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 晉江文學城

34  

◎是我想你了◎

到旌縣的時候是晚上十點。

江予雨從火車站出來後先乘了輛計程車回家放行李。

這個點了, 縣城街道上早就沒了人活動的痕跡,路面偶爾有計程車駛過, 萬籁俱寂,就連路燈都熄了幾盞。

江予雨家在城北的一個舊小區,零幾年時候修的房子了,老居民樓有幾處牆皮斑駁脫落,一樓單元大門門鎖也早壞了,随意敞開着。

老居民樓沒有電梯,江予雨自己提着行李箱上了五樓。

拿鑰匙打開家門,屋內黑漆漆的一片,江州濤沒在家。

旌縣二中十點半下晚自習,過後班主任還要負責晚查寝, 當高中班主任這麽多年,江州濤一般都晚上近十一點才回來。

過後還要在書房裏編寫教案,修改學生作業,在江予雨以前中學時代的記憶裏, 家裏徹底安靜下來的時間差不多得到淩晨。

她打開客廳的燈, 将行李箱拖進卧室, 再謹慎地環顧了一圈屋內。

家裏一切事物完好無損, 看不出什麽被暴力破壞過的痕跡。

最後臨走前她再擡頭朝客廳立式空調的頂端看了一眼。

上面她隐蔽放好的針孔攝像頭仍然在時刻監視着家裏的所有動靜。

這是她在家裏放置的第三個監控。

前兩個都被江州濤發現後悄無聲息地丢掉了。

江予雨收回眼神,推開門出去往醫院走。

縣醫院裏家裏不遠,沒一會兒她就到了醫院住院部,在護士站問值班護士要到了夏文秀所在的病房位置。

夏文秀在住院部這層的最後一間病房, 病房內現在就她一個人住着。

江予雨走進去的時候病房裏的電視還亮着,夏文秀調的是地方臺, 瓊津衛視。

瓊津衛視還在循環播放着狗血連續劇, 夏文秀側躺在病床上, 背對着門口,應該是已經睡着了。

江予雨輕手輕腳地拿了電視遙控器把電視關掉了。

可能是夢裏電視劇的聲音突然消失,倒還把夏文秀弄醒了。

翻身過來瞧見江予雨的臉後她愣了下。

“小雨?”夏文秀擡手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議道,“你怎麽……你不是還在上學,回來做什麽?”

她說着要從床上坐起來。

江予雨過去把病床搖了起來,扶着母親慢慢坐起。

“劉敏阿姨告訴我的。”她輕聲開口,“媽媽,住院了怎麽不給我說啊?”

“哎……你這孩子。”

夏文秀無奈笑了笑,摸摸她頭發,“媽問過醫生了,就是胃潰瘍出血,老毛病了,住院幾天就能好,你又何必跑回來。”

胃潰瘍确實是夏文秀的老毛病了。

這些年來一直在服用藥物控制着病情,但還是容易複發。

年輕時的夏文秀身材算得上勻稱,鵝蛋臉長頭發,皮膚白皙,江予雨長相随了母親,清秀隽麗,小時候夏文秀帶她出去在公園裏玩,總有許多人誇着母女倆長得像的。

但自生病這麽久折騰下來,加上其它的心理原因,夏文秀瘦了不少,衣櫃裏好多衣服都穿不得了。

從前江予雨總記得母親的手掌寬厚溫暖,現在她兩只手指就能輕而易舉地圈住母親的手腕。

江予雨拿過一邊的病歷單看了眼。

在看見既往病史那一欄的“患者胃部曾遭受暴力擊打,引發胃底靜脈血管曲張破裂出血”後,她捏着病例單的指尖微微泛白。

造成胃潰瘍的原因有很多,幽門杆菌感染、藥物副作用、不良飲食習慣等等。

但夏文秀這麽多年來胃潰瘍反反複複發作的原因大半都是因為遭受過的那次暴力擊打,胃部血管因此變得脆弱,極其容易出血。

江予雨沉默着把病歷單放了回去。

“江州濤呢,這幾天沒來嗎?”她語氣平靜問。

提到這名字母女倆之間的任何話題都會變得敏感而尖銳。

夏文秀頓了下才說:“你爸爸不是這學期新當了學校數學教研組的組長嗎,挺忙的,不麻煩他。”

江州濤在旌縣二中擔任數學教師已有多年,從最開始的實習老師做起,任勞任怨,對學生認真負責,向資歷深的老教師尊敬學習,穩紮穩打步步高升,到現在成為正高級教師擔任教研組組長,實至名歸。

為人師表,誨人不倦,和藹可親,這是江州濤呈現在大衆面前的形象。

但天使的另一面就是魔鬼。

江予雨目光不知道落到什麽地方,過了會兒她垂眸,纖長的睫毛在病房昏暗的燈光中閃了閃,輕聲道:“媽媽,我這段時間在瓊津有打聽一些租房,現在我手裏存着有錢,我想明年把你接過去和我一起住。”

“都多大了還想和媽媽一起住啊?”

夏文秀笑着拒絕了,她淺笑起來的時候和江予雨一樣臉頰兩側有梨渦,“你們年輕人有自己的生活,媽媽要是過去了不得耽擱你,不用了。”

江予雨放在腿上的雙手無意識攥緊:“媽媽,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的。”

夏文秀臉上笑容停滞。

仿佛是聊到什麽兩人心知肚明卻又不肯再提起的事情。

江予雨攥緊的手被母親溫暖的手拉住,夏文秀把她手指輕柔地掰開,像是在給她梳理心事一般:“小雨,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你看這麽久了,是不是沒有再發生過了?媽媽現在挺好的。”

江予雨鼻子輕微發酸。

她聲音有點悶悶的,卻又帶着毅然決然的意味:“他只是懂得了隐藏而已。”

這種事情只有零次和無數次。

是以她在知道夏文秀胃出血住院以後想也不想地就趕了回來。

慶幸事情并不像她想得那樣。

“好了,不說這個了。”夏文秀摸摸她眼角,溫柔挪開話題,“這麽晚了,快回家睡覺去,我衣櫃裏有幾件厚大衣,你明天給媽媽拿過來下。”

再聊了幾句,确認夏文秀這次情況不算嚴重後,江予雨離開醫院回了家。

晚上回去的時候江州濤還沒到家,她洗漱完就徑直睡下了,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時候倒是和江州濤打了個照面。

戴着方框眼鏡的男人正在廚房忙活,見到起床的江予雨,笑了笑,眼角細紋裏透露着和藹:“起床了小雨?昨晚爸回來得太晚,沒打擾你吧,剛好面條快煮好,過來趁熱吃。”

江予雨沒理會他,自己拿了個鍋倒水煮雞蛋。

跟看陌生人一樣同自己父親擦肩而過。

江州濤笑容頓了下,擡手按了按眼鏡,若無其事笑着道:“怎麽突然回來了,你媽這毛病住院也不是第一次了,要我說還是你學習更重要,我聽說你出版了本小說?到時候我去拿給學校裏語文老師們看看,咱們江家也算是出了一位才女。”

俨然一副慈父的模樣。

江予雨将煮好的雞蛋撈出,用涼水降了下溫,她拿起飯桌上一袋面包:“江州濤。”

面包塑料包裝在被撕開時嘩啦一響。

江予雨面無表情地平靜道:“你在我面前裝什麽裝。”

這是從未出現在過她臉上的神色。

和在學校裏大家眼底真誠溫柔,文靜清秀的江予雨完全不一樣的。

平靜中夾雜着尖銳深刻的恨。

江州濤這下臉上的和藹可親笑容再也維持不住。

他扯起唇角,嘲諷:“怎麽,懷疑你媽這次住院是因為我?”

江予雨毫不畏懼地擡眸直視他:“難道不是嗎?”

江州濤端着盛面條的碗的手手上青筋跳了跳,有那麽一瞬間他看上去是想直接将碗砸過來。

但随即他又笑了起來,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暴戾因子。

江州濤笑意滲人:“可惜了,爸這次又沒能如你的願。”

他端着面條過來,在江予雨對面坐下,坦然地稀裏嘩啦吃起面條來。

父女倆無言地吃完早餐。

最後江予雨在江州濤打開門準備去學校的前一刻出聲:“江州濤。”

她盯着男人的眼睛,手中筷子攥緊,一字一句,“你早晚會得到報應的。”

江州濤給出的回答是砰的一聲重重砸上了房門。

-

吃完飯江予雨給夏文秀拿了早餐和厚大衣過去。

她去找醫生了解了下夏文秀的身體狀況,随後陪夏文秀聊了會兒天,中午又去醫院食堂打了幾道菜回來。

途中坐電梯回住院部的時候碰到一位快退休的白頭發醫生,帶着一位年輕的小徒弟。

江予雨站在電梯按鍵旁,見兩人要進來,幫忙摁住了快要關上的電梯門。

她垂着眸,目光沉靜如水,提着打包好的飯盒,并沒有多看,反倒是老醫生進來後看到她愣了一下。

“你是那個……江什麽?”

聽到聲音後的江予雨擡了下頭。

看清老醫生的臉後,她很輕地笑了笑:“周醫生。”

“還真是你啊小丫頭,好久不見了。”周醫生看她手裏拿着的飯盒,明顯是給住院病人帶的,疑惑,“你這又是?”

“我媽胃潰瘍,這幾天在住院。”江予雨回複道。

周醫生神色複雜了點。

最後他也只是嘆了口氣,點點頭:“你媽媽……唉,要是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就說啊,我在醫院八樓辦公室。”

江予雨平靜說了聲謝謝您之後就出電梯了。

電梯裏就只剩下周醫生和他今年新帶的實習醫生。

實習醫生稍有困惑地看過來:“周老師,您和那個女生很熟嗎?”

實習醫生來到縣醫院有将近一年,運氣好才被分到周醫生的手下跟着學習,這一年來在他眼底周醫生冷靜且平等地對待每一位患者,還從未見過周醫生主動出聲關心的。

周醫生無奈搖搖頭,沒有多說,簡單解釋:“也不是很熟,她和她媽媽是我很多年前還在急診科時接過的患者。”

只是印象太過深刻,現場太過觸目驚心,情況太令人感到同情。

是以時至今日,他也能清晰回想起當年的那一幕。

淩晨兩點,十幾歲的女孩滿臉淚水,校服沾着大片大片鮮紅的血跡,慌張又無措,攙扶着傷痕累累意識不清的母親來到急診室,顫抖哭喊着有沒有人來救一下她媽媽。

-

江予雨下午繼續在醫院裏陪了會兒夏文秀。

母女倆聊了很久的天,聊江予雨在學校的近況,寫作之路上的進步,最後又聊到感情生活。

在被夏文秀問道最近有沒有喜歡的男生的時候,江予雨出乎意料地沉默了下。

知女莫若母,夏文秀瞧見她眼底一閃而過的神情就知道了個大概。

“是之前媽媽給你打電話時在你身旁說話的那個男生?”夏文秀想了想。

江予雨沒想到母親還能記得這麽清楚。

她這下才否認,固執道:“……沒有,媽媽。”

夏文秀笑着摸了摸她腦袋:“要是有的話帶回來給媽媽看看,我們家小雨這麽優秀,肯定也要足夠優秀的男生才配得上。”

江予雨不說話,垂在身側的手卻蜷曲了下。

“好了,知道媽沒事就早點回學校去吧,別耽誤你學習。”夏文秀催她,“下午還早,應該還有回瓊津的火車票吧?”

“我和老師請過假了。”

江予雨語氣難得有點撒嬌的意味,或許只有在媽媽面前才會如此,“我想再多陪您幾天。”

夏文秀也抵不住向來文靜的女兒突然撒嬌,心軟着也就同意了。

這天江予雨陪母親吃過晚飯才回了家。

晚上回家之後她照舊進入主卧,打開衣櫃将夏文秀換洗的一些衣服整理了下。

卻在合上衣櫃門時看見另一層櫃子裏的一版藥片。

江予雨将藥片拿了出來。

淡黃色的一版藥,上面沒有标注藥品名字。

這邊的衣櫃一直是夏文秀在使用。

沉默片刻後她用手機将藥拍了個照,在網上搜索了下,沒得出結果。

這會兒街上的藥店差不多都已經關門,只能明天拿出去問一下。

過後江予雨洗漱完回了卧室,反鎖上了卧室門。

她拿出帶回來的筆記本電腦寫稿子到十一點,看着時間差不多了,換上睡衣,關了卧室窗戶,拉上窗簾準備睡覺。

關窗戶的時候隐隐約約有聽到點摩托車駛過街頭的聲音。

縣城裏的深夜,偶爾有叛逆青年騎着動感摩托車飙過街頭,江予雨倒也沒有多在意。

她躺在床上,閉上眼,剛剛被放置在一邊的手機又忽然震動起來。

來電陳老板。

想了想今天差不多就是陳馳逸結束比賽回瓊津市的日子。

指定是發現她人不在學校,打電話過來興師問罪的。

江予雨無奈坐起身,把桌前臺燈點亮,接了電話:“喂?”

電話那頭有模糊的風聲和引擎咆哮聲,聽得不是很真切。

陳馳逸語氣淡定地問她人在哪兒。

江予雨靠着床頭,抿唇回複着:“我回家了,你要是有事吩咐的話等我回學校後說可以嗎?”

合同上有約定,她必須在男生需要的時候随時出現在他身邊。

這次她一聲不吭跑回家,她本來以為陳馳逸聽她說完會生氣的。

沒成想陳馳逸只是哼笑了聲。

他接着漫不經心問。

“你家在五樓?”

電話裏的摩托車引擎聲同窗戶外傳到耳朵裏的摩托車引擎聲逐漸重合。

江予雨愣了下。

心跳也就是在這一瞬間忽然加快。

她掀開被子下床,是連拖鞋也沒顧得穿上,快步走到卧室窗戶邊,拉開窗簾,又擡手去扭動玻璃窗的防盜鎖。

大抵是聽到她走動的聲音,陳馳逸笑了下。

他又問她:“想我了沒?”

有電流密密麻麻流過心髒,順着神經末梢傳遍全身的感覺。

江予雨睫毛微顫。

“沒有。”她固執道。

她将玻璃窗的防盜鎖成功扭開,再推開窗戶。

然後呼吸微微急促地墊腳探頭往外看。

引擎聲順着夜風一齊灌進了屋內來,将窗簾吹得嘩啦啦飛起。

老舊居民樓下停着輛拉風的摩托車。

混沌夜色裏,那人肩寬腿長,穿着黑色長風衣,懶洋洋地靠着摩托車,嘴裏咬着根煙頭燒得猩紅的煙。

風吹起他風衣下擺,将他呼出來的青灰色煙霧缭繞成型。

聽到上方傳來的開窗戶的動靜,男生擡起頭。

兩道視線在模糊黑暗中猛烈交織。

陳馳逸看着她,咬煙含糊笑了笑:“嗯,是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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