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一柄明燭
6 第六章 一柄明燭
◎奸佞淫邪、屈辱不公無處不在……◎
第六章一柄明燭
旭日漫出梢頭,直挂當空。
葉任生帶領着六鑼及家厮,随着解廈一道朝五裏鋪子* 前行。
“公子,要不還是我來吧。”六鑼走上前,欲從葉任生手中接過缰繩。
葉任生轉頭瞅了一眼歪趴在馬背上,神情不甚清明,嘴角呓語不斷的酒客,拒了六鑼,“不必了,你且走你的。”
六鑼眉眼糾結,卻也只能退後,緊跟在馬尾,眼神斜睨着那馬上渾身糟兮兮的解廈。
什麽奇人,分明就是個酒鬼,有馬不讓騎,說是徒步前行,卻要牽出一匹馬來馱着他,還非要公子牽繩,當真是難搞的很。
六鑼這般想着,伸手拉了一把險些被那酒鬼從馬上踢掉的包裹,面上愈發嫌棄。
走過大枯樹,往北行不過二裏地,那無題的石碑出現。與清晨昏暗時分所見不同,這般曜日輝光之下,石碑顯得愈發破敗。
不知是否因知曉了這碑鮮為人知的故事,葉任生竟覺出了幾分凄涼。
想來不過個把時辰,那殘破的無字路碑,竟成了墓碑,到底是造化弄人,無可說。
就在她這般感嘆時,馬背上醉意朦胧的酒客,突然揚了一下左手。
葉任生險些被刮到臉,忙躲閃過,拉着缰繩朝左側岔路去。
之前縱馬而過不曾察覺,這般才發現,原來在墓碑對面不遠處,還有一條羊腸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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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處雜草紛亂,荊棘從灌叢中伸出,這般青天白日若不細瞧,當真還是會錯過。
葉任生不禁朝馬背上瞄過,那熏醉的酒客分明仍雙目緊閉,呓語連連,昏沉不已,也不知他是如何準确且适時分辨出得路向。
順着羊腸小道再行三裏,路邊出現幾道殘破的低矮石牆,小道沒了前路,轉而岔向石牆旁側的另一條小徑。
葉任生轉頭詢了解廈,奈何連叫幾聲對方都昏睡不應,她只得牽着馬朝石牆那側拐去。
沿着小徑繼續向前,沒多會石牆便消失,然而小徑卻一眼望不到盡頭,且有越來越閉塞的趨勢。
酒客在馬背上鼾聲如雷,記起臨行前對方不允多問的囑托,葉任生帶着一衆人繼續向前。
不知又前行了多少裏,待衆人皆有些焦躁之時,解廈自馬背上悠悠轉醒。
擡頭一瞧四下,自行扯了缰繩朝右側無路山林轉去。
葉任生只好跟在後頭,攀過山頭,便瞧見了幾處簡陋的茅屋破帳。
在馬背上的解廈踢了一下馬,噠噠的馬蹄朝茅屋那邊奔去。
葉任生連忙跟上,卻還不待靠近,便被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一群人給截住了去向。
“哎……”
葉任生正想開口叫解廈,那群人卻突然沖上前來,或拔出腰間長鞭,或抽出背上雙刀,将他們團團圍住,嘴裏念着完全聽不明白的吆喝,“哦喽喽喽!”
衆家厮見狀,成防備架勢,将葉任生護在身後。
眼看解廈的身影即将消失,葉任生忙指向前方,“衆位好漢,莫要驚慌,我等并非歹人,而是和解廈一起來的,喏,就是那個騎馬的先生,他已經朝裏面去了。”
然而攔住他們的人卻絲毫不予理會,仍舊持着刀鞭,步步朝他們逼近,慢慢收緊了本就不大的包圍圈,像圍獵一般将他們困在其中。
眼看情況不妙,葉任生顧不得其他,朝着解廈消失的地方大喊。
衆家厮紛紛攥緊手中的家夥,形容嚴肅,氣氛一時劍拔弩張。
恰在這時,不遠處的茅屋頂上乍起紅色煙霧,原本還持着雙刀逼近的一幹人,瞬間收了勢。
随即轉身離開,嘴裏仍舊大聲吆喝着,“哦喽喽喽!”
葉任生不禁心下悄悄松了口氣,吩咐衆人收起家夥,朝着那茅屋方向走去。
待到靠近才發現,那茅屋竟是個假草垛,兩黃髫小兒躲在後面,見他們靠近後,嬉笑着朝裏頭跑遠。
葉任生随着孩童的腳步朝裏面走去,沿途瞅見破帳外有一華發老人,正在給一婦人梳頭。
她忍不住多瞧了兩眼,只見那婦人眼神凝望虛空,半晌不眨一下,瞧着無神無光,似盲人一般。
“看什麽呢!”
就在這時,一身高體壯的大漢從帳旁走出,手持盤繞的長鞭,示意他們趕緊向前。
“失禮失禮。”
葉任生趕緊颔首致歉,朝最前方的帳篷走去。
不待靠近,旁邊走出幾個面色不善的漢子,将她身後的六鑼和幾個家厮攔了下來。
衆人面露擔憂,葉任生只得搖頭朝他們示意過,自行向前。
行至帳前還沒進入,便聽到裏面傳出解廈的高聲吹噓,夾雜着另一道哈哈作笑的粗啞男聲。
然而當她掀簾進入時,那笑聲戛然而止。
只見一身着皮褂粗褲,頭纏麻辮,膚色遒黑的細眼大漢,坐在解廈旁邊的蒲團上,乜斜着她。
“在下葉任生,冒昧前來叨擾,還望見諒。”葉任生作揖,自報家門。
“你是從晟州來的。”
雖并非疑問,但葉任生還是颔首應答:“正是。”
那大漢語氣頗有幾分不屑,“你們晟州這些個奸商,腰纏臭銅,腹揣壞泥,一把角樓裏的爛草就拔掉了你們的脊梁骨,求神告爺地來我這破帳子裏哀求,真是腌臜。”
葉任生聞聲面不改色,“在其位謀其事,今日這把草即便不是角樓所求,在下也照樣能從晟州前來拜訪。”
“放屁!”
大漢啐地,“倘若不是角樓所求,你他娘的連問都不會問,老子最讨厭你們這些衣冠禽獸噴酸腐沫子,”說着,他面色突變,大喊一聲,“虢思!”
帳角的另一漢子聞聲從黑影裏浮現,手裏同樣攥着鞭子。
“給我把他轟出去,捆到外涯下喂狼,別再髒了我的帳子!”
變故突如其來,葉任生蹙起眉頭,下意識朝窩在旁邊榻上的解廈看去。
然而那酒徒卻不知在何時,又雙眼一閉打起了鼾。
眼看那名喚虢思的漢子要沖自己揚鞭而來,葉任生眼一橫,“你又何嘗不腌臜!”
“窩在這四杆圈圍的烏糟角落,上不能為老母謀安穩,下不能為小兒求前途,賢妻與你蹉跎成糠糟,全族随你頹落為窮寇,你又有何顏色唾棄我晟州嘉商是為奸?!”
“你說什麽?!”那細眼大漢聞聲怒起,從腰間抽出長鞭,直沖葉任生的膝蓋而去。
“啪!”葉任生吃痛跪地。
大漢跳下案榻,甩着鞭子纏在了葉任生的脖子上,猛地一拉,葉任生霎時漲紅了臉。
榻上鼾聲如雷的酒徒,悄咪咪掀開了一角眼簾,瞅向了帳口處的二人。
“晟州商會七十九商隊,秉承先祖信達善之遺風,走南闖北,行商問道,歷經萬千艱難,從世俗下流終得嘉商美譽揚名天下。”
葉任生雙手緊抓着脖頸上的束縛,聲音嘶啞,“你锲達一族憤世嫉俗,口口聲聲不屈于權貴,可雙腳立于大胤沃土,口腹啖嘗大胤碩果。這沃土由大胤邊關将士歃血守護,碩果是大胤子民勤苦耕作所得,而能讓将士衷心護國,子民安居樂業,四海疆土行運穩妥的,恰恰是角樓裏那些勤勉廉懇的忠臣良士!”
細密汗珠從額角溢出,脖頸上的束縛随着她的話而愈發收緊,葉任生雙目眦紅,卻仍不退縮,“奸佞淫邪、屈辱不公無處不在,你若當真憤恨就該舉旗滅之,還族人一個公道。你若不能,就該卧薪嘗膽,謀族人一條明路。而不是窩在城牆根下,像個三歲尿娃一般沖天撒潑!”
“啪!”
粗掌刮過臉頰,五指紅印浮現,葉任生斜倒在地,口鼻滲血,耳際嗡鳴回響。
細眼大漢目眦欲裂,攥着鞭子的拳頭緊收似鐵,眼看就要再揚臂拉起,徹底扭斷那修長的玉頸。
“哈啊~”
榻上酒徒突然長哈一聲,抻着腰身從混醉中醒來,瞅見地上二人形容後,滿臉震驚,“我滴乖乖,這是作甚,怎的好好說着話,就打起來了?”
這般說着,他從榻上爬下,搖搖晃晃地走到那漢子身邊,不着痕跡地搭上他的手臂,“我說虎兕兄弟,你這一錘子揚起來,我這小老弟可就交代在這了,幹啥呢,不至于不至于。”
細眼大漢聞聲斜睨向他,怒氣從鼻孔直沖而出。
解廈醉眼迷離,笑臉盈盈,咂着舌頭頗為不正經,手上卻在不動聲色地運力。
半晌,虎兕起身,撤了纏在葉任生脖子上的長鞭,憤然吭氣,“哼!我且給你這個面子,趕緊讓他給我滾!”
“哎……”
“我走可以,”解廈的話還未說完,葉任生嘶啞着喉嚨,從地上爬起來,暈暈乎乎地看向對面大漢,“把那一十二捆霁栝草,還給我。”
“急什麽,你先出去,我還能少了你的……”解廈恨鐵不成鋼地給她使眼色。
“不,我要他親自還到我手裏。”
葉任生捂着喉管,踉跄着身子從地上站起來,被抽中的膝蓋因刺痛瘸了一下。
虎兕聞聲,雙目愈發眦瞪,顯得一雙細眼格外可怖。
“晟州商隊不詢來處,不問過往,既一入隊,四海皆兄弟,”葉任生擦了一把鼻下溢出的血跡,“八十商隊缺一畫圓,你若缺一柄明燭,我可許你一盞燈。”
“點與不點,全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