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哥哥

第四章哥哥

上午的第三節課是體育課,才剛在操場集合,天就開始下綿綿細雨,最近氣溫驟降,現在下雨就更冷了,學生們叫苦連連。

在他們的軟磨硬泡下,體育老師才打消了帶他們去體育館運動的想法,解散了隊伍。

幾乎是同一時刻,學生全都冒着小雨飛速沖回教室,所幸的是,他們那棟教學樓就在操場大門口對面,很快就回了教室。

剛坐下,葉銘晨拿出幹淨的紙擦打濕了的頭發。一路過來其實并沒有淋多少雨,畢竟身上穿着棉服,只是頭發難免被雨淋濕。

單紀哲也拿出紙巾幫他擦後腦勺的頭發,葉銘晨動作一頓,茫然的眨了眨纖長濃密的眼睫,看向旁邊專心致志給他擦頭發的少年。

“後面你擦不到,我幫你。”

看出了他的疑惑,單紀哲溫聲解釋道。

“噢,那我也幫你擦後面的頭發吧。”

“不用——”

話音未落,葉銘晨已經拿着紙巾幫他擦起了頭發,淺棕色的眼眸清澈明亮,專心而認真。

幹燥的紙巾蹭過單紀哲微涼的耳尖,帶起一股熱意,迅速蔓延了整個耳朵。

他忙抓住葉銘晨的手,接收到對方疑惑的眼神,喉結微微滾動,壓抑住內心的異樣解釋道:“不着急,棉服太厚,剛才跑了一陣,現在有點熱。”

“可是一直濕着頭發容易感冒。”

“不會,很快就幹了。”

說着就趕緊從包裏拿出了一包薯片,黃瓜味的,按進自己抓住的那只手掌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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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吃點薯片吧。”

“你什麽時候帶的啊?”

“今早出門帶了點。”

抓着鼓囊囊的薯片包裝袋,那雙杏眼一下子就亮了,也就不再堅持了,“好吧,你自己擦。”

頭發被擦得八成幹了,葉銘晨才停下動作吃薯片,“你今天怎麽給我帶了這麽多好吃的啊?”

“書包裏還有,你要吃直接拿。”

“好!”

他可不會跟單紀哲客氣,乖乖吃起了薯片。

注視着眼前微微靠過來的蓬松發頂,單紀哲有些手癢。把心裏的想法壓了又壓,終究還是沒忍住伸手揉了揉葉銘晨細軟的頭發,只十幾秒,飛快收回了手。

葉銘晨吃薯片的動作頓住了,看過來的淺色眸子全是怔愣。單紀哲心裏很慌,面上卻穩如泰山,餘光瞟見桌上的杯子,迅速拿起杯子。

“我去接點熱水。”

“哦,好。”

葉銘晨條件反射的回道,眼看着單紀哲逃似的沖出教室,都還沒有反應過來。

盯着教室門看了幾十秒,他才緩緩收回視線。修長的手捏了捏手中的零食袋,又捏起一片薯片放進嘴裏嚼個稀碎,清隽的眉頭才後知後覺的擰了起來。

最近阿哲實在是太奇怪了。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他可以說是單紀哲最好的朋友,所以他清楚單紀哲并不擅長表露自己的情緒。

特別是長大以後,他就越發看不懂他了。

小時候就不這樣——

随着手裏最後一片薯片“咔嚓”一聲,葉銘晨總算明白單紀哲最近的異常是怎麽回事了。

小時候第一次見單紀哲時,他們倆就合拍的玩在了一塊。當時單媽媽還在,笑說單紀哲比他大,是他哥哥,以後可以保護他。那時候的單紀哲不像現在這麽沉默,聞言就拉着他讓他喊哥哥。

可是當時的葉銘晨雖然小了點,但個頭比單紀哲高。看着比自己小了半個額頭的小人兒,他硬是喊不出口。到後來兩人一起上學,反而是他在保護單紀哲,長大後就更叫不出口了。

回想起小時候執拗于讓自己喊他哥哥卻屢次慘遭拒絕的單紀哲,葉銘晨覺得自己窺見了真相。

長大後的單紀哲越發沉默,甚至不怎麽主動跟他接觸了。結合最近的轉變,葉銘晨哪裏還有不明白的?

不就是長大了,單紀哲意識到他應該要有個哥哥的樣子,不能總是做被動那一方,所以開始主動起來了嗎!

仿佛理順了這些異樣的地方,葉銘晨心情愉悅的又從單紀哲書包裏掏出一包小零食吃了起來。

*

教學樓裏每層樓都有一個專門為學生設立的熱水間,單紀哲接好了熱水,剛出門肩膀被迎面走來的一個人狠狠地撞了一下。

肩膀傳來的刺疼讓單紀哲皺起了眉,轉身看向正好也回頭看他,一臉輕蔑的趙岩松。

“哎喲,肩膀有點疼啊!”

“喂,是不是應該道聲歉啊?”

趙岩松揚起眉頭,笑容裏滿是惡意,“啞巴啦?怎麽?你媽沒教過你要講禮貌嗎?”

單紀哲臉上泛起了冷意,要說他學生時代最不想見到的人,非趙岩松莫屬。昨天趙岩松請假沒來,今天也沒怎麽注意,差點就忘記了這個人的存在。

他倆第一次見面,就把二班弄得雞飛狗跳,現在回憶起來他都還能完整的複述出來。

那是高一開學第一天,老師還沒來,他和葉銘晨選了靠窗的位置坐下。這時候教室裏只有幾個同學,葉銘晨去上廁所期間,趙岩松突然沖過來抓住他的衣領就開始破口大罵。

不僅是他沒反應過來,周圍在聊天的幾個同學也都被吓住了。

趙岩松罵的話很難聽,不僅罵他,還罵他媽媽是個破壞別人家庭的小三。當時他一下子就明白過來趙岩松是誰了。

那時的他不喜歡那個女人,也同樣打心底抵觸那個女人再婚的趙家。

聽到趙岩松口無遮攔的污言穢語,他氣得動了手。他雖然夠高,但是個花架子,對上并不比他矮且結實不少的趙岩松一下子就落入了下風。

周圍的同學不敢靠近,只能跑去找老師。僅僅幾分鐘,他臉上已經青一塊的紫一塊,嘴角挂了彩,身上也受了不同程度的傷,渾身火辣辣的痛,卻還是倔犟的跟趙岩松扭打在一塊。

沒等來老師,等來了葉銘晨。

當時他正好被趙岩松狠狠踹了一腳,整個人撞倒了一大片桌子倒在地上。

他的衣領再被擰起時,葉銘晨沖上去一腳把趙岩松踹倒在講臺上,他甚至沒給趙岩松痛喊出聲的機會,擰起他的衣領把他狠狠摁講臺上又是兩拳,趙岩松的臉立馬腫了。

趙岩松被打懵了,葉銘晨一松開他,就無力的順着講臺滑到了地上。葉銘晨這才去扶已經坐起身的單紀哲。

趙岩松初中沒聽過葉銘晨這號人物,所以雖然被揍得一時失了聲也沒露怯,等緩了過來,還是繼續叫罵,只是聲音啞了很多,沒了之前的氣勢。

說了什麽來着,或許是時間太過久遠,記得不夠清楚了,好像是說他是個野種,連自己爸爸是誰都不清楚這類的話。

可惜也沒等他再吐出後面的話,葉銘晨面色冰冷的扶着他過去又踹了趙岩松一腳。趙岩松臉色鐵青,只痛呼了一聲就捂着肚子縮在了地板上。

葉銘晨那次很生氣,連額頭的青筋都微微鼓起來了。

他到現在都還能清晰回憶起當時葉銘晨的話。平時還略顯稚氣的聲音在那一天也顯得格外有氣勢,即使是一字一頓的“給他道歉”四個字,也不容人違背。

這是單紀哲看過葉銘晨打架以來下手最狠的一次。

雖然趙岩松個子高,但打架不如葉銘晨狠。在葉銘晨不給他任何反擊機會的情況下,更是沒有還手之力,縮在地上只能發出簡單的語氣音,說不出半句完整話來。

最終僵持到老師來,這才作罷。

這事當時鬧挺大的,學校念在他們是初犯,又是新生開學第一天,倒也沒給處分,只是讓他們三個人在開學的升旗儀式上當着全校師生的面檢讨自己的行為。

不過這件事并沒有完全過去,之後葉銘晨執拗的讓趙岩松給他道歉。可能是那天被打怕了,趙岩松安分了不少,雖然表情看着很不樂意,但還是道了歉。

但後來趙岩松只要看他落單就會跟上來怪裏怪氣的說些難聽的話。偶爾說急了就會動手,因為顧忌到葉銘晨,沒再像剛開學那天大打出手,但也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少傷。

而他因為那點可憐的自尊心,一直沒跟葉銘晨說。只有幾次被葉銘晨抓了個現行,趙岩松才又收斂了點。就這樣被糾纏了近兩年,這場鬧劇才以趙岩松轉學出國結尾。

不過他這次并不打算處理趙岩松,轉身就要走,卻被扯了一個踉跄,手中的保溫杯險些掉地上。

“別他媽以為這樣我就會放過你,裝啞巴是吧,老子倒要看看你多能裝。”

趙岩松剛扯住單紀哲的衣領,就聽到一道清亮的聲音:“趙岩松,你敢動他試試?”

眼見葉銘晨沖了過來,趙岩松飛快松了手,對上那雙染了怒意的杏眼,他理不直氣也壯。

“搞什麽,這次我可還沒欺負他!”

“道歉。”葉銘晨拉過單紀哲,只是冷冷吐出兩個字。

“你這家……”

接觸到葉銘晨已經逐漸冰冷的眼神,趙岩松一下子噤了聲,他煩躁的轉頭看向單紀哲,“你說,我剛才欺負你了嗎?”

趙岩松這次依舊篤定以單紀哲嘴硬的性子不會向葉銘晨服軟。畢竟以往都是如此,就算是葉銘晨後來發現點什麽端倪找他算賬,他也能理所當然的把這事甩給極要自尊的單紀哲,然後息事寧人。

“嗯,他欺負我了。”單紀哲淡淡開口。

“聽見沒!他說……等等,你放屁!單紀哲,你特麽污蔑我!”

葉銘晨其實也有些意外,但面上的怔愣稍縱即逝,繼續冷着臉撐場子。

“你是想等我動手後再道歉還是現在識相點?”

“葉銘晨,這裏是學校,你敢動手就等着處分吧。”

“所以你選了第一種?”

葉銘晨開始挽棉服袖子,趙岩松眉心一跳,往後撤了好幾步。

不是他怕,主要是這家夥打起架來真的太狠了,靠!身上的傷昨天才好,他暫時還不想再添新傷。

“行了行了,我道歉,我道歉行了吧!”

轉而就敷衍的對單紀哲說:“對不起。”

“嗯。”單紀哲理所當然的接受趙岩松的道歉。

趙岩松氣得臉都青了,根本不想再待下去,越過他們就要走。

“趙岩松。”

“幹嘛?”

趙岩松煩躁的轉過身,看向那張跟那個叫單月的女人有幾分相似的臉,腦海裏突然就想起媽媽哭着抛下他離開,想起爸爸把單月帶到他面前說他們已經領證了。

每一幀場景都在告訴他,他的家被面前的人和單月搞得支離破碎,家不像家。

面前這個人說不定還用着他家的錢,跟單月和爸爸三個人一起在節假日出去玩,一起吃飯,他們才是一家人,他是多餘的那一個!

越想趙岩松的火氣就又湧了上來,眼裏的戾氣和厭惡直白得恨不得把單紀哲撕碎!

但後者卻表情平靜,語氣也平靜:“你現在看起來像一只被抛棄的小狗,那麽沒有安全感嗎?需要用這種方式來填補你失去的愛?”

“自欺欺人的感覺很好吧?只要把所有不安和怒火發洩到自以為的罪魁禍首身上,就能麻痹自己不去在意被忽視的細節。”

葉銘晨怔住了,趙岩松也瞪大眼睛,沒料到單紀哲竟然會說出這種話。

“你特麽——”

趙岩松率先回過神,拳頭被手指甲被戳破了皮,要不是看葉銘晨在這裏,他早動手了。

他不明白面前這個一直以來只會悶聲挨揍,無言反駁像啞巴一樣的家夥,今天怎麽會突然變得伶牙俐齒起來!

“你先搞清楚來龍去脈再陰陽怪氣也不遲。”

單紀哲本來打算之後再處理趙岩松的事,現在看來是有必要解決一下的。

趙岩松聞言臉上的表情有些松動,一時沒拿準單紀哲在搞什麽花招。

他盯着單紀哲,對方是不同于以往陰沉得幾近粘膩到讓人不爽的眼神,此時他望過來的眼神平靜得毫無波瀾,對他沒有敵意也不摻合一絲怨恨反感的情緒,好像就只是靜靜的看着。

“趙岩松,你口口聲聲說是我媽破壞你的家庭,你有證據嗎?僅僅因為你那抛棄你的媽媽的一面之詞?”

“我媽才沒有抛棄我!明明就是你媽那個——”

“趙岩松,嘴巴放幹淨點,想知道真相就去問你爸,看看他怎麽說的,再好好擦擦自己那張臭嘴。”

單紀哲眼神銳利如冷刃,險些把趙岩松鎮住了。

趙岩松怔了一秒,眼眶微微泛起了酸意,忽然茫然起來。

單紀哲說完也不看他什麽反應,拉起葉銘晨徑直往教室走。

一路上葉銘晨沒有多問,但他能從單紀哲的話裏猜到大概,心裏驚愕不已。

沒想到單媽媽嫁給了趙岩松的爸爸!

不過他也确定趙岩松的話不能信,單媽媽不可能插足別人的感情。而且每次媽媽提起單媽媽的婚姻,都笑容滿面的對他說單媽媽熬了這麽多年,也是找到自己的幸福了,所以這其中肯定另有隐情。

“我媽不是他說的那樣。”單紀哲突然說了這麽一句話。

“我當然知道啦,單媽媽不是那樣的人。”

葉銘晨說完就沒再多問了。

阿哲不願意說肯定是有自己的考量,等他願意了自然就會告訴他的。

單紀哲聞言卻是怔住了,胸腔裏的心髒為之一震,酸澀也繞上心頭。他停下了腳步,看葉銘晨手凍得通紅,輕輕拉過他的手放進自己兜裏,問道:

“怎麽突然出來了?”

“我剛才發現趙岩松沒在教室裏,就出來找你了。”

“放心吧,我以後不會再受欺負了。”

“可你剛剛才受了欺負。”

“………剛才不算。”

“阿哲,我很高興。”

“高興什麽?”

“就你剛才那樣,我很高興。”

兩顆梨渦漾起,漂亮的杏眼彎成了月牙,單紀哲直愣愣的盯着葉銘晨,恍惚了一瞬。

“好吧,我知道你現在不好意思開口,其實……我也挺不好意思的。”

這句話猶如寒風冰水,一下子讓單紀哲清醒了,這……是什麽意思?

腦袋裏不停循環着葉銘晨的話,明明那麽簡單,那麽通俗易懂的一句話,他怎麽反複回味了很多遍也沒懂其中意思?

不好意思什麽?為什麽葉銘晨要說他也不好意思?

心髒超負荷運轉,感覺馬上就快扛不住沖出來了。

大腦空白之餘,單紀哲才勉強找回理智僵硬的吐出幾個字:“我……我不是很明白……”

葉銘晨也有些別扭,不自在的看了單紀哲一眼,大概是霸道慣了,也當慣了別人口中的大哥,真讓他叫出來還有些難為情。

“小時候你就一直讓我喊你哥哥,”葉銘晨癟了癟嘴,在單紀哲怔愣的眼神下,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雖然我習慣了當別人的大哥,但是我可以破例讓你當我唯一的哥哥,怎麽樣?哥哥?”

雖然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樣,但葉銘晨那聲哥哥溫軟清甜,單紀哲的心瞬間像被柔風輕撫過一樣,平息了一切躁動,只餘留一點癢意。

知道這聲“哥哥”的重量,及其黑的眼睛眸光流轉,溫聲回應了一聲:“好。”

喊出第一聲後,葉銘晨就沒啥心理負擔了,甚至還覺得這麽喊怪好玩的,一路上不知道喊了多少聲“哥哥”。

一聲又一聲,像辰時寺廟敲響古鐘的鐘椎,一下一聲,在一片心湖蕩起層層漣漪。

原來直到現在他還是會反複的因為葉銘晨而心動無數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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