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033章 第033章
眼神呆滞, 身體僵直,張寶儀再無在香江大學體現出來的大家閨秀風範。
太丢人了!
從來沒這麽丢人過。
此時,她并未戴着連陸明珠都覺得貴重的幾樣和田玉首飾, 穿着十分素淨, 僅是價格便宜的棉布格子旗袍,瞧着不過是芸芸衆生中的普通一員。
反觀陸明珠,雖只佩戴一枚翡翠指環, 卻衣着華美, 光彩照人。
站在簡陋的唐樓裏,顯得格格不入。
妩媚嬌嬈, 妖豔非凡。
“你是新房東?”張寶儀終于回過神來, 驚叫出聲。
“是啊, 畢竟我出身貧困嘛, 只能靠收取房租用以生活。”陸明珠一臉興味,毫不客氣地道:“你們家誰做主, 麻煩繳納房租200塊, 水電費10塊。”
李老伯告訴她,經過統計, 每個月的水電費相差無幾, 樓上每戶平均10塊錢。
一樓做生意,用水用電比較多, 要多交,開藥店的交20塊, 開飯館的交60塊,不然其他租客會感到心裏不服。
香江的水電費很貴, 任何房東都做不到免費。
李老伯說,很多市民的月薪也只幾十元。
張寶儀不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也這麽說出口。
陸明珠早有準備,畢竟她是新房東,要用證據取信于租客們,免得他們錯付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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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吶,地契,房契,都寫着我的大名!”陸明珠從手袋中拿出地契、房契,秀給張寶儀看,卻在她想奪過去細看時收回來,“別給我弄壞了,這可是我吃飯的家夥,畢竟我是那麽地貧窮,比不上張小姐出身世家名門,一貫養尊處優。”
聽出陸明珠話裏的諷刺,張寶儀頓時漲紅了臉,哪還有莊重矜持、遇事冷靜的樣子。
還是她母親從屋裏出來打破這場尴尬,輕輕打量陸明珠幾眼,眼裏閃過一絲驚豔,随即又有些怪異,遞上210元的鈔票,端莊大方地道:“這是房租,還有水電費,請過目。”
陸明珠收下,寫了張收據給他們,一式兩份,房東房客都得簽字、按指印。
李老伯沒有這樣的習慣,她有。
憑證嘛!
張夫人倒是沒有反對簽字,字跡還很清秀。
是個長相和張寶儀極為相似卻十分蒼老的女人,即使身處陋室,也端着大家主母的架子,回過頭訓斥張寶儀方才做得不到位,有失身份。
“你注定要嫁入大戶人家當主母的世家小姐,一點小事怎麽就讓你驚慌失措了?”陸明珠轉向另一戶人家收租時,聽到張夫人這麽說,口氣依然大得很,“你嬸嬸說過,謝太太最喜歡性格柔順、舉止端莊的好女子,你得做到。雖然謝家祖上馬奴出身,發跡得晚,是暴發新榮之家,但我們在香江謀生不易,對你和咱們家來說,謝君峣和謝家是你最好的選擇。”
陸明珠目瞪口呆。
真叫那個做向導的男生鄭世澤說準了啊!
老天爺給他們多大的自信,在香江只能租房子住,還打心眼兒裏看不起英俊出衆的謝君峣和蒸蒸日上的謝家。
有謝君颢的謝家。
士農工商,早就随着封建社會的沒落而灰飛煙滅了好嗎!
這是還把自己家當士呢!
難道他們沒聽過“英雄不論出身”的話?
唐樓隔音不好,關上了門,依然能聽到張寶儀跟她母親道歉:“對不起,母親,是我失态了,我只是太驚訝。剛才收租的女房東就是我跟你提過的那個女人,和謝君峣一起出現在學校的女人。沒想到她會是咱們的新房東,咱們要不要搬家?看到她,我渾身不舒服。”
有什麽比這更難堪的?
沒有了。
張寶儀到底沒有她母親的定力。
“你以為搬家很容易嗎?天真!”張夫人不悅地說道,“收同樣的房租,別處未必比這裏的環境好,這裏可是位于港島。你叔叔家有你嬸嬸管着,嘴上說給支援,實際上一毛不拔,我早看透了。你爹和你兩個哥哥辛辛苦苦地工作一個月,小半個月的工資得用來交房租,你可不能任性。等你嫁給謝君峣就好了,他們家開置業公司,動不動投資幾百萬買地皮,別的不多,就是房子多,随便給一棟樓做聘禮,咱們家在香江就算有個屬于自己的落腳地了。”
一家五口人住着500平方呎的房子,住夠了。
就因為房子太小、房租太貴,兩個兒子遲遲沒法結婚生子,可搬出去單住又不現實。
他們讀過書,來港後做高級文員,每人月薪120元。
還是首都好啊,幾百塊大洋就能買一個四合院,一家人住得闊闊朗朗、舒舒服服,不必像現在,和唐姐母子倆共用廚房、共用衛生間。
懷念一下過去,張夫人又教育女兒說:“你是做大婦的,不要在意外面的小妖精,她們靠美色迷惑男人,不長久,總有年老色衰不得寵的時候,最後能相伴到老的只有正妻。你看謝太太,甭管謝老爺的小妾怎麽蹦跶,只要生兩個好兒子,謝太太的地位就永遠不會受到威脅,天天打扮得珠光寶氣。你嬸嬸說,謝太太對你非常滿意,多虧你爸堅持讓你上學。我給你煲了補氣血的湯,你喝一碗,争取進門後早點開懷,一年生倆,三年抱仨。”
陸明珠沒有故意偷聽,架不住聲音一個勁地往耳朵裏鑽。
對張寶儀母女倆她是真服氣。
自信過頭,妄想症太嚴重。
另一戶在門口、交房租時也聽到了,遞錢給陸明珠的中年婦女忍不住小聲道:“新房東,長見識了吧?和我們一樣在香江讨生活,居然癡心妄想,覺得自己能嫁進謝家!謝家的大謝先生很精明很厲害,我兒子在永豐銀行工作,每次回家都佩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我兒子說,有生意夥伴在大謝先生面前給小謝先生做媒,大謝先生直接說弟弟有女朋友。”
陸明珠又驚訝了。
香江真是小。
而且,她現在算是見識到香江市民的八卦之心。
中年婦女說着說着,突然反應過來,上下打量陸明珠,眼裏透着好奇,“新房東,聽剛才那對娘倆話裏的意思,你該不會是小謝先生的女朋友吧?哇!果然好靓,小謝先生真好福氣!你還有兩棟樓用來收租,肯定是大戶人家的出身。”
不是大戶人家,養不出這一身富貴氣。
香江樓貴,按照現在的薪水,普通人奮鬥一輩子也未必買得起。
陸明珠笑笑,豎起大拇指:“您真是火眼金睛。”
中年婦女得意極了,“我姓唐,跟我兒子來香江的,大家都叫我唐姐。我還知道,剛才那娘倆是故意說給你聽的,想讓你知難而退。”
“是嗎?”陸明珠倒沒想到這一點。
唐姐認真點頭,“絕對是!”
不然不會一句一個謝太太喜歡張寶儀。
“唐姐您忙,我上樓繼續收租。”陸明珠這麽說,也這麽做,并沒有因為張寶儀母女倆繼續交談而逗留傾聽。
沒什麽好聽的,颠來倒去就是那些話。
自以為是。
謝君峣真是慘,攤上這麽一朵爛桃花。
對他的一點點同情不影響陸明珠繼續收租,很快就收齊了。
租客們的工作體面,薪水可觀,少有拖欠房租的事情發生,收租比較順利。
這兩棟樓真是買對了。
陸明珠惦記她在跑馬地的兩棟樓,坐着保镖開的車,直接到酒店找到陸父,要求立刻過戶,只有拿到地契和房契才能放心,免得老頭子變卦。
陸父氣哼哼:“你的樓沒有了!”
連個翡翠扳指兒都不舍得孝敬他,反而送給謝君峣。
陸明珠大呼不可以,抱住陸父的胳膊,“言出必行啊,老爸,親爹,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不能收回來。你給平安置辦的家業已經過戶給他,不可以不給我。”
陸父一愣,“平安跟你說了?”
仔細瞅,不太像。
她要是知道自己給平安跑馬地一棟樓、百德新街兩間商鋪,還有價值120萬屬于外資公司的地皮連同8棟樓和淺水灣的一塊地皮,她能這麽平靜?
更別說他斥巨資買下彙豐銀行和輝煌船運公司的股份,也是放在陸平安名下。
當然,管理還是由自己出面。
陸明珠聽了陸父的話,疑惑道:“不就是跑馬地一棟樓嗎?他跟我說不很正常嗎?”
“哦!”陸父立刻知道她誤會了。
“平安是長子嫡孫,以前我氣你哥哥不聽話,敗光大半家産,不管父母,不管幼兒,又怕關系親密的人家看出平安和咱們家的關系繼而猜出你哥哥沒有死,所以我對他很冷淡,現在給他一點東西是補償過去的虧欠,你可不準吃醋。”陸父說道。
陸明珠不高興地道:“你把我想成什麽人了?我不至于嫉妒他一個小孩子。家産都是您老人家的,您做主,您想怎麽分就怎麽分。”
陸父心想:“那是你不知道我給他的東西有多少。”
終究還是疼愛唯一的嫡出女兒,尤其是她最近和自己很親近。
陸父考慮片刻,跟她說:“我有意收購永豐銀行的股份,就是小謝哥哥所在的永豐銀行,到時候直接放在你名下,給你做嫁妝,現在先辦理跑馬地兩棟樓的過戶手續。”
陸明珠捧着臉,滿眼放光:“老爸,你更大方了。”
意外之喜。
她可沒張口要哦!
銀行股東陸明珠,聽着極其順耳。
樂颠颠地跟陸父一起辦理房屋過戶手續,身家就此漲一波。
哇嗚!
真富婆無疑。
出來後坐上車,陸父說道:“等我派人裝好水電,稍稍整修一番後,你就對外放租,新樓的租金比舊樓略高一點,1000平方呎每月可以收租500元,一年6萬塊,夠你零花了。等我真正忙碌起來,你來酒店未必能找到我。”
“不夠。”陸明珠道,“不夠買一粒大鑽石。”
陸父差點無言以對,好在他反應夠快,伸手以拇指頭頂了頂她的額角,用力一推,“夠了啊,前兒給你那套鑽石不夠你戴幾年?覺得不新鮮了,用不着你花冤枉錢到別人店裏買,趕明兒你想要什麽樣的鑽石,我給你。”
“咦!”陸明珠被他的財大氣粗所震懾,趕緊說:“你哪來那麽多的鑽石可以給我?”
陸父看着車窗外碧空中的一縷縷雲彩,漫不經心地道:“大概因為我早幾年就在南非買下兩間有十幾張鑽石牌照的公司,有自己的鑽石加工廠。”
陸明珠震驚了。
她結結巴巴地說:“你說真的?”
該不會是做夢吧?
一直以為他們家鑽石都是從猶太鑽石商手裏買的,陸平安是這麽說的,結果親爹說自家有鑽石公司,還是兩間!
明明他前幾天還說自己委托猶太鑽石商出售一批鑽石,并拜托對方幫忙收集彩色鑽石。
陸明珠不禁道出自己的疑惑。
陸父不以為意:“找人幫忙賣鑽石和我投資鑽石生意是兩碼事。全球共有500張鑽石牌照,我只拿到13張而已,有什麽好說的?也是當年見鑽石生意有利可圖,最重要的是國內沒有鑽石牌照,所以才抽調一筆資金前去南非買下即将破産的兩家公司,順勢接收公司所擁有的鑽石牌照和工廠、工人、機器等,結果公司上正軌後,我卻來了香江。”
不過他也不遺憾,國內沒有市場,不如做國外的生意,前景良好。
“我太佩服您啦!”陸明珠再次挽住他的胳膊。
鑽石自由了。
沒想到此生居然有鑽石自由的一天。
陸明珠快樂得像老鼠,偷到香油的小老鼠,眯着眼睛咧開嘴,“您不是靠抵押拿到一大筆錢嗎?再買幾座翡翠礦就更厲害了。”
“貪心不足!”陸父沒想到她胃口這麽大。
陸明珠不承認,這個名頭冠在自己頭上可不好聽,就說:“我這不是貪心不足,我是目光長遠。翡翠是玉石之王,獨具韻味,一定會漲價的,而且是大漲!”
各種珠寶當中,翡翠的升值潛力位居第一!
排在第二位的是紅寶石。
緬甸紅寶石。
陸父卻搖頭,“緬甸比較亂,私人武裝層出不窮,我在那邊沒有人脈,不宜涉足,我們也沒必要往各個行業都插一腳,精力不夠。目前,我只打算做船運生意、房産生意、珠寶生意和紡織生意,其餘的生意就罷了,給別人大展拳腳的機會。”
“您還要開紡織廠呢?”陸明珠注意到這一點。
“不得不開。”陸父道。
陸明珠不解,但陸父很快給她解答:“我之前訂購一批先進的紡織機器,原本打算擴大上海的紡織廠,結果人來香江了,只好聯系對方,把收貨地點改成香江,在香江重新開廠。所幸香江勞動力廉價,進出口又方便,大有利潤可圖。”
陸明珠恍然大悟:“香江很多機器是不是就這麽來的?”
陸父點頭。
陸明珠緩緩吐出一口氣。
是的,香江就是靠這些大佬發展起來成為亞洲四小龍,不再是昔日的小漁村。
每次見陸父,陸父都給她一份新驚喜。
今天的驚喜最大了。
原來陸家擁有如此雄厚的財力,難怪陸父毫不猶豫地離開,擱誰都舍不得被充公啊!
面對如斯財富,不争産不正常。
陸明珠親昵地說:“老爸,您有什麽想要的嗎?”
陸父斜眼看她:“怎麽?想讨好我?”
“是啊!”陸明珠一點都不害臊,雙手捧臉,眼睛彎彎,谄媚無比,“您是我親爹,我是您親女兒,我讨好您不是應該的嗎?”
一切都是為了錢,為了錢。
向錢看,向厚看。
陸父嗤笑:“我什麽都不缺,就缺一個乾隆禦用的翡翠扳指兒。”
其實不是真的缺。
執掌陸家數十年又把陸家産業發揚光大,雖然被大兒子敗掉無數,但剩下的財産依舊十分可觀,什麽樣的寶貝沒見過?沒擁有過?
認真講,慈禧太後都未必有他享福。
慈禧太後享受過的,他享受過,而他享受過的,慈禧太後連見都沒見過,畢竟她早生大幾十年,沒趕上科技發展的新時代。
陸明珠聞之而犯愁。
老頭子這就有點為難她胖虎!
陸明珠送出去的東西不會再要回來,何況謝君峣是親親男友,相貌品行無可挑剔,出爾反爾不利于兩人培養感情。
她不死心地問:“您就沒別的東西想要嗎?”
陸父搖頭:“沒有。”
陸明珠瞬間陷入了沉思。
“為什麽非要乾隆禦用的呢?”她不解,十分不解。
“乾隆命好啊,又長壽。”陸父極佩服這位皇帝,即便他好大喜功、喜愛奢靡、揮霍無度,即便他的審美異常,讓人一言難盡,但他的東西卻很吉利。
他的人生太順利了。
試問,誰不想擁有他那樣的人生?
陸明珠頗為贊同:“确實命好,沒人跟他争皇位,順利登基,一坐龍椅就是一甲子。”
不就是乾隆皇帝禦用的扳指兒嗎?
難不倒她。
上學報道的前一天,她前往山頂道拜訪賀雲。
上回在花旗銀行裏幫他鑒定珍寶古玩,裏面有一套乾隆禦用扳指,不是一個,也不是七個,而是足足的九個!
九是極數。
記得裏面有兩枚翡翠扳指、兩枚羊脂玉扳指、兩枚碧玉扳指、一枚黃玉扳指、一枚琥珀扳指和一枚犀牛角鑲嵌金銀絲的扳指。
兩枚翡翠扳指是一枚純翠素面,一枚金裏鑲翠。
兩枚羊脂玉扳指是一枚灑金皮刻詩,一枚純白玉刻詩。
兩枚碧玉扳指是一枚金裏鑲玉,一枚素面刻詩。
九枚扳指各不相同,各有其美。
陸明珠願以高價收購,直截了當地向賀雲道明自己所求。
她來時,賀雲正在院中澆花。
許是山頂涼意森森,他穿着黑色襯衫配同色西褲,風度雍容。
聽完陸明珠來意,賀雲一口答應:“送給你,不要錢。”
那一盒扳指在一堆珍寶古玩中很是微不足道,他根本用不上。
賀雲本人不太喜歡乾隆,對他的禦用之物亦不重視。
“那不行。”陸明珠在陸父面前的臉皮特別厚,厚如城牆,在別人面前卻不這樣,她笑嘻嘻地說:“我得讓我爸爸知道我花了多少錢,好好感受我付出的孝心。”
賀雲放下噴水壺,“怎麽想起來孝順你父親了?”
父女倆在明家晚宴上見面時表現得可不太愉快。
他調查過,陸明珠起先被陸父撇在上海,她自己走通王興財的路子才帶侄子來香江。
陸明珠不假思索地道:“當然是因為我親爹有錢啊!我才知道他有很多很多的財富。我得好好地讨他歡心,好讓他多分點財産給我,這樣我就不用奮鬥啦!”
躺贏的人生無比美妙。
“以前的是是非非就這樣煙消雲散吧!”她這麽說。
她現實得很。
賀雲輕笑,“你倒是寬宏大量。”
陸明珠糾正道:“我不寬宏大量,我只是覺得追究過往實在沒必要。何況,我和老頭子之間沒有特別深的矛盾,不過是他自以為是給我安排好下半生,而我不願意而已。言歸正傳,不知賀先生是否願意割愛?”
賀雲沒有回答,而是說:“你若想賺錢,我教你做生意,不需要讨好令尊。”
陸明珠先是一愣,随即大搖其頭,“我不太擅長做生意,做生意多累啊,腦子累,身體累,賺錢倒也罷了,若是虧損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讨好老頭子則不一樣,浪費一點點口水,他就給我一大筆財富,簡直是無本的買賣。”
“你來找我買乾隆的九枚扳指可不算是無本的買賣。”賀雲道。
陸明珠嘻嘻一笑,“比起我從老頭子那兒獲得的,買扳指的錢實在是微乎其微。賀先生,您給一句準話,我就今天有時間,明天得去上學。”
“上學?”賀雲挑眉。
“香江大學。”香江第一流的大學,陸明珠驕傲得很。
賀雲溫和地笑道:“恭喜,恭喜。”
沉吟片刻,他給陸明珠出主意,“你給1萬港幣,我把那套扳指賣給你,你可以告訴你父親說你足足花了10萬塊,看他有什麽表示。”
“1萬塊?您要得會不會太少了?”就因為陸明珠掏得出來,所以覺得定價略低。
她有足夠的錢。
王伯晖把1萬美元學費給她後,她分一半給陸平安,自己還有5000美金,折合港幣不到3萬塊,但有才收到的房租和賀雲之前給的鑒定費,花得有限。
賀雲道:“不少,那一堆珍寶古玩總共也才50萬。”
陸明珠搖搖頭,“銀行估值遠遠低于那批珍寶古玩的實際價值,要不是沒錢,早被曲師傅和杜師傅收入囊中了。”
她看得出來。
做這一行的,往往都是低買高賣。
賀雲絲毫不在意,“我不需要靠一套扳指賺錢。何況,你鑒定珍寶古玩的本事很好,我以後還有需要你幫忙的地方。”
陸明珠接受他的善意,“賀先生有需要幫忙的時候盡管說,我義不容辭。”
“這才對。你對我有救命之恩,和我之間不必太客氣。”賀雲站起身,“我帶你去銀行把扳指取出來,祝你早日得償所願。”
“謝謝賀先生。”陸明珠跟上。
賀雲很快取出裝有九枚禦用扳指的剔紅花鳥紋圓盒,打開給陸明珠過目後直接給她。
陸明珠如獲至寶。
雖然不在她喜好的行列中,但九枚禦用扳指件件精美,每一枚都達到一流水平,确實是不可多得的寶物,一套九枚更是價值倍增。
等到自己年邁時,大概值半個億左右。
只怕等不到那一天。
哎!
陸明珠把盒子裝進手袋,然後雙手奉上港幣1萬元。
在送她回家的路上,賀雲狀似無意地問道:“你打算什麽時候搬到山頂居住?”
“原業主威廉還沒搬走呢!”陸明珠也急,但着急沒用,不如放平心态,“等威廉搬走後,房屋得徹底打掃一遍,更換必要的家具陳設。住進去?起碼得等一兩個月。”
這麽一算,搬家需要花好多錢,頓覺囊中羞澀。
明明她身家不菲呀!
追根究底還是老頭子太小氣,不給她錢。
既然如此,扳指兒就過段時間再送他。
做好決定後,陸明珠笑盈盈地對賀雲說:“麻煩司機調頭,我先不回家。耽誤賀先生半天時間,我請賀先生吃中午飯,賀先生是不是喜歡吃閩菜?”
上回他請客,吃的招牌菜是佛跳牆。
極致美味。
賀雲輕笑,“是,我是閩南人。”
陸明珠請他進閩菜館。
菜館頗具規模,主打閩南菜,請客不失禮。
賀雲實在是一位很好的聊天對象,知識淵博,風度翩翩,言行舉止拿捏得恰到好處,令人如沐春風,真看不出他是豬仔出身。
陸明珠托腮聽他描述南洋風光,悠然神往。
“有機會的話,我去南洋旅游。”其疆域廣闊,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賀雲笑道:“歡迎你去南洋,到那時我一定盡地主之誼。”
“要很久以後了。”陸明珠明天就得上學,她哀嘆一聲,“我覺得我不去上學也可以過得很好,奈何家人的想法不一樣。”
賀雲這回沒站在她這一邊,“學東西是好事。”
陸明珠心裏清楚,只是不想重走大學路,“等上學後我就得忙起來,下次見面還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今天要好好享受這頓大餐。”
“味道不錯,很正宗。”賀雲評價這頓飯。
香江也有很多來自閩南的老鄉,因而形成的老鄉會不比上海老鄉會規模小,大街小巷自然少不了閩菜館。
香江很多菜館都是根據市民需求來的,比較多元化。
而且,上菜服務員的年齡大小不一,送最後一道壓軸菜的服務員竟然是唐姐,她見到陸明珠時明顯吃了一驚,“啊,房東小姐。”
陸明珠含笑應了一聲,“唐姐您在這裏做工?”
唐姐嗯嗯兩聲,看了看賀雲,才對陸明珠解釋道:“我兒子上班很辛苦的,每個月要用一半的薪水來付房租,我心疼,就出來找份工作,包吃不包住,一個月有80元呢,夠我們娘倆的日常開銷了。”
即使如此,陸明珠也沒有減房租的意思,“勤勞能致富,您的日子一定越過越好。”
唐姐爽朗一笑,“戰亂裏走出來的,平安最重要。”
停頓幾秒鐘,她透露一個消息給陸明珠:“大謝先生好像也在這裏吃飯。”
陸明珠微微一怔,“多謝提醒。”
她沒見過謝君颢,不知道他長什麽模樣,見面反而尴尬,不如等謝君峣帶她時再見,所以她沒起身,只熱情招呼賀雲繼續吃飯。
唐姐離開包廂後,賀雲含蓄的提醒道:“謝家比較複雜。”
“我知道,君峣跟我說過。”對謝君峣的坦白,陸明珠感到十分滿意,并不在乎他有一個風流成性的父親和一個神經病的母親。
瑕不掩瑜嘛,謝君峣是瑜,他父母是瑕疵。
賀雲是個聰明人,看出陸明珠的态度,不再多言。
他給陸明珠倒了一杯果酒,看着她問:“我送給你的珠寶是不喜歡嗎?除了阿萱家那場晚宴,再沒見你戴過。”
陸明珠很自然地笑道:“舍不得戴呀!”
獨自出門怕被人搶。
有人陪伴的時候,她也不可能把所有珠寶都堆砌在身上彰顯其存在感,否則就真成張寶儀口中的暴發戶了。
賀雲則說:“首飾本來就是佩戴用的,別舍不得。”
陸明珠猛點頭,“好滴!好滴!”
答應只是嘴上說說,賀雲送的珠寶太壕,不宜日常佩戴。
第二天上學,她只戴一塊手表。
還是不鑲鑽的。
謝君峣一大早來接她,也覺得她打扮太樸素。
麻花辮,藍衫黑裙。
雖然沒有化醜妝,但厚劉海覆額,大大減弱美豔臉蛋給人的震撼力。
“沒必要這樣小心。”謝君峣把花送到陸明珠懷裏。
陸明珠一邊把花交給女傭讓她插瓶後送到自己卧室,一邊笑道:“我是讀書,不是和誰比美。我這樣,你應該更放心才對。”
謝君峣輕笑,“就是心疼你。”
陸明珠挑挑眉,“心疼我就晚上請我吃大餐!”
謝君峣一口答應。
約會嘛,他最喜歡最喜歡啦!
把陸明珠送到學校,謝君峣趕緊去上班,早點處理完工作早點下班好去接女朋友。
而陸明珠則順利地進入校園和班級。
即使有額發掩飾,也掩不住她是一位大美人的事實,剛進門就引來無數注目,不意外地在許多同學臉上看到驚豔之色。
虛榮心得到大大的滿足。
和她同桌的也是個漂亮女生,看着有點眼熟。
她熱情地自我介紹:“陸小姐,我叫明玥,你可以叫我玥玥,也可以叫我明玥,往後三年,請你多多指教。”
“你是?”陸明珠真不認識她。
看樣子,她認得自己。
明玥就笑,“我媽叫賀萱,我爸叫明輝。”
陸明珠驚訝極了,“怪不得我看你眼熟,原來是像明先生。你不是在英國讀書嗎?”
如果她沒記錯廖婉茹說過的話。
明玥拉着她的手,認真地道:“我做過一個非常恐怖的夢,夢見我外公因噎致死,舅舅姨媽等人深恨我媽,又忙着瓜分遺産,親戚關系破裂,我爸頭上沒有外公壓着,便欺負我媽,導致我媽郁郁而終。我吓醒了,連忙乘飛機回香江,得知外公身上發生的事情後,特別感激你,所以外公建議我留在香江讀書,我就答應了。”
和陸明珠做同桌,也是她外公安排的。
這話,她沒說出口。
陸明珠眨眨眼,“昨天請賀先生吃飯,沒聽他說外孫女和我一起上學。”
嘴巴真嚴實。
明玥笑道:“可能是想給你一個驚喜。”
驚喜?
只有驚,沒有喜,畢竟陸明珠和明玥沒見過面,也沒有交情,不過她覺得明玥兩個字好耳熟,自己一定聽誰說過。
聽誰說過呢?
還是在哪裏見過?
實在是想不起來,陸明珠就不為難自己了。
明玥有在英國上學的經驗,陸明珠趁勢向她請教一些自己或者原身都不知道的細節,譬如此時讀大學的注意事項。
明玥感激陸明珠,自然一五一十地告訴她,毫無隐瞞。
友情的建立就是這麽快。
一同去趟廁所,回來就是好朋友。
中午在食堂吃飯,有個長相清秀、打扮出衆的男青年過來跟明玥打招呼,暗中瞅着陸明珠,“明玥,你不介紹一下嗎?”
滿眼都是欣賞,毫不掩飾自己想追求的心思。
明玥淡淡地道:“不需要。”
“怎麽不需要?你是我妹妹,我是你哥哥,見到你身邊出現以前沒出現過的人,自然該過問一二。”青年這麽說,眼睛依舊盯着陸明珠。
陸明珠狠狠地瞪他一眼。
賀萱只有一個女兒,此人自稱是明玥的哥哥,身份自然呼之欲出。
明輝的庶子。
不愧是明輝的種,色眯眯的真讨厭。
明玥擡起眼,冷冷地道:“明珩,外公說過,我們家只有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沒有同父異母或者同母異父的兄弟姐妹,也不要以為你是男丁,你就能繼承明家的輝煌船運。還有,你再看,小心我把你的眼睛給剜了!”
轟隆一聲!
陸明珠的腦袋像炸開一樣。
輝煌船運!
明珩!
明輝!
她想起明玥是誰了。
無暇顧及明玥和明珩的交鋒,陸明珠開始回想自己看過的一本小說。
章奶奶寫的,一本既不是穿越也不是重生的七十年代小說。
但是,女主不是她,也不是明玥,而是一個叫陸愛國的女孩子。
小說開頭時,陸愛國考上香江大學,主要寫她一邊讀大學,一邊做生意,創造出很大的事業,成為一位女強人。
關于身世,只穿插于回憶當中。
她有一個哥哥叫陸慎,她有一個姑姑叫陸明珠,她的父親是開國将領陸逐日,母親則是一位烈士,叫葉穎。
本該平順的一生,因為後媽及其異母弟弟的存在而充滿波折。
陸愛國六個月大時就沒了母親,父親在組織的介紹下給她娶了一位後媽,叫林曉紅,剛進門時頗為賢惠,對她照顧得很周到。
在外界人眼裏,是這樣。
實際上呢?
林曉紅積極備孕,結婚不到一年就生了自己的兒子,叫陸愛黨。
後媽嘛,有了親兒子,對于丈夫前妻留下來的女兒自然不再像以前那麽好,何況之前的好全是假裝出來,只為嫁給陸逐日這樣一位高級将領。
陸愛國很小就要照顧弟弟,洗衣做飯幹家務,都在屋裏進行,沒有外人看見。
父親在外打仗,後媽當家。
陸愛國吃了很多苦,一直到五六歲的時候,父親突然從外面給她帶來一個小姑姑和一個大哥哥,小姑姑叫陸明珠,大哥哥叫陸慎。
小姑姑長得極漂亮,剛進大院就惹來無數人的追求。
就是脾氣火爆。
她來家沒多久就發現林曉紅虐待小侄女,當即就給林曉紅兩巴掌,差點沒打掉她兩顆大門牙,還痛罵哥哥陸逐日一頓,鬧得滿大院人盡皆知,絲毫不怕家醜外揚。
陸愛國則被她帶到身邊撫養。
從此,過上好生活。
陸愛國的爺爺是大資本家,帶家人出國了,留下來的陸明珠和陸慎特別有錢,給陸愛國吃好的穿好的,打扮得漂漂亮亮。
後來,陸慎從軍,陸明珠嫁人。
嫁給陸逐日老首長的兒子章朔,在上海工作,不忘帶上陸愛國,一起住進陸家花園。
就在陸愛國以為日子會一直好下去的時候,風波乍起,因為陸爺爺是大資本家,陸明珠生活得又太富裕,未免惹人眼紅,以至于那一天有無數小兵小将闖進陸家花園,在外面肆意妄為橫行慣了的他們沒想到會撞上鐵板。
陸明珠手持勃朗寧,來一個她打一個,出手精準。
大概所有人都沒料到她居然那麽狠。
不是一般的狠。
當場嘎了好幾個,一彈致命。
被包圍的時候,她在身上綁着炸、藥,甩出一匣子借據撒滿天,罵道:“吃我們家的喝我們家的穿我們家的用我們家的,也是花我們家錢買藥把命從閻王殿裏搶回來,現在用不着了是吧?用不着就說我們反這個反那個,我一個女人家我帶個孩子我反誰啊?真是忘恩負義卑鄙無恥!嫌我們家錢髒,說我們家錢是剝削勞動人民所得,有本事先把錢給我還回來!端起碗吃飯,放下筷罵娘,也好意思在我面前逞能嚣張!”
當時鬧得很厲害,轟動整個上海灘。
沒有誰像陸明珠那樣反抗,反抗得轟轟烈烈,人盡皆知。
臉上都過不去,因為陸明珠拿出來的借據實在是太多了,滿滿一匣子,最少的借據也是借大黃魚100根,更別說還有各種藥品、黃銅、糧食、武器、衣料等等,涵蓋方方面面,等于是陸家以一己之力養活陸逐日所在的組織。
當然,不是整個組織,只是陸逐日所在的隊伍。
加起來價值幾千萬大洋,根本還不起。
當初是承諾不拿群衆一針一線才寫的借據,不止陸家一戶。
鬧過後,陸明珠不僅沒有付出任何代價,反而帶着陸愛國安安穩穩地住在陸家花園,日子和以前一樣,沒有任何改變,就是所有親朋好友都對他們避而遠之。
章朔也和陸明珠離婚了。
陸明珠根本不在乎,姑侄倆照舊吃香的喝辣的,過得快活無比。
表面上看來是這樣子,實際上不敢放松,陸明珠連睡覺都把勃朗寧放在枕邊,炸、藥也埋在陸家花園和她自己的卧室,做好随時和人同歸于盡的準備。
她跟陸愛國說,反正是個死,與其受盡屈辱折磨,不如大家一起死!
陸家豪富,誰也不知道她買過多少勃朗寧買過多少炸、藥,誰也不知道她有多少底牌在手,反正都很忌憚她,惹不起躲得起。
陸明珠殚精竭慮,只活到三十九歲,沒熬到雲開月明時候。
但是,去世前,她把陸慎和陸愛國送了出去,送到香江,開啓兄妹倆的傳奇一生。
她是活在回憶裏的配角,陸愛國的英雄。
獨一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