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博物館
第45章 博物館
流落在外的文物不少, 但這三件文物保存完整,更是來自于歷史上一個短暫神秘的王朝,餘城市委宣傳部與文物局統籌指導下, 将本次展出交由餘城博物館開展。
博物館自然對這次展覽無比重視,往日的冰箱貼與雪糕等周邊已經被其他博物館玩了個遍, 領導們決定搞點別出心裁的宣傳方式。
各種方案裏,有人列出了殷拂柳與藍血品牌的例子, 而這家名氣漸盛的怪物美甲店一直以來口碑載道,這下算是絕佳的合作對象。
于是乎, 寧知夏收到了博物館的聯名邀請。
博物館官方希望能制作文物系列的穿戴甲作為本次展覽的紀念周邊,甚至邀請他與曲半青在第二天閉館後單獨參觀。
“好耶!”
寧知夏叼着雞翅快樂搖擺, 由于興奮過頭,褐色的醬汁飄出優美的弧度,“啪嗒”一聲甩到了曲半青的新白T。
房間驟然安靜下來, 連貓貓們都不約而同朝瞳孔震動的青年看去。
三秒後, 曲半青抄起拖鞋, 憤怒地拍桌而起——
“寧啰啰!”
“嗚嗚哇哇!”
淩亂的腳步聲在地板響個不停, 寧知夏嚼着雞翅猛然蹿起,靈活地繞着沙發秦王繞柱, 嘴裏含糊不清地喊着,“救駕!救駕!”
奧德羅慵懶地靠坐在沙發,朝他體貼地張開手臂。
寧知夏大喜過望, 一頭紮進去, 油乎乎的嘴巴開心地一張一合:“嘿嘿,小奧你真好!”
“當然。”
奧德羅卷了卷唇角, 餘光注意到衣服被蹭出的一團油漬,神色忽然一頓。
他盯着咧嘴傻笑的青年看了兩秒, 大義凜然地把人推向拿着拖鞋獰笑的曲半青,淡聲囑咐,“揍完還我。”
曲半青爽快點頭:“好說。”
“咩???”
寧知夏眨眨眼,随後一只手揪住衣領将他往沙發一壓——
拖鞋啪啪啪地落向屁股,他瞬間反應過來,氣得不停撲騰四肢,“奧德羅!你這個壞東西!壞東西!”
奧德羅充耳不聞,甚至繞有興致地摸了摸青年亂蓬蓬的腦袋。
事後,寧知夏在洗手間,哼哧哼哧手搓完兩件衣服。
他把濕衣服扔進烘幹機,從陽臺探頭出來,用手指比出手槍,對準客廳的兩顆腦袋“叭叭”兩下,這才心滿意足地縮去工作臺直播。
欠債是要還的,不少粉絲一聽他又要開教程了,就像整日癱瘓在床的大學生聽見要劃考試重點,急吼吼地沖進直播間,求知若渴地嚷嚷——
“嗚呼寧老師總算開課啦!”
“老師老師,今天我們學什麽呀!”
“上次排小鋼珠的視頻超級有用,已經刷了好幾遍啦!”
一群人一改在學校裏學術草履蟲的模樣,積極提問,适當吹捧,把屁股挨揍的寧老師捧得飄飄然。
“今天咱們學個簡單又常用的花卉款式。”
寧知夏知道大家對水彩這類技法感興趣,但想要幾次就達到控筆自如的水平很難。
于是展示時沒有選擇水彩,反而用了白色彩繪膠做示範。
彩繪膠比水彩濃稠,可以作為水彩美甲的底色,也能更好的練習筆觸。
等到熟練後與水彩融合,不需要他再講解,只要認真練習過的人就能玩出更多花樣,就算是想繪制出工筆效果,也不是難事。
總體來說,這是一項回報率很高的技法。
因此這類教程就算有不少美甲大佬講解過,大家依然很感興趣催促寧老師開課。
“咱們先打個深一點的底色,這樣方便看清待會兒的筆觸。”寧知夏沒有在亞克力板随便敷衍的意思,拿出甲片,順便把底色塗勻的技巧又說了一遍。
幾個學霸課代表也很配合,刷刷發出重要技巧點,方便後來直播間的小白補課。
“蘸膠一定要少,不過多蘸了也不用擔心,先在幹淨的亞克力板蹭兩下,還能順便把筆刷暈均勻……”
下壓力度決定花瓣大小,随着筆尖重壓輕提,不同姿态的花朵躍然而起。
寧知夏一邊畫一邊說,“筆刷可以選萬能筆,不過想要繪制圓潤一些的花瓣,建議選擇小圓頭的雛菊筆。”
“老師老師你用的什麽牌子的筆”
“看起來好好用呀!”
“筆有鏈接嗎?”
寧知夏瞄了眼屏幕,就知道肯定會有人不停問,直接立了個小卡片,表明所有筆都是買甲油膠贈送的配套筆,不是什麽高價工具。
在他看來,對筆觸技法都還很陌生的時候,其實區分不出工具好壞帶來的影響,随便挑平價的也用着就行,甚至也可以去海鮮市場收退坑的材料包。
等技藝熟練了,對自己的用筆習慣也有了一定了解,這時怎麽挑選工具心裏自然有了杆秤,不用跟風哐哐花錢,卻買一些不适合自己的産品。
曲半青正收拾着這家夥買的一堆廚具,最後這些玩意兒都落到了奧德羅手裏。
聽見直播的動靜,他不免哼笑:“這套理論不錯,可惜你做甜品時怎麽就記不住?”
寧知夏皺了皺鼻子,小聲蛐蛐着“我有進步的”之類的話,半閉起一只眼,手指槍對準曲半青的身影又是一下——“叭!”
“寧寧可愛死了!”
“吼吼吼知道寧老師是烹饪苦手啦!突然有種掰回一成的爽感!”
“怪不得直播頁面這麽幹淨,連一個購物鏈接都沒有!”
“媽的,剛剛去穆林那邊的直播間,賣貨就賣貨,還打着教程的旗號,全是推銷話術,半天等不到重點!”
“就是,亂糟糟的,氣氛一點也不好,問問題還要被奚落,還是這邊适合小白。”
“說實話,我是同行我也愛看寧老師講課!”
寧知夏的鏡頭清晰,聲音幹淨,講解清晰明了,即使有基礎的粉絲聽完也覺得受益匪淺。
他沒有炫技的意思,展示完幾種花卉的繪制方法後,重新擦幹淨甲片,用海綿蘸了點比底色稍淺的色膠,拍出顆粒感增添層次,再握着雛菊筆比較随意的點壓。
花瓣留膠深淺不一,看上去有些斑駁,等到再疊第二層時,仿佛籠了層朦胧月色的濾鏡,質感完全不同。
“懂了,怪不得老師畫得随意,這是在模拟新手掌握不好筆觸力量,但是通過配色慢慢造景的過程,也能描畫出更随性靈動的花朵風格!”
“淦,課代表厲害,不像我只能哇哇叫。”
“哇好簡單,我感覺我能學會這個!”
“老師好厲害,這是什麽花呀?”
寧知夏想了想,認真道:“這是瞎幾把亂畫就能裝杯花!”
話音一落,屏幕突然黑屏,觸發敏感詞彙的直播間瞬間顯示暫封兩小時!
下班下得猝不及防。
寧知夏傻愣愣地眨巴眼睛,茫然道:“不是,我、我下播了?”
與此同時,粉絲們的悲喜與他并不相通,他們還是頭一次見美甲圈有老師被封的,又是心疼又是好笑,紛紛去平臺官方嚷嚷——
“死鬼!快點把教我們裝杯的寧老師還回來啊!”
雖說下播下得突然,還是有盡職錄屏的課代表把重點內容拆分出來,得到寧知夏同意後發布在平臺供大家學習。
粉絲們暖心至極,積極地在評論區交作業,還有熟手對個人玩家耐心指點,友愛的氛圍吸引着更多人入坑。
“嗚嗚嗚總算沒有人說我畫得醜了,在穆林那邊交作業還要被冷嘲熱諷,我要是會畫,我買你家課程幹嘛?”
“這樣一對比,寧老師真是寶藏博主!”
因為直播的熱度,平臺話題區裏将這次教程放入加精課程裏,随着新入坑的小白觀看,播放量持續上漲。
不斷的好評似乎引起某些人關注,話題區裏頓時吵嚷不斷。
“你們幹嘛拉踩穆老師啊?自己學不懂怪誰?”
“對呀,花卉教程到處都有,這種教程也能吹上天?”
“付費教程整得就像賣貨合集,在他那裏一學就廢,在寧老師老子一學就會!”
“穆林我都不想提,說是教程,一到關鍵點就加速或者鏡頭不聚焦,生怕別人學會似的。”
“建議去看他的朋友小曲老師的流麻美甲教程,很詳細,如果他的手有鏈接就更好了嘻嘻。”
“這是鏈接[流麻美甲教程],劃重點,免費、高清,無虛焦,無快進哦~”
“剛剛吵嚷的朋友有看清嗎?我可以再發一次鏈接哦!”
“希望你們的老師也多多學習,精進手藝呢!我替寧老師曲老師說一聲不用客氣~”
“嘻嘻誰懂我的快樂呀,最喜歡的美甲老師和手工圈大佬居然是好朋友!多坑玩家狂喜!”
“悄咪咪說一句,他們店裏還有個銀灰色長發的混血帥哥,店裏好多甜品都是他挑的,每一種都不踩坑!”
“什麽!甜品腦袋求一個彙總清單啊!”
“都說是帥哥了,你就求個甜品清單?”
“噢噢,是要叫帥哥才能發嗎?求帥哥發個彙總清單!”
“……”
*
寧知夏第二天忙完,收拾好小挎包和曲半青開車去了博物館。
餘城博物館重新修整過,與兒時的舊憶全完不同,唯一相似的,就是進門後迎面而來的,承載歷史的厚重感。
博物館的領導對于這次合作很重視,負責接待講解員等候多時,但心中并不覺得對方真的會認真了解文物背景。
畢竟這種活動,曾經的合作明星名人也只是走個過程拍點照片立人設。
因此,當衆人看見寧知夏乖巧地捧着筆和畫本時,有些意外地張了張嘴。
講解員倏地偏頭笑了一聲:“兩位随我來吧。”
“好的好的!”
寧知夏想着很快要見到幾件國寶,拉住曲半青難掩興奮地跟上去。
此時已經是閉館時間,兩位受邀而來的青年沒有如想象般,驚叫着拍攝視頻或者誇張直播。
随着講解員的聲音響起,他們像學生崽似的在本子上寫寫畫畫,偶爾向對方輕聲詢問幾個問題。
沒有連篇廢話,專業性又高,一聽他們說話就知道提前做過功課。
随行的員工很喜歡這類專心低調的合作方,互相對視一眼,都覺得這次的周邊會是很不錯的選擇。
歲月的鏽蝕難掩文明煜煜之光,路過衆多展品,寧知夏總算看見了靜靜安置在玻璃櫃的三件文物。
柔和溫暖的燈光灑落,講解員在兩人壓抑的吸氣聲驕傲地一一介紹:“青花瓷梅瓶,鎏金三足蓋爐,仙鶴白雲缂絲扇……它們流落異鄉已久,幸好在各方人士努力下歸回故裏。”
曲半青看得失神,連聲音也放輕了許多:“啰啰啊,它們比照片裏看起來還要好看……”
“嗯嗯!”
寧知夏不停點頭,注意力完全被青花瓷梅瓶吸引。
梅瓶口小項短,青花濃豔,向來有天下第一瓶的美稱,花紋通常按區域分上中下部分繪制。
只是眼前的瓶子卻與衆不同,中部并非花鳥典故,也非展現好意頭的仙翁祥龍,反倒是位在缭繞雲霧裏舞弄水袖的女子。
寧知夏看得專注,忽然之間覺得被有道視線直視,手上記錄靈感的畫筆随之一頓。
他用力眨了眨眼,狐疑地打量起周圍,扭頭的剎那,瓶中女子收斂起充滿神性的表情,輕輕地挑起細眉……
一旁的講解員顯然是喜歡自己的工作,沒有用提前撰寫的講解詞。
他摸着下巴說道,“三件文物都出土于一座古墓,從随葬品來看,墓室主人身份貴重,但因為這個王朝的資料太少,考古學家沒有辦法确定他的身份。”
曲半青有點可惜:“難怪呢,我就說怎麽沒搜到多少資料。”
“網上肯定搜不到的。”
講解員左看右看,壓低聲音有點神秘地說,“倒是有風水學家提出過,墓主人應是早亡,親朋惋惜至極,才在墓址花了諸多心思,意寓來生平安康健無憂。”
曲半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心裏感嘆了一聲,餘光忽而瞥向久沒動靜的身旁。
不知何時,寧知夏的鼻尖都快貼上了玻璃櫃。
曲半青連忙拉他衣角:“啰啊,你看什麽呢?”
“哦哦…我覺得……”
寧知夏像剛回過神似的,忽然腦子一空,忘了自己要說什麽,“算了沒啥。”
他抓了抓頭發,隔着玻璃壁指道,“就是覺得圖案和其他梅瓶挺不一樣的。”
“那肯定的,研究價值擺在那兒呢。”曲半青見講解員已經走到了下一件文物的位置,對他說,“走了走了,去看那個三足鼎。”
哦!那個大金坨子!
“行嘞!”
寧知夏飛快應聲,朝那個金光閃閃的展櫃大步走去。
其餘兩件展品精妙絕倫,将冶煉與刺繡技術展現到極致,寧知夏大致有了點想法,懷裏捧着的畫本從白紙變得滿滿當當。
為了不走回頭的原則,展廳的出口與進口并不在一起,兩人就當是多參觀一會兒,跟着講解員去了走進了偏廳。
偏廳主要是宗教展品,室內光線偏暗,走廊兩道的陳列壁裏展示着各類佛像,仿佛每一步都由神佛們垂眼注視。
曲半青邊走邊聽講解員介紹,忽然想到自己要是做個佛祖的流麻擺件,也不知道算不算冒犯。
他正想問寧知夏要不要來,扭頭卻見寧知夏背着包,腦袋無精打采地耷拉着,就算踩在平地也一副走路吃力的模樣。
“咋了,不舒服?”曲半青停了腳步,低聲問他。
講解員也扭過頭來,關切道:”寧老師沒事吧?”
“也沒啥事。”
寧知夏身體倒沒有不舒服的地方,就是有點說不上來的心慌,擡頭瞄了一眼陳列窗裏巨大的佛頭,又很快避開視線,嘟囔道,“你們就沒有一種感覺嗎?”
兩人疑惑道:“什麽?”
見有異樣的只有自己,寧知夏更是不好意思地摳摳臉:“就是看見這些佛像有點壓抑心慌,明明我以前去佛寺也不會這樣的……”
“原來是這個呀,我剛來上班時也有過同感。”
講解員松了一口氣,語氣輕松地安慰道,“可能是閉館後的燈光加強了你對巨物的恐懼,也可能是磁場不合,就像我去藏區佛寺參觀時也有些不适應。”
寧知夏倒是也聽去藏區旅游過的同學提起過,或許對于太過神聖又承載信仰的事物,人類本身心存敬畏。
想通以後,他當即神情稍緩:“噢噢……”
曲半青見他精神了,沒走兩步,突然打趣般說道:“當然也有一種說法,就是害怕神佛的不是你,而是壓在你肩膀的某些東西。”
“唔!”
這下不只是寧知夏,就連講解員後背發涼地抖了一下,瞪眼看過來,“曲老師,我以後還要在這兒上班呢……”
“抱歉抱歉。”曲半青趕緊捂嘴,出門後請他們一人吃了根三足鼎冰棍當做安慰。
冰棍是綠豆沙味的,寧知夏美滋滋地舔完冰棍,對博物館的負責人說道:“今天就到這裏吧,我回去後會按時把效果圖發來你們郵箱,等确定好了款式,再把樣品做出來。”
“好的好的,那就拜托您了。”光是參觀了一遍展品,負責人就看見了粗略版的草圖,對他們的效率滿意至極。
幾人又商定了其他細節,等簽完合同,雙方都滿身輕松地下班。
因為這次出行沒有帶上奧德羅,寧知夏繞路買了一盒銅鑼燒當小禮物,等回到清溪路時,天已經黑了。
院子裏的植物們剛被澆了水,悠閑地用枝條給小貓們當逗貓棒。
透過窗戶裏不斷變化的光影,寧知夏不用猜,就知道奧德羅又在看海綿寶寶。
“哈喽,小奧我回來啦!”
寧知夏推門進屋,揚了揚手裏的甜品盒。
溫暖的光影照射在那張完美的側臉,寧知夏猜錯了,對方專心致志地翻看着新買的高階甜品制作集。
不過聽見熟悉的聲音,圖文并茂的書本被砰的一聲毫不留情地合上。
奧德羅擡眼看來,青年的身影映入眼瞳的那一刻,那雙淺色眼眸裏的神色忽而冷淡下來。
他像是看見了令人極度不悅的一幕,起身對着寧知夏的方向,冷聲道——
“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