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出行全靠下人擡,在旁人眼中沒什麽,但高素之自己看着就有點丢人了。

都怪這一步三喘氣的身體,中毒後的頭幾年還能活蹦亂跳火燒王府呢,怎麽這時候不濟事了?等到解藥拿到手,她一定要開始鍛煉體魄,要不然就那病歪歪的模樣,沒了瘋病朝臣們也看不上她。

高素之窩着打瞌睡,神思渾渾噩噩的,冷不丁一句“大王”傳入耳中,她認出聲音,沒擡頭看人,而是第一時間觀察她的能量值。

很好,那凍僵似的數字開始跳動了。

好消息沖着高素之的頭腦,她的心情飛揚,連泛白的面頰都浮現兩團粉色,瞧着氣色好了不少。

今日的齊王比昨日的齊王順眼點,可王映霜實際上的心情不大美妙,她才坐下來看了幾行字,就聽下人禀告,說齊王又來了。

她到底來做什麽啊?!

高素之舒心了,這才認真地擡眸打量王映霜。這回王映霜沒有盛裝,不施粉黛,終于讓高素之看到了真容。太原王氏那等家族培養出來的女兒,別管對方內心有多張狂,儀态氣質上都是完美無缺、挑不出錯處來的。有人娴雅、有人雍容、有人飄逸出塵,她的王妃呢,明顯是後者。小說中的太原王氏詩禮傳家,可也經過佛老的洗禮,子弟中也出過輕狂的名士。本朝不重玄言重詩書策論,崇尚無為清談的名士少了,但過去存在的東西刻在家風裏,深刻地影響着族中子弟。

“妾身拜見大王。”王映霜見高素之失神,又溫和地行了一禮。

高素之回神,她“嗯”了一聲,身體稍微向前傾了傾。雖然一言不發也能蹭到能量值,可這樣杵着或許有些憨傻,她該說些什麽呢?總不能開口說天氣吧?舔了舔蒼白的唇,幹巴巴地問了句:“王妃在做什麽呢?”

王映霜沒從高素之的身上體會到“暴戾”,反倒從她的語氣中品到一絲局促。如果覺得約束,她還來自己這做什麽?齊王是會委屈自己的人嗎?難不成是宮中有消息?王映霜心中的疑惑更甚了。她輕言細語道:“看書。”

高素之又問:“什麽書?”

王映霜睨了高素之一眼,齊王在七歲前都是有名師講學的,那時都稱高素之聰明睿達,有神武之風,但一切在她發病後改變了。泰始十五年,十三歲的高素之火燒王府後,再也無人替齊王講學,五年過去,可以料想到,這位瘋王是如何堕落、如何不學無術。照她所見呢,一些人沒本領還聽不得別人說,或者被人襯托出沒本領。萬一齊王也是這種人,忽然發怒怎麽辦?王映霜思忖片刻,答道:“雜書。”

高素之:“……”王映霜的抗拒自內而外散發,這尴尬的氛圍如果不是能量值,她早就落荒而逃了。人際交往就是這樣難,要不讓她繼續當一只開朗的、不必跟人說話的鬼吧?王映霜不肯多說一個字,高素之在仰頭看天半晌後,又憋出一句話來緩解尴尬,“王妃去過秋水園了嗎?”

這秋水園呢,就是高素之替自己選擇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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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高素之話音落下,氛圍變得越發凝滞了。原本只有一絲絲的尴尬,現在呢,是每一粒浮塵都載着尴尬。

“未曾。”王映霜回答。搬屋子的事情齊王都不曾知會她一聲,她又何必去管?但現在齊王已經發話了,觑着轎子上病歪歪的人,王映霜心一橫,擠出溫柔的笑臉,很得體地問,“大王要過去嗎?”

高素之點頭,眼神堅定:“去。”

擡着肩輿的下人腳步一拐,要沿着青石道出發。王映霜領着幾個貼身奴婢呢,跟在一邊走,跟齊王保持着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四月的竹風徐徐吹來,裹挾着草木的清爽,高素之回眸凝視王映霜,廣袖披帛,飄然如壁畫上的天女。高素之沒關注能量值,直勾勾地凝視着王映霜,腦子一抽,問道:“王妃要上來嗎?”

王映霜那張完美無缺的臉因為高素之這句恐怖的話露出一絲裂隙。好在她情緒收束快,見鬼似的神情只維持瞬息便消失不見了,仿佛先前的神情只是旁人的幻覺。“多謝大王,妾身走着便好。”

從語氣來看王映霜是很有禮貌的,但就簡單的話語間呢,足以見她那不想同人應酬的心。高素之也沒在意,要是王映霜答應她一時沖動冒出的話語,兩個人擠在肩輿上,那她才是快“去世”了。她現在的身份是“男人”,活像一個登徒子——當然她是個女人,如此舉措也不妥當,因為她一點都不直。

高素之很出神地想王映霜的事。書中對她的着墨多也不多。說多呢,是因為她在男主登基前頻頻出現,說不多呢,是因為她像“金手指”的符號,存在就是為了給男主提供便利,至于她的人生是充滿缺陷的,她是齊王的王妃,是男主名義上的“嫂嫂”,她為什麽要投靠男主?投靠男主獲得了什麽?在男主登基後她又去哪裏了?書中沒有給出描述。但進入書中世界不一樣了,就算是沒有名姓的邊緣配角,在她們自己的世界裏也該有完整的人生。

她會不會走向跟劇情相同的路呢?高素之不希望如此。她得承認自己是個利己主義,在知道王映霜對她至關重要後,她只會想将人留在身邊,至于其中如何做,可以再商榷。

在兩個人出奇一致的沉默中,秋水園總算是抵達了。園子中的花草樹木沒做大更改,只是将礙眼的雜草修剪了。高素之并不在意草木,只要沒有茂盛到将惱人的蟲蛇送到她的跟前,便都可以忍受。她從肩輿下來,在下人的攙扶中走入廂房,朝着礙事的花瓶、兵器架、披甲以及彰顯豪邁血腥畫風的擺件一指,示意将它們全都扔出去。她慢悠悠地轉到書架前,看着一堆包裝精致但內容其實一言難盡的書軸,臉色肉眼可見地變了。

她有種莫名的做賊心虛,鬼鬼祟祟地瞧了王映霜一眼——可不出預料的,王映霜沒有任何反應。

可能秋水園的土地對王映霜來說,都很是燙腳。

“都換了。”高素之掩着唇輕咳一聲,她還是知道貴族子弟要讀哪些書的,只是她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與王映霜打好關系,這樣有足夠的機會去獲取能量值。于是她又拔高聲音,說,“書軸按照王妃屋中的重新采辦。”只要看同一本雜書,她們就能有共同話題了吧?不求“賭書消得潑茶香”,能說一兩句話就夠了。

高素之刻意提高的聲音驚動将自己當成不存在的王映霜。

她驚詫地看了高素之一眼,心想着,趕緊讓人将她屋中的書置換了。

哪知高素之的聲音又響起來了:“現在就去謄抄書目吧。”她興致勃勃地開口,并非使喚下人,而是想自己再去一趟蒹葭園,而此時,距離她抵達秋水園不到一刻鐘。

王映霜面色從容,而跟在她身後伺候的靈奴悄悄地睜大雙眼。

大王這是對娘子有意了?這算喜事還是壞事?

在小事上,王映霜不會跟高素之對着幹,甚至都懶得找托辭推拒。她溫聲細語地吩咐高素之的貼身侍從伺候她上肩輿,再度邁步跟上。只是她沒什麽情緒的空茫狀态被高素之一句話打破了。

因為高素之扒着肩輿,身體朝着外傾,問:“你與王泓關系如何?”

以齊王弱不禁風的身體不會從上頭墜下嗎?王映霜先替高素之捏了把冷汗,等她重新坐回去,才斟酌着回答:“尚可。”王泓是她的親兄長,但作為家中宗子培養,早早地便出門游學,後來靠着門蔭走向仕途,兄妹相處時間不多,說壞不是,說好,但也親近不到哪裏去。

高素之點點頭。王泓是魏王府錄事參軍,作為高望之王府幕僚,他自然也是向着魏王府的。或許王映霜就是通過兄長才跟男主高望之走近的?

“跟你長姐呢?”高素之又問。

王泓有牽線的嫌疑,但王映霜的長姐王清霜也不能排除了。王清霜嫁的是侍中、驸馬都尉、齊國公、國舅崔闳的兒子崔藥師,而崔藥師的妹妹崔當節呢,是高望之的王妃。從母親這邊算來,齊國公崔闳是她舅舅,而從父親這邊算起來,崔闳尚浏陽長公主,是她的姑父。

複雜的人際關系,高素之也快被繞暈了,她懶得一一打理,只知道當初皇後薨逝後,就沒人替她做主,也沒人來救她。這些人或許可以用,但決不能視為親信心腹。

王映霜神色凜然,她沒回答高素之的問題,而是擡眸凝視着她,直截了當地問:“大王想知道什麽?”真是可笑,齊王可是從未踏入過王家,現在倒是開始關心她的家人了。

高素之在王映霜清寒的眼神中失聲了,她很心虛地摸了摸鼻子,低聲下氣道:“我也是關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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