燃手裏的蒲扇。
“我怕你睡着了熱。”祁燃說。
江寒之聽了這話心中一軟,暗道這小子氣人的時候恨不得把人氣死,不氣人時又挺會讨人喜歡。
“我先前還捉弄你來着,你也不生我氣?”
“我不生你的氣。”祁燃說:“要不是我,江伯父也不會罰你。”
江寒之:……
這人倒是挺會說好聽的話。
“餓了嗎?伯母去廚房親自給你弄飯呢,應該快好了。”
“我爹呢?”江寒之問。
“伯父因為罰你的事情,被伯母罵了一頓。後來大夫說你沒事,他就去書房抄經去了,說是讓佛祖保佑你無病無災。”
江寒之:……
父親這分明就是為了讨好娘親,也就祁燃會信是為了他。
“我去廚房看看飯好了沒,你在這兒等我。”祁燃說罷起身,快步走了。
江寒之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嘆了口氣。若是沒有今日的夢境,或許最後他真能遂了父親的意思,試着和祁燃一起讀書。
可想到那個夢境,他眼底便再次染上了戾氣。
若他的死當真另有隐情,他不可能置之不理,無論如何也要查清楚到底是誰要害他。
江寒之穿好衣裳,目光不經意瞥見銅鏡,頓時察覺了異樣。
他臉上這是啥東西?
江寒之湊近一看,發覺自己兩邊臉頰上各自多了三條黑線,鼻尖也被畫了一個黑色的圓圈。
這是……貓胡須?
江寒之:……
祁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