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複活進度82%
第18章 複活進度82%
謝懲再次幫我幻化了容貌。
幫廚在府內自有住處,到了入夜時分,管事娘子才陰沉着臉再次出現在廚房。
她森冷的目光在屋內被剔得整齊幹淨的白骨上掃視而過,才露出一抹微妙的滿意笑容,将我們帶去了就近的下人院。
男女是分開的,謝懲被帶去了西邊的男院,而我在東邊的女院。
院落中大大小小錯落着數十間小房,詭異的是,房中都沒人。
我随意挑了一間,困意上湧,應付完管事娘子後倒頭就睡下。
半夜,迷迷糊糊中一股冷香襲來,同時還有一具泛涼的軀體從背後貼上我,他的呼吸灑在耳廓,濕熱的舌尖難耐地在脖頸處輾轉,“...師姐..”
而我早已習以為常,無動于衷,連眼皮都沒撩開一下。
到了第二日,房中只餘我一人,香味也淡到幾近于無,仿佛謝懲并未來過。
我回到廚房上工時,案臺下又多出幾框新鮮血肉,傀儡老人不知疲倦一樣重複着剔肉的操作。
滿室都是令人作嘔的血腥之氣。
我看着這些可能是剛被宰殺出來的新鮮人肉,不受控制地想起幼時入道,師尊背對幽幽青山,負手而立,淡聲問我——修道一途,危機四伏,厄難重重,你當真想好了?
——想好了。
——你為何修道?
那時的我跪地磕頭,小小一只,回答卻擲地有聲,“我想活,也想疫城成千上萬的百姓能活,只有仙人有這樣的能力手段,您收下我吧。”
師尊收我為弟子後,卻做起了甩手掌櫃,只開放藏寶閣供我挑選功法自修自煉。
我剛學會些皮毛,就憑着一腔古道熱腸下山行俠仗義了。
後來,我被打得很慘,也沒救下過什麽人。但我并不氣餒,而是再次潛心修煉下山了,然後我再次被打個半死。
我回無定峰後不信邪地再次閉關。
那時天真,總以為努力就行。可惜我天資愚鈍,再廢寝忘食也成不了任何氣候。
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中我意識到大地寬廣,青天高遠,而自己微若蝼蟻,久而久之也越加懶惰,不再回想起自己入道時的初心。
門外響起一道輕盈的腳步聲,我回過頭,謝懲那張清隽的面容笑盈盈從窗口出現,聲若玉石相激,很是愉悅,“師姐,前廳客宴,你要不要去瞧瞧熱鬧?”
客宴?
這城主府內詭異重重,竟然還辦起了宴席?
必定有古怪。
我走出廚房,同謝懲去往前廳。
這一刻,我想的是,不能只救出宋頤。
至少,要為滿廚房的屍骨血肉做些什麽。
我們在府內走了很久,四周才從一片悄無聲息中掙脫出來,有絲竹管弦,飲酒作樂的靡靡之音灌入耳內。
這很怪異,因為阖府上下除了宴席的這一處,其餘地方都森嚴死寂。
從假山掩映的高處向下看去,能看見席上歌舞升平,高座上懶洋洋坐着一位姿容豔麗的女子,她頭戴金冠,腳踩雲履,一身雍容華貴的上位者氣勢。
客座上有十來個衣着各異的修士,均是神容俊美,姿态翩翩,不過其中最為出衆的當屬緊鄰着高座之下的一位紅衣男子。
我一眼就認出這人乃奚和少主柳長禦,在雲州大比上,我和他幹過不少架。
之所以對這人印象深刻,是因那時我與他總被旁人相提并論,我愚鈍卻有個驚才絕豔之姿的師弟,他蠢豬卻有個風光無限的鬼才長姐。
不過數十年過去,我依然愚鈍,毫無長進,卻聽聞他得了奇遇,修為早已一飛沖天了。
奚和距離須璃城隔山跨海,他來此做甚?
謝懲捏了捏我的手,“師姐,好戲快開場了?”
好戲?
在他聲落的下一瞬,宴席上突生嘩變,下位的一名男修猝然爆發出森然妖氣,對其餘人動了手,那些舞伎歌女清倌兒紛份尖叫着奔逃退散。
我适才剛想起自己的道心,忍不住想要出手暗暗幫助無助的尋常百姓,謝懲卻将我的手一把按下。
“師姐,你再仔細看看。”
其實不用他提醒,我也已然發現了,席上的竟是沒有什麽尋常凡人,那些原本倉惶逃竄的人不知為何突然神情一變,爆發出濃烈妖氣,與客人們動起了手。
這也是妖,還是一群靈虛境的鬼妖。
謝懲方才必定一眼就看出來了。
我...頓時深覺自己是個沒腦廢柴。
宴席上局勢越發混亂,原本事不關己的柳長禦也被迫加入戰鬥,同鬼妖打了起來,只有高座上的城主神情不變地閑閑看戲。
她的目光甚至隐隐越過宴席,向假山之處掃視而來。
我擔心被發現,卻見謝懲眉頭都沒皺一下,也就放下心來,繼續看戲。
柳長禦如今确實修為不凡,有了他的加入後,宴席上的鬼妖呈現出敗勢,就在我以為鬼妖會被屠盡之時,原本同柳長禦并肩作戰的客人們紛紛倒戈,趁其不備偷襲了柳長禦,将他重傷。
拿下柳長禦後,鬼妖們才紛紛停了手,向高座上的城主跪拜山呼。
我這才毛骨悚然地發覺,整個前廳,除了柳長禦外,竟全是鬼妖。
這場宴席應當也是為拿下柳長禦而設的局。
我看向謝懲,“城主也是鬼妖?”
外界對須璃城的城主有諸多傳聞,可我從未聽說過她是鬼妖。
謝懲面容透出點淺淡的譏諷,“是。”
鬼妖愛吃活人血肉,柳長禦怕是兇多吉少,雖然我們并不對付,但一時之間我也不免露出些同為人族卻無能為力的悲涼。
謝懲以為我是害怕了,安慰道,“不過一只披着人皮的鬼物,師姐不用害怕。更何況,她似乎并非城主。”
并非城主?
我狐疑,“你怎麽知道?你何時見過?”
“師姐,你看看便知。”
他伸手在我眼睛處掃過,一股奇妙的清涼之氣附着在了我的兩眼之上。
再次睜眼,恍若換了個天地。
入目是沖天的妖氣,府內原本生機盎然的諸多景致也成了枯萎衰敗的荒蕪,蛛網密結,生氣全無,像一棟荒廢久矣的鬼宅。
而宴席上鳳儀萬千的城主已然不再,被一具形銷骨立的森冷鬼妖所取代,我甚至能看清她體內通體漆黑瑩潤有光澤的黑骨。
這是一具男骨。
只不過幾息,眼眸處就傳來刺痛,謝懲收了法術,眼前一切恢複到了之前。
他問我,“師姐,好不好玩?”
我心不在焉,滿腦子都是方才所見。
衆所周知須璃城的城主是個女人,如果不是男鬼妖披皮假扮的,那便是如謝懲所言,此妖并非城主。
他耐心地又問了我一遍,我對于他将這種事定性到玩樂上很是心煩,忍不住發問,“謝懲,你的道心是什麽?”
問完我自己就笑了。
他的道心,不正是複仇嗎?
我覺得自己和他沒有共同話語,擺了擺頭,不再作聲,而是原路折返。
謝懲遠遠墜在後面,到了廚房後,我見并無異樣,又打發他看守,自己尋機再回了碧湖之中。
宋頤和秋原的面色好了許多,不再是一股死氣沉沉般的蒼白無力。
我将席間諸事盡數說出後問,“那間地下室在何處?”
宋頤一眼将我心中所想看穿,“你想救柳長禦?”
我點了點頭,又搖頭,“我想殺了這群鬼妖。”
這是一個不切實際、異想天開的想法,我承認自己經常會有一些英雄情結,這并不丢臉,不過如果只有一腔好心是不夠的,我得想個周全的方式殺了這群鬼妖。
最好是借助謝懲的力量。
宋頤和秋原聽完我的想法沉默了一下,最終秋原用一種刮目相看的眼神打量我,從懷中摸出一袋東西遞給了我。
“你按圖紙上的方位将東西布好便可形成束天縛地囚殺陣法,此陣法只能活一個,記住須在我們都離開城主府後才可啓動。”
秋原不愧是名冠十九州的陣法天才,竟連這種東西都有,我連忙伸手接過,打開查看。
裏面是一面布陣圖紙和十八顆黑玉珠子。
這個陣法相當複雜,一時之間我沒看明白,秋原只好嫌棄地演示了起來。
一個時辰後,我才呆滞着臉回到了廚房,正好看見管事娘子在窗口巡查,待管事娘子離開後,我掀簾進入,卻發現裏面只有正在幹活的幾具傀儡,謝懲竟是不在。
我心中頓生狐疑,正欲出去尋找,卻見謝懲從窗口輕盈躍進,在空中劃過利落的弧度,像一只飛燕。
我眯着眼問,“你幹什麽去了?”
謝懲笑着掏出一珠仙草,“師姐,我見你近日魂體不穩,所以出府幫你尋一株安魂草。”
我瞥一眼,發現确實是安魂草,還十分鮮靈,似乎才從藥田摘下,但是現在我對他頗為戒備,于是只收進了袖中,并未當即食用。
謝懲還想說什麽,卻被我訓斥了一番,說他不聽話雲雲,他便閉上嘴乖巧地點頭,待我訓完後再同我保證不會再冒然離去。
入夜後,我端坐在床上等謝懲,沒等多久,他便推門而入。
我立馬道,“你實力恢複得如何了?”
謝懲見我這架勢,眯了眯眼,說,“五六成,可與府內鬼妖一戰。”
我急急催促他,“你快幫我去找宋頤!城主肯定是知道的,你去逼問城主!”
謝懲笑着應下,又問:“師姐,你同我一道嗎?”
我晃了晃腦袋,一頭載床上,“我就不去了,太困了,明天一早我就要得到最新的消息。”
他走過來,親了親我,啞聲道,“好,師姐等我。”
這才出去了。
待他一走,我連忙翻身而起,展開圖紙,按着上面的方位開始了布置陣法。
夜裏的城主府更加陰氣森然,時不時掠過幾道黑影,惹得我心驚膽戰。
我并不認為自己掩藏氣息的手段有多好,可能已經被府內鬼妖察覺,但不知為何,并沒有鬼妖跳出阻攔我。
冥冥之中,一股不安的情緒随着無端夜色席卷了我。
直到我布完最後一處陣法,城主府後方乍然如熱油般炸響,一道沖天的烈焰火光點燃了整片夜空,燒透了天,照得四野恍若白晝。
這是...仙火?
這不是謝懲的手段,謝懲乃寒冰意修士,仙火于他無異于毒藥,我心中一驚,下意識想要前往探查,可想起與宋頤的謀劃,硬生生止住了腳步。開始平息靜氣按照圖紙連接陣點。
待到将所有陣點銜接無誤,已是一個時辰之後了,那片仙火灼燒之地不僅未曾熄滅,反倒愈燒愈烈,有數不清的凄厲哀嚎在火光中此起彼伏。
我忙完陣法一事後,深感疲憊,卻也知道,現在就是救出宋頤秋原的最好時機,于是馬不停蹄向碧湖而去。
奈何府中不知何時又加強了幻法,我先前留下的氣息已然被抹去,此刻兜兜轉轉許久,也未曾尋到那片碧湖所在地。
正在我焦急萬分之際,一道身影從回廊暗處倏然而出,攔住了我。
他愉悅的嗓音砸落,“師姐,你在尋我?”
我微愣,擡頭。
是風姿清雅,一派淡然的謝懲,他衣冠齊整,黑眸清亮,已然是恢複了原身。
我啞然,“....是,我看那邊起了仙火,有些擔心你。”
謝懲聽見這話,霎時便笑開了,露出受寵若驚的神情,“師姐,是我不好,讓你擔心了。”
他熟練地将我撈進懷中,欲要親吻,我高聲叫停,“等等等等!回去再親!”
他微頓,貼着我的唇淺嘗辄止,十分乖巧,“師姐,我都聽你的。”
回了房中後,我先問他,“宋頤呢?”
謝懲直勾勾盯着我,不忘回答,“師姐,宋頤已經逃走了。”
我讓他說清楚。
“我潛入城主房中後,正見它食用人骨修煉,随後出手将它打傷逼問宋頤下落,可是它卻只說并不知曉宋頤是誰,不過前些日子有一人一魔從它手中逃脫了。”
謝懲緩緩道,“師姐,宋頤等人想必已經離開城主府了,我們也回無定峰吧。”
“那仙火是怎麽回事?”
“師姐還記得柳長禦嗎?那是他的火。”
我大感意外,柳長禦竟然機緣如此深厚,身懷仙火?
我說,“你把那鬼妖抓來,我要親自詢問。”
他沉默了,凝視着我不作聲。
我只好主動親了上去,他發出一聲悶笑,鉗住我的腰占據主導,放肆地在我的口腔內掃蕩,攻城略地,呼吸急促。
謝懲的眼神逐漸迷離,眼尾浮起一片淫靡的緋色,我嘴唇發麻,推開了他。
他的唇舌上一片晶瑩水漬,我臉蛋紅紅地避開視線,催促他,“你快去!”
謝懲這才不緊不慢起身離開,“師姐等我回來繼續。”
他的身影映着半邊紅天逐漸消失,我擦了擦嘴角,将袖中已然空了的黑瓷瓶随意扔掉,轉身再次尋找碧湖。
方才回房的路上我便尋機将惡幻毒藥用魂息含在了口腔,現如今謝懲已盡數吞下。
我想。
此藥再加上束天縛地囚殺陣法,便是半仙也能扒掉一層皮。
謝懲,再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