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江寒之這病來得快,去得也快。
當晚用過了晚飯,他就能活蹦亂跳了。
江母還是有些後怕,仔仔細細把人檢查了一遍,确認他是真的無礙後,又逼着他喝了一碗章大夫開的護心湯,這才作罷。
倒是江寒之原本已經好了,又被那碗黑乎乎的護心湯嗆得差點吐了。
江父自然也不敢再追究江寒之捉弄祁燃的事情,倒不是他護短,而是沒等他再出手,人家祁燃自己就把“仇”報了。兩個少年這麽一來一往,是非曲直也就沒有再說的必要了。
那日之後,江母特意找了裁縫,幫兩個孩子都裁了幾身輕薄的夏衣,還是用了今年京城時興的料子。這新衣服穿上以後十分清爽,倒是不比從前的衣服那般悶熱。
江寒之自那日之後便一直想着那個夢境,只可惜他在夢境中只看到了冷箭射出的方向,放箭之人的臉他卻毫無頭緒。他很想再做一次夢,試試能不能看清朝他放冷箭之人到底是誰。
跟着他一道在先鋒營的,各個都是他的親信,他肯定能認出來。可那日之後,他沒事兒就嘗試入睡,卻始終沒再做過同樣的夢。
後來他也想過,那會不會僅僅是個噩夢而已?
這念頭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很快就被他否決了。
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江寒之不可能也從未猜忌過自己的同袍,哪怕做噩夢也不可能是這樣的內容。更何況夢中那場景,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夢到,太真實了。
那更像是他彌留之際,魂魄所保留的殘影。
所以答案呼之欲出,朝他放冷箭之人,确實是自己人。
可他要怎麽才能知道那人是誰呢?
眼看就要入伏了,學堂沒上兩天課也放了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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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寒之本以為自己能清閑些時日,卻忘了學堂放假竟還會布置功課。那傅先生倒是盡職盡責,不僅給他們布置了每日要練字、抄詩,竟還讓他們寫文章。
“我又不考狀元,寫什麽文章?”江寒之往榻上一癱,熱得掀開衣裳露出了肚皮,莫名有點懷念起了北境的夏天。
要說北境冬天是真冷,夏天卻也是真涼爽,在軍中除了訓練或打仗,其他時候連汗都不會出。哪像京城這般,入了伏就跟蒸籠開了火似的,人只待着什麽不做,都能出一身熱汗。
“你比旁人怕熱,是因為身體虛。”祁燃一本正經。
“你才虛呢?”江寒之本想怼他幾句,看到祁燃手裏朝着自己的蒲扇,讪讪住了嘴。
祁燃抓住他的胳膊捏了捏,直言不諱:“你看,肉都是軟的。”
“你的肉不軟嗎?”江寒之捏了捏祁燃,想起來這家夥确實比他硬。
“要不你往後每天早晨起來跟我一起晨練吧。”
“什麽?你每天早晨都要晨練?”
“嗯,每天起來打兩套拳,然後繞着将軍府跑幾圈。”
“我怎麽不知道?”江寒之震驚了,祁燃才十三歲啊,每天這麽拼?
江寒之自幼習武,隔三差五也會起來早訓,偶爾還會跟着父兄去馬場練練騎射,在京城這幫孩子裏他已經算是勤勉之人了。沒想到祁燃竟比他還要刻苦,怪不得這家夥上一世每次比武都能贏他,原來背地裏這麽用功!
“我六歲的時候,每天早晨就起來跟我爹一起晨訓了,不過一開始我練得輕。”祁燃道:“你爹對你沒那麽嚴格,估計是顧忌着你身子骨弱,怕累着你。不過我爹說,人都是越練越結實的。”
江寒之:……
祁燃這話沒有說動他一起晨練,卻讓他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那日他夢到北境戰場時,并非是睡着了,而是因為中了暑氣昏過去了。再聯想他剛回魂之時,似乎也是因為昏迷。
所以,他要夢到北境的情形,不是依靠睡着,而是要生病昏迷。若是他再想辦法昏迷一次,是不是就能看清放冷箭之人的臉了?
這個念頭一經出現,便揮之不去。
江寒之決定冒險試一試……
這日午後,他沒再和祁燃混到一起做功課,而是回了自己的住處,然後站到了太陽底下,打算把自己曬暈。
“公子你這是做什麽?”小安可吓壞了。
“我曬曬太陽,你別管我。”江寒之說。
“你身子本來就不好,萬一再中了暑氣就麻煩了。”
“中了暑氣更好。”他就想中暑氣。
小安勸了半晌無果,急得團團轉,恰在這時祁燃找上了門。小安三言兩語把事情朝祁燃說了一遍,那意思讓祁公子勸勸江寒之。
“洄兒弟弟,你這是做什麽?”祁燃問他。
“我的事情你少管,別擋着太陽了。”
“快進去,會曬暈的。”
“都說了你別管。”江寒之沒好氣道。
祁燃擰了擰眉,見他不聽勸,直接将人攔腰扛起來,扔回了屋裏。
“祁燃!你放開我!”江寒之沒想到他竟然敢來硬的,氣得瞬間炸毛,“你是不是有毛病啊?我在我自己院子裏曬太陽,關你什麽事兒?”
祁燃也不跟他拌嘴,進了屋之後便把人放下了。
江寒之整理了一下衣服,被氣得夠嗆,卻拿祁燃沒轍。他打又打不過,說又說不通,除了生氣一點辦法也沒有。
“還出去曬?”祁燃問。
江寒之一臉憤憤,索性躺在榻上裝死不吱聲了。
這日,祁燃在他屋裏賴了大半日,直到晚飯時才高擡貴腳離開。
一計不成,江寒之又生一計。
中暑中不了,他可以受涼啊。
當天晚上,江寒之便趁着夜深人靜,跑到了院子裏的水缸旁邊,拿了水瓢舀了水往自己身上潑。京城的夏天雖然悶熱,但夜裏還是有些涼的,尤其是涼水那麽一澆,再被風一吹,想生病不是難事。
小安也不知自家公子發的什麽瘋,心知自己攔不住,竟偷摸去找來了祁燃。
于是,江寒之猝不及防被祁燃拎着去泡了個熱水澡。他折騰了一晚上,有沒有着涼不知道,反正熱水這麽一泡,差點氣暈過去。
“你到底跟我有什麽仇?”江寒之問他。
“你跟自己有什麽仇?為什麽要自虐?”
江寒之:……
好吧,自己的舉動确實看起來有點奇怪。
“我不折騰了,你快走。”江寒之下了逐客令。
祁燃卻指了指桌上的姜湯,“把這個喝了。”
“我不喝。”
“不喝我喂你。”
江寒之心知自己不是祁燃的對手,那家夥就跟頭牛一樣,壓根不講武德,說不通就來硬的。他打不過,也反抗不得,最後只能落得個狼狽收場。
念及此,他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當着祁燃的面,把那碗姜湯喝了。
折騰了一番,江寒之也累了,倒頭便睡。
祁燃卻沒急着離開,只蹲在榻邊盯着江寒之看。
少年醒着時總是氣呼呼的,動不動就想撓人,也不許人親近,睡着時卻很乖順,像只小懶貓似的。他長得精致,小臉圓嘟嘟的,臉頰的嬰兒肥還沒完全褪去,看上去顯得比實際年紀更小一些。
祁燃盯着人看了許久,最後擡手在江寒之小臉上戳了又戳。江寒之迷迷糊糊中似是感覺到了,直接翻了個身。祁燃猶豫了一下,又換了只手改去戳了戳江寒之的屁股蛋子。
果然,都挺軟的。
一旁的小安看得心驚膽戰,暗道這祁公子也是真會氣人!要是他們家公子知道被戳了屁股蛋子,指不定又要怎麽炸毛呢。
江寒之這一覺睡得很沉,沒有做噩夢,也沒有夢到自己想看的東西。
“醒了?”祁燃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啊!”江寒之吓了一跳,“你怎麽還沒走?”
“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麽要這麽折騰自己?總不會是得了失心瘋吧?”
“都說了不關你的事。”江寒之剛睡醒,說話時語氣有點慵懶,聽着像是在撒嬌一般。
“你不說,我便不走。”
“……”
江寒之時真的拿祁燃沒辦法了。
不過經過這麽一折騰,他也漸漸意識到,或許再夢到那個場景,并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搞不好他再昏迷一次,魂魄離了體便回不來了,那就麻煩了。
這麽一想,他也不敢再瞎折騰了。
如今他雖然不知道放冷箭的人是誰,卻大致有了方向。他若想找出那個人,最快的辦法就是和上一世一樣進武訓營,只要這一世他的人生不偏離軌道,那麽從身邊的人查起,總能找到那個兇手。
“我要進武訓營。”江寒之忽然說。
“所以你想把自己弄得生病,來威脅江伯父改主意?”
“算是吧。”
“為什麽一定要去武訓營?”
江寒之不能告訴他真相,只能沒好氣地道:“不想和你一起讀書,所以要去武訓營。”
祁燃一怔,垂眸沉默了半晌,最終沒再說什麽,起身走了。
江寒之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有點後悔說了氣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