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江父江母離席後, 桌上便知剩兄弟兩人。
江寒之垂着腦袋不說話,看那模樣跟快要哭了似的。
“十六了,虛歲十七了, 可別再哭鼻子了。”江溯開口。
“誰哭鼻子了?”江寒之嘆了口氣, 沮喪極了。
“吃你的飯,娘知道你今天回來,特意讓廚房做了一桌你愛吃的,你要是不好好吃飯,她又要不高興。”江溯給弟弟夾了菜,又道:“放心吧,有爹在呢, 肯定能把人哄好。”
江寒之實在沒什麽胃口,又不想讓兄長擔心, 只能勉強又吃了幾口。
另一邊, 江父确實挺會哄自己的妻子,追上人之後二話不說先是把江寒之罵了一頓, 末了做出一副惡狠狠的姿态地道:“想去北境, 明天我就打斷他的腿,看看人家鎮北軍要不要瘸子。”
“你就不能好好講道理嗎?動不動就要打斷他的腿,他可是你親兒子。”江母聽到丈夫說狠話,反倒又開始回護兒子,“洄兒只是年紀小, 可他一心報國,有什麽錯?”
“啊……那都是我的錯,你別生氣嘛。”江父好聲好氣道。
“是我的錯, 我這個當娘的舍不得自己兒子去戰場,小家子氣。”
“當娘的哪有錯, 哪個娘不心疼自家兒子?”江父把妻子摟在懷裏,安慰道:“我知道你擔心洄兒,怕他去外頭有個三長兩短,我也舍不得啊。不過眼前諸事未定,咱們慢慢來,說不定回頭他又改主意了呢。”
江母抹了抹眼淚,推了丈夫一把:“你跟着來做什麽?去看着他好好吃飯,在營中天天吃不飽,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別又讓他餓了肚子。”
“那你不去?”
“我不去,我生着氣呢。”
江父一臉無奈,卻又不放心丢下妻子不管,只能招來了小厮,讓小厮去盯着,要求江寒之吃夠三碗飯,否則不能下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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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當晚江寒之沒有挨打沒有挨罵,倒是險些在飯桌上被撐死。
入夜後,他坐在院中的藤椅上,心中悵然不已。
江溯大概是知道他睡不着,拎了壺茶過來了。
“特意讓人給你煮的,喝點茶消消食。”江溯讓小安找來杯盞,給江寒之倒了一杯茶。
“娘親還生氣嗎?”江寒之問。
“氣是肯定要生的,除非你現在去保證,說自己不去武訓營。”
“你也覺得我不該去對吧?”江寒之問他。
江溯借着夜色看向弟弟,開口道:“你知道當初,我為什麽要入武訓營,又為什麽要進羽林衛嗎?”
“因為你自幼習武,且極有天賦。爹說你的武藝在京城同輩的子弟中,是數一數二的。”
“可你知道,我只喜歡讀書,其實并不想當個武人。”
江寒之一怔,此事他倒是一直知道,只是從未深想過。兄長武藝好,所以大家都覺得他入營做個武人是理所當然的,卻忘了他若是不走這條路,亦有許多選擇。
世上又不是只有入營和讀書兩條路,只要不入朝為官,能走的路有很多。
“那是為何?”江寒之問。
“因為依着我朝律例,家中有男丁者,必須有一人入營。我若是不去,你就必須要去,而你自幼體弱多病,不管是爹娘還是我,都不想讓你入營,只盼你能平平安安的。”
江寒之聞言眼圈不由一紅,活了兩世,他從不知道兄長竟然是為了他才會入營。
“後來你入武訓營時,我就想過以你的性子會有今日。但彼時北境尚且安穩,我想着說不定等兩國開展時,你已經有了別的去處,沒想到戰事來得這麽快……”
江寒之眉頭緊鎖,只覺鼻子發酸,卻不知該說什麽。
“哥……”
“我朝你說這些不是為了勸你。作為兄長,我自是不願你去北境涉險,戰場上危機四伏,刀劍無眼。但你如今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做事自有主張。我只希望你好好想清楚再做決定,若你深思熟慮後依舊想去,我亦不會攔着你。”
江溯說罷伸手在弟弟肩上一拍,“我們家洄兒已經是個大人了。”他這話中帶着些傷感,卻也同時帶着欣慰。
這天夜裏,江寒之睡得很不安穩,翻來覆去直到後半夜才睡着。
次日,江母依舊沒理他,看起來還在生氣。雖然她依舊在用自己的态度給江寒之施壓,卻沒慫恿丈夫動用武力,也沒讓江父再參與此事。
但她越是這樣,江寒之反倒越內疚。
他倒巴不得自己能挨一頓揍,心裏或許能舒服點。
回營後,祁燃立刻就看出了他的異樣。
江寒之并未隐瞞,将家裏發生的事情悉數告訴了他。
“你和你爹娘提過嗎?”江寒之問。
“現在說為時過早,北境的戰事尚未開始,朝中也只是在囤兵屯糧做準備而已。與其這個時候攤牌自尋煩惱,倒不如事到臨頭再說,長痛不如短痛嘛。”
“你怎麽不早跟我說?”
“我哪知道你這麽沉不住氣?”
江寒之一臉懊惱,早知如此那日打死他也不會說的。
這些日子,營中一直流傳着各種傳聞,亦有不少人說早已尋覓好了去處。江寒之留了心,有找出了他那份名單,并對着名單一一比對了那些人的去處。
他發現,這一世和上一世比雖然有了很多出入,但大部分人的人生,還是走向了上一世的道路。至少他聽說的早已在京城各營找了關系的人中,沒有在名單上的。
這就說明,這一世會去北境的,大概還會是同樣一批人。
轉眼到了三月初——江溯大婚的日子。
江寒之提前兩天便告假回了家,祁燃自然是跟他一起回去的,且不說兩人的關系如何,江家和祁家算是世交,江溯成婚這種大事,祁燃于情于理都是要在場的。
婚禮前兩日,江府便忙得不可開交,江寒之在家中想幫忙卻插不上手,最後反倒成了閑人一個。好在江母的氣已經消了,再見面時沒算舊賬,江寒之好言哄了幾句對方就笑了。
“你別跟我嬉皮笑臉,我早就有主意了。”江母瞪了他一眼,道:“等你哥哥成了親我就找媒婆也給你說一門親事,等你成了親自有人約束你,看你還敢不敢肆意妄為?”
“娘,我才十六!”江寒之一聽這話急了。
“虛歲也十七了,成親不算早的。”江母道。
江寒之還想再反抗,江母卻沒空理會他,自去忙府中的事情了。
祁燃一直在旁邊看着,待江母一走,陰陽怪氣地道:“提前恭喜了。”
“你怎麽也跟着添亂?”江寒之推了他一把。
“有人要成親,我自然得恭喜。”
“你才成親呢,信不信我跟我娘說,讓他也給你找個媒人?”
祁燃一挑眉,“怎麽,你盼着我成婚?”
“那挺好的,這種好事肯定不能落下你。”
“洄兒,我若是成了婚,往後可就不能整日與你混在一起了,你會舍不得嗎?”
“為何不能一起?你不會跟我爹一樣,也懼內吧?”江寒之問。
“若我們各自成了婚,就等于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你忘了,我爹與你爹從前也是極好的朋友,可他們成家以後,我爹在北境待了十年,期間只回京述職時與你爹見過幾次面而已。”祁燃淡淡一笑,目光落在江寒之面上:“當然,我倆的情分比他們倆要多一些,可……”
江寒之從未想過這個問題,這些年他和祁燃混在一起早已習慣了,兩人就像彼此的影子一般,誰也不曾離開過誰。他忍不住順着祁燃的話想了想,若是他們各自成婚,将來過年守歲,上元看煙花,七夕放河燈,中秋賞月……這些事情自然都要陪着各自的家人一起做。
冬夜裏,祁燃也不可能再給他暖被窩,兩人只怕連一起吃飯的機會都會越來越少。
他有點想象不出來,将來沒有祁燃的日子會是什麽樣的。
“怎麽了?舍不得了?”祁燃問他。
“我只是沒有想過……過去總覺得我們年紀還小,能在一起的日子還挺多的。”
祁燃慢慢牽住了他的手,拇指在他手背上輕輕摩挲着,略帶薄繭的指腹帶着熟悉的暖意,那感覺令江寒之十分心安。
“洄兒,我是舍不得你的,所以我不會比你先成親。除非有一天,你要抛下我去成親,否則我會一直陪着你。”祁燃說。
“說得那麽難聽幹什麽,怎麽就成了抛下你了?”江寒之道。
“咱們倆這麽些年都在一處,你若是成了親,可不就是抛下我嗎?”
江寒之失笑道:“你這就是犯傻,我若是不成親,難不成你還一輩子陪着我?”
“陪着你有什麽不好?你不喜歡我陪着嗎?”
“也不是,但也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吧?”
“為什麽不能?我又能照顧你,又能哄你高興,冬天可以替你暖被窩,夏天能幫你打扇,你洗澡我給你擦背,你睡不着我還能給你講話本,像我這樣的人你去哪兒找第二個?”
“你怎麽這麽肉麻?”江寒之抽回手,又道:“兩個大男人一直混一塊,那不成龍陽之好了?”
“還是不太一樣的,若是搞龍陽之好,能做的事情更多。”祁燃道。
江寒之聽他這麽一說,忽然想起了先前看過的那本圖冊,不知為何他立刻就覺得祁燃說的“能做的更多的事情”指的就是圖冊裏畫的那些事。他簡直不敢想,若是自己和祁燃這樣那樣,會是一番什麽樣的情形……
糟糕,他怎麽會有這麽下流的念頭?
江寒之及時打住了思緒,一張臉卻早已漲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