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過往
第十三章過往
“這幾天傷口別沾水，忌辛辣，要吃清淡點，後天再來換藥。”
醫生說完，把配好的消炎藥遞過去。
“一天三次，飯後吃。”
單紀哲認真聽完叮囑，接過了藥，“謝謝老師。”
“謝謝老師。”
葉銘晨把褲腳放下來站起身，單紀哲突然背過身蹲下，“上來吧。”
“不用了。”葉銘晨拍了拍單紀哲的後背，“包紮後就不怕碰到傷口了，你看。”
葉銘晨說完還活動了一下腿，看起來生龍活虎的。
“好吧。”
語氣裏難掩一絲失落，葉銘晨并沒察覺，率先出了醫務室。
現在時間還早，葉銘晨拿出手機想跟林川發消息，剛上走廊就看到往這邊走來的兩個人，朝他們招了招手。
林川跑過來，看看葉銘晨，又看看後面的單紀哲，“你腿不痛了？”
“還行，包紮完就不痛了。”
“那醫生怎麽說？”
“養幾天就能結疤了，沒什麽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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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林川從兜裏掏出假條，“我幫你和單紀哲去跟老王請了假，這兩天你就待家裏好好養傷。”
葉銘晨挑了挑眉，接過假條，“可以啊你，正想給你發消息幫我請個假呢。”
“也不看我是誰。”林川得意的抱臂挺直了腰板。
林敬拍了拍他的腰，看向葉銘晨，“那後天的跳遠我找個人替你？”
“行，謝啦。”
“林敬，一千五百米的比賽是什麽時候？”單紀哲突然出聲問道。
“明天下午，待會我把名單發給晨哥，你看看。”
“不用，我加你微信。”
林敬眉尾一揚，有些意外的看着他，“好。”
加了微信後，單紀哲跟着葉銘晨出了學校，他拿着手機看林敬剛給他發來的比賽項目名單，上面還詳細的标了每個項目的參賽選手。
他翻到了明天下午參加一千五百米比賽的參賽名單，四班那欄參賽成員明晃晃寫着“馮侯”。
想起剛才馮侯故意絆倒葉銘晨那一下，單紀哲面色冷了下來。短跑跑步時，沖勁大，緩沖會遲鈍，如果不是葉銘晨反應快，可就不止是膝蓋破皮這麽簡單了。
本來沒有打算理會這些曾經招惹過他的人，畢竟他也二十八了，懶得跟小屁孩計較，現在看來還是新帳舊帳一起算吧。
單紀哲眼裏閃過一絲陰鸷。
“阿哲，我要喝奶茶。”葉銘晨突然拉了拉單紀哲的手腕。
“還是茉香奶綠？”
“嗯！”
單紀哲去買奶茶的檔口，葉銘晨接到了宋雨柔的電話。
“聽王老師說，你剛才跑步受傷了？怎麽樣了？嚴不嚴重？醫生怎麽說？”
宋雨柔語氣明顯着急，“你乖乖在家裏待着，媽媽馬上買機票回來啊。”
葉銘晨的爸爸葉昊是在他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去世的。
那是六年前快過年的檔口，年底公司一直拖欠工資不肯松口，工人們只能組織人一塊去要工資，不然沒法回家過年。公司總經理把這重擔全盤推到了葉昊身上，讓葉昊去處理。
那天葉昊底下一個員工跟工人那邊起了争執，怎麽勸都勸不住，雙方就扭打在了一塊。哪想到其中有個人竟然帶着刀，看到葉昊拿電話報警，怕警察過來趕他們，就沖上去捅了一刀。
所以每次聽到葉銘晨受傷，宋雨柔都擔驚受怕，怕他跟他爸一樣出事。
“只是摔了一下，破了點皮，不嚴重，不用專門回來一趟，我現在還活蹦亂跳的呢。”
葉銘晨挂了電話，轉而重新打了微信視頻過去。宋雨柔秒接，屏幕裏的女人面容精致，畫着淡妝，穿着職業裝，看起來很精幹。她現在面容焦急，眉頭緊鎖，眼睛直直的盯着鏡頭，少了幾分距離感。
“媽媽你看，我現在還能蹦呢！”
葉銘晨說完還蹦了幾下，吓得屏幕另一邊的宋雨柔忙說：“好好，別跳了，媽媽相信了。”
“你好好出差，好不容易拿到一個大項目，肯定要有始有終啊，正好，回來給我帶那邊的好吃的。”
宋雨柔深深地松了一口氣，笑了一聲，眼神柔了下來，說：“好，一定給你帶這邊的特産回來。”
“你放心，這幾天還有阿哲在呢，你看，他在給我買奶茶。”
葉銘晨轉換鏡頭，對準正提着奶茶過來的單紀哲。
“怎麽了？在打電話？”
單紀哲愣了下，葉銘晨沖他笑了笑，“在跟媽媽視頻。”
“宋媽媽好。”單紀哲把吸管插上遞給葉銘晨，拿過手機跟宋雨柔打招呼。
“小哲，這幾天就麻煩你照顧下弟弟了。”
“這是我該做的嘛，宋媽媽放心出差吧，這些我天肯定好吃好喝伺候着。”
“行，我等會給你們打點錢，我這還有個會，得先挂了。”宋雨柔那邊有人喊她，她應了一聲，臨走又囑咐：“晨晨要聽哥哥的話，這些天別去跟人打架。”
“我聽話，媽媽，你先去忙吧。”
葉銘晨在旁邊語氣含糊的應道。
宋雨柔挂了電話，單紀哲笑着看向他，“宋媽媽讓你聽我的話。”
“……知道了。”葉銘晨撇了撇嘴，繼續喝奶茶。
“今天我們喝粥好不好？”
“可以。”
回到家，葉銘晨把髒了的褲子換了下來，所幸這次褲子沒被擦破，還能穿，打算拿去洗洗，單紀哲接到了過去。
“你忘了？手還纏着紗布呢。”
“沒事，就把血跡搓一下而已。”
“我來吧，你去休息。”
“啊？”
單紀哲拿着褲子進了洗衣間，洗衣間門正好面對着客廳，葉銘晨能清楚看到單紀哲用那修長的手輕輕揉搓着被水浸濕了的褲子，一時沒來由的一股熱流直沖腦門。
現在的單紀哲可真像個賢惠妻子——
葉銘晨覺得自己的想法很危險，立馬打開了電視轉移注意力。
單紀哲把血跡洗幹淨後，将褲子扔進洗衣機裏再洗一次，出來就見葉銘晨像大爺一樣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嘴角不由帶起了一抹笑意，進廚房做飯去了。
他打算做玉米排骨粥，葉銘晨特別喜歡啃裏面的玉米。
單紀哲一進廚房，葉銘晨就扒着沙發往廚房看，臉上的熱度還沒有降下去。
他調整了一下姿勢，把臉貼在沙發靠背上。目光不由跟随單紀哲看向廚房，越發覺得他像個賢妻良母，而自己就是無所事事，好吃懶做，等妻子做飯的無用丈夫。
葉銘晨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沒多久，鍋裏冒出了排骨的清香，單紀哲換了火，繼續煮，等煮得差不多後，才開火炒蔬菜。
“洗手吃飯了。”
“好！”葉銘晨踏着拖鞋跑去洗手，剛洗完手跑出來，沒注意前邊，腿一下就撞在了門框上，還恰巧是他傷口那處。
葉銘晨疼得悶哼一聲，眉頭下意識擰緊，感覺生理性眼淚都要出來了。
“怎麽了？”
單紀哲把粥端到桌上，發現葉銘晨靠在門邊一動不敢動。走過去一看，就見他眼底已經濕潤了，擡眼時眸子都被水霧給遮得迷迷蒙蒙，語氣委屈又郁悶，“不小心碰到傷口了。”
“我看看。”
葉銘晨換了條寬松的運動褲，單紀哲輕松就能把褲子撩到膝蓋，白皙的皮膚上那塊包紮得鼓起了一塊的地方很明顯，周邊的皮膚此時泛起了紅，感覺像腫了。
“很疼？”
葉銘晨抹了把眼睛，有些煩躁的“嗯”了一聲。
“我抱你去。”
葉銘晨看了下到飯桌的距離，點了頭。
沒成想單紀哲是用在操場一樣的公主抱姿勢，一下子被人騰空抱起，葉銘晨震驚得瞪大了眼睛。
單紀哲輕笑一聲，“摟住我脖子，我怕我突然沒力氣不小心把你給摔了。”
葉銘晨呆愣的摟上眼前的脖頸，意外的很聽話，等坐到了座位上，他才回過神。
他看着眼前一臉正經拿着碗舀粥的單紀哲，都忘了自己剛才到底要說什麽了。
說什麽？
說單紀哲今天怎麽突然力氣這麽大，抱他就像是在抱個抱枕一樣把他抱得穩穩當當？
還是說他覺得單紀哲這個姿勢抱他很奇怪，只有抱女孩子才這麽抱？
葉銘晨思緒亂糟糟的，單紀哲遞粥過來的手都伸到他面前半天了，也沒注意。
“晨晨？”
“啊？”
葉銘晨這才接過碗，看着單紀哲，輕咳了一聲，“你……以後不可以再這麽抱我了。”
“那要怎麽抱你？”
單紀哲明知故問，看葉銘晨臉蛋泛紅，心裏莫名升騰起了惡趣味。
“就剛才那樣，只有抱女生才能那麽抱。”
葉銘晨低垂着眼，端起粥連吃好幾口，然後自顧自的啃碗裏的玉米，有意識的不去看單紀哲。
“行，以後換其他姿勢抱你。”
“那還差不多。”
單紀哲輕笑出聲，“嗯。”
剛吃完飯，葉銘晨打算睡會。原計劃是要做題的，但計劃趕不上變化，這麽折騰了一下午，又剛吃了藥，睡意一下就上頭了。
剛躺床上就睡沉了過去。
單紀哲在書桌前看書，見他睡着了，被子都沒蓋好，走過去幫他蓋好了被子。
看着葉銘晨這麽一副毫無防備的樣子，單紀哲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他這條路得走多久葉銘晨才能意識到不對。
他順勢坐床邊掏出手機，就見一個微信消息正好彈了出來。
是一個已經很久沒出現在對話框的人。
他怔愣了一瞬，手指摩挲了幾下手機殼邊緣，才點開了消息。
是備注為“媽”的那個微信號發來的：小哲，你現在下課了嗎？
單紀哲盯着這幾個熟悉的字眼，記憶裏，好像高中他确實有收到過這麽一條消息，但是上一世的他沒回。從那以後，這個微信號再也沒有給他發過任何消息，這條消息放在消息框裏放了十年也沒得到回複。
他點開打字鍵盤，回複：這一周學校開運動會，沒有上課，有事請假了。
在單紀哲的印象裏，宋雨柔算是他半個媽媽了。因為是鄰居，從小到大就沒少照顧他，經常喊他去吃飯，接他放學，上幼兒園的時候還給他講故事。
單月工作太忙沒時間開家長會，也基本上是她幫忙開的。哪怕爺爺奶奶過來看他，也是宋雨柔做一大桌子菜招待他們。
正因為如此，前世的他對母親的定義就是宋雨柔，一個溫柔熱情，和善待人，哪怕工作了也心系家庭和孩子的母親，而不是工作狂單月那樣。
後來因為單月跟趙岩松的爸爸趙霄結婚，更是對單月排斥到了極點，到最後，就連她最後一面也沒有見到。
在單月的葬禮上聽趙霄說，她臨走也在念叨着他，想見他一面，可惜他當時在A市讀書，離得太遠了，根本來不及。
其實只有他自己最清楚，沒能見到單月最後一面完全是因為自己耍脾氣。
趙霄在單月病逝前兩天就聯系過他了，說單月想見他，想讓他過去看看。還買了飛機票寄過來，生怕他不去。
電話裏并沒有嚴明單月的情況，只說了單月想見他。
但他一收到飛機票就撕碎，随手扔進了路邊的垃圾桶裏，私以為這也撕碎了他跟單月的所有牽絆。
事實上，他的确親手撕碎了他和單月的牽絆。
他把上輩子為數不多的勇氣用在這上面，兩天後卻得到了單月病逝的消息，他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想來也好笑，現在單紀哲竟然沒能搞懂當時的自己腦子裏裝的什麽東西，竟然完全沒有察覺到異樣。從趙岩松突然出國，再從趙霄的突然聯系，他就應該發現端倪。但他沒有，只是一昧的沉浸在自我的厭棄裏怨天尤人，甚至把髒水潑向單月。
手機的語音電話聲響打破了單紀哲的自省，他看了眼沉睡的葉銘晨，拿着手機去了陽臺。
接通後單紀哲沒說話，電話那頭先開了口：“小哲啊，你現在……方便來看看你媽媽嗎？如果不方便的話，等你下次有空的時候告訴我一聲，怎麽樣？”
“要不我加一下你的微信吧？我們手機上聊。”
電話那頭是一個男人的聲音，應該就是趙霄了。他語氣小心翼翼，每一句都藏着試探，一副生怕惹單紀哲不快的樣子。
“我媽呢？”
單紀哲聽着趙霄小心翼翼的語氣，眉頭緊蹙，心裏隐隐有了猜測。
也許，高中的時候單月就已經生病了，而這一年來一直沒有回來看他是因為生病，沒辦法回來看他了。
想到這個可能，單紀哲握着手機的手不由收緊了力道。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他當時做了什麽？
單紀哲不敢再回想以前自己冷漠的态度，只是耳朵貼在手機屏幕上，靜靜等待着趙霄的回應。
“她啊，她……”趙霄猶豫着沒再說話。
單紀哲的心一下子懸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自己猜對了。
電話裏的男人突然嘆了一口氣，“你有空的話來看看她吧，她在醫院。”
“哪個醫院？”
“中心醫院，她情況……不是很好，她一直不讓我跟你說，但是……小哲啊，她這麽多年過得已經很苦了，你不能因為我就不認她，你要來的話，我會離得遠遠的，不會讓你看着心煩。”
單紀哲心底五味雜陳，一時竟然不知道該做出什麽回應。他深吸了一口氣，才緩緩平靜下來，重新組織出語言：“叔叔，對不起，我向您道歉，以前是我不懂事，說了些不好的話。”
“我會來看媽的。”
“沒事的沒事的，我……你能來就好……”
電話那頭的趙霄激動到語無倫次，單紀哲靜靜聽着那頭趙霄的聲音，心像是壓了塊大石頭，沉重得幾乎快呼吸不過來了。
他知道，趙霄很愛媽媽，比他這個不孝子愛幾千幾萬倍。
挂了電話，單紀哲站在陽臺上想下風，可是今天天氣很好，連風也沒有，十一月的陽光灑在身上只有暖意，他呼出一口氣，進了屋。
客廳裏，葉銘晨竟然正坐在沙發上，見他進來，扒着沙發看他。
“你怎麽醒了？是我吵到你了嗎？”
“不是，自然醒的。”
葉銘晨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示意單紀哲坐過去。
“你聽到了？”
“一點點。”葉銘晨坦誠的回答。
“我……”單紀哲剛壓下的情緒又再度翻湧上來，他低下頭，掩住自己眼底的情緒，“我對不起她。”
葉銘晨湊過去用纏了紗布的手摸了摸他的頭發，彎了彎眉眼，“單媽媽那麽愛你，肯定也舍不得怪你的。”
“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葉銘晨點了點頭，“她一直拜托我媽照顧你，不是小時候她總加班嘛，她脫不開身，又擔心你一個人在家，就拜托媽媽照看你，還給媽媽打了一筆不小的生活費。”
他想了想，又繼續說：“聽媽媽說，本來單媽媽是想找個保姆的，但是老看到保姆欺負雇主家孩子的新聞，怕你受欺負，所以只好拜托熟悉的人。因為單媽媽怕你多想，所以一直讓我們別說。”
單紀哲怔住了，半天沒找到自己的呼吸。
原來單月并不是不關心他，相反，她太知道他需要什麽了，但清楚自己目前做不到，所以換了個方式讓他如願。
而他，上輩子到底做了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