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年少不識
7 第七章 年少不識
◎一雙深眸……叫葉任生心下莫名一陣悸蕩。◎
第七章年少不識
“太過愚蠢!”
回返路上,解廈嘴叼野草,戳着葉任生被鞭抽過的膝蓋,不斷奚落。
葉任生騎在馬上,吃痛地擰着眉頭,任他數落。
“你說你一小小……”解廈一頓,“小小商戶,手無縛雞之力,初與這般人打交道,犀言利語,句句夾槍帶棒,不知天高地厚,簡直自尋死路。”
“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葉任生撫着脖頸,因着言語震顫,被勒過的紅痕,泛着微痛,“不過一群草莽流寇。”
“嘿,口氣不小,這群人在皇城腳下作亂多年,卻從未被擒捕,可不是你一句草莽流寇那麽簡單,”解廈嚼着草根,“方才若非我被吵醒,及時出手,你怕早就被那虎兕給掐斷了脖子,得了便宜還賣乖。”
“即掐斷又如何,不過佐證了我所說的句句戳到了他的痛處。”
解廈嗤然,“為一把破草豁出去一條命,你這買賣做得當真清醒。”
葉任生放下撫頸之手,下巴微揚,“我為的不僅僅是一把草藥,而是晟州嘉商的名聲。”
“名聲,”解廈不屑,“名聲值幾錢,這世間萬物,名聲最虛無。”
“先生這話說得輕巧,”葉任生不禁嘴角攜笑,“先生何嘗不是靠着名聲遍結五湖,北澗一派又何嘗不是靠着名聲遠揚四海,要我說,名聲雖缥缈無形,卻是世間難得與珍貴之最。”
“年少不識人間三兩風。”
“老來飽醉夢作樓外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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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厮!”解廈嗔怒,“就該讓你好好被那虎兕教訓一頓才是!”
“分明先生故作灑脫在先,”雖這般說着,葉任生還是露出了歉意,“先生莫怪,小子死裏逃生,心有餘悸,難免得意忘形,方才還多虧先生搭救,小子回去定要狠狠請上三大壺陳年佳釀,好好答謝先生的救命之恩。”
“哼,三壺?”解廈斜睨向她,“你這命也忒賤嗖了點。”
“三壇,”葉任生擺手,“不,先生說多少就多少。”
“這還差不多。”
六鑼聽着二人的鬥嘴,忍不住回頭看向嘴角滲血,頸間淤紅,模樣頗為凄慘的自家公子,心間一陣自責。
适才見公子一瘸一拐地從那破帳裏出來,形容更是令人揪心,他霎時便紅了眼,然而公子卻不允生事,叫衆家厮扛了一十二捆霁栝草便離開。
出來後,他才知曉了裏頭發生了什麽,對那關鍵時候昏醉的酒鬼簡直不能更讨厭,推了他便将公子托上了馬。
這般聽着,似乎那酒徒也并非全然見死不救,但這不能親護主子的怨氣無處可撒,他也懶得去行那歉禮。
只是越是聽公子的歡欣語氣,他越是心下難平。
“公子,你當真要招那群窮寇匪賊入商隊?”
葉任生聞此,看了一眼憂心忡忡的六鑼,擡眸望向不遠處的深林。
“淪為窮寇自然并非他生來所願,無奈這般世道不容,我願允他一處選擇,叫他從個營生。他若真有那薅不掉的脊梁骨,定會細細琢磨我今日所說的話,待哪日回過味,自會尋明路,并不見得定會入商隊。但若他來,我自然是當真歡迎。”
“可是他今日這般對你,簡直如野獸兇殘不可原諒,”六鑼憤憤,“如若他真的來了,動辄舞刀弄槍,豈不攪得天翻地覆,衆商不寧。”
“江湖不是有言,不打不相識,”葉任生倒不甚憂慮,“再兇殘的野獸,拔掉它的獸牙,卸了它的利爪,加以訓誡,自當若家貓一般溫順。”
“怕是不待你拔它的牙,它先把你吞了,”解廈嘬着葫蘆裏的最後一口酒,身姿搖晃,“你這厮,太過輕狂。”
“我今日不就敲了他一顆牙,”葉任生面上輕快,“即便最終無法拔掉它的牙,我也自當尋得他法,事在人為嘛。”
“嘁。”
解廈晃悠過馬首,走在一行人前頭,嘴角勾着一抹淡笑。
擡眸望向小徑盡頭處,一叢翠竹屹立幽幽,枝葉于清風中簌簌作響,細密枝下厚積的凋葉裏,根根脆筍從中盎然勃發。
到底是飽醉陳夢裏,幾載春秋過,不知新風歸,遍野舊花落。
一行人走過五裏鋪子,重新回到客棧時,已至日暮。
葉任生叫了小二要了幾壇好酒,與解廈于堂前暢飲至夜深,解廈照前日那般恣意窩在廊外。
夜裏微風攜着幾分清涼,刮走了一絲葉任生面頰紅印的脹熱。
“聽家父說,解先生是京都人。”
酒客醉眼耷拉,眼看清明将要消盡,口齒不清,“嘁,今日身在京都便是京都人,明日腳踏晟州便是晟州人,一入江湖便是江湖人,說是什麽就是什麽。”
“也是,”葉任生感嘆,“解先生不似我等囹圄于一隅,自由來去,暢快自我,當真是潇灑至極。”
“明,明日還是不吃了……”
葉任生轉頭看着已經沉入深夢,呓語連連的酒客,輕輕搖頭。
拍了兩把微醺發熱的額角,轉身進了客棧。
……
翌日清晨,葉任生再于那拐角長板凳上尋得昏睡的酒客,辭別解廈。
“淺相逢,深相交,小子葉任生能與解先生走一遭,實乃有幸至極。時日迫緊,在下要即刻前往京都送達那一十二捆草藥,就此與先生別過,待到事情辦妥,小子再來與先生暢飲佳釀。”
酒客仍舊鼾聲如雷,葉任生躬身作揖,“如若耽擱,待到來日小子再來京都,抑或先生路過晟州時,定要再續千杯,還望先生萬分珍重。”
未曾得到酒客的應答,葉任生作過揖,起身看了一眼那涎水溢在嘴角的睡顏,搖搖頭,轉身離開。
葉任生遣了家厮去驿站等候,只攜着六鑼往京都趕去,進了京都城門,直奔角樓,終趕在最後時日內,親手将一十二捆霁栝草,送達了太尉府。
“多有耽擱,十分羞愧,還望管事多多美言幾句。”葉任生從懷裏掏出一袋銀兩,塞到了那管事的袖子裏。
“葉掌事辦差從來上心,”中年管事面上慈和,“即便不言,大人也都通明。”
說罷,那管事吩咐了下人将藥草搬進偏門。
“是是,大人向來通明,但若沒有管事美言,想來這般延期也沒那麽方便,日後還望多多照拂。”
管事輕笑,“葉掌事言重了,不知這是……”說着指向她的脖頸。
“無礙,一點小意外,被馬繩纏了下,那這般草藥安全送到,在下就不多叨擾,先行告辭。”葉任生作揖。
“掌事慢走,一路平安。”說罷那管事便轉身進了府內。
葉任生眼望着府門關閉,嘴角的弧度瞬間卸下,來回活動着發僵的下颌,轉身迅速離開。
……
行至京都前大街,漫步進東市,遍望着繁華街道的瓊樓金鋪,往來絡繹不絕的行客,不禁心生感嘆。
到底是榮沐天子盛威的京都,晟州東市再繁華熱鬧,也不及此處來得典雅雍容。
這般走到一處酒樓外,人群簇擁的中心,耍雜技的藝人正站在高空的繩索上來回翻跟頭,引得往來喝彩不斷,鼓掌不絕。
葉任生揪着心看了片刻,甚是拜服,不禁随人群一道喝起彩。
那藝人翻過跟頭後,接過繩下同伴抛上去的鐵圈,随之邊翻跟頭邊鑽鐵圈。
葉任生的視線忍不住随那藝人的身姿移動,轉至繩索盡頭,視線內突然闖入一抹甚是熟稔的月白之色。
她擡眸一瞧,酒樓的二樓回廊裏,那日客棧裏與她飲茶相談甚歡的公子,正緩緩而過。
間或是被樓下喝彩吸引,回首望向樓角繩索,被那藝人高超的技藝驚嘆。
劍眉微揚,嘴角含笑,一雙深眸在京都盛午的曜陽下,若廟會之夜盈滿碎星與煙花的醉星湖,奕奕奪目,叫葉任生心下莫名一陣悸蕩。
她顧不得再去瞧那精彩紛妙的雜技,撥開人群,朝着酒樓大門奔去。
“哎,公子,你去哪兒?”六鑼納悶不已,趕忙跟上前。
“喲,客官裏面請!”
葉任生踏進酒樓,眼神急切地四處搜尋,小二見狀,随着她一塊瞧麽,“客官您幾位啊?這是找——哎?”
尋到樓梯,葉任生推開小二,直奔樓梯攀上二樓,順着回廊左側向後找。
“客官您這是找誰啊?”
小二緊跟上來,“哎呀客官您不能這樣到處亂闖。”
“公子!”
六鑼也緊跟在身後上了樓,小二聞聲轉頭,“這位客官,哎——”
六鑼朝着葉任生相反的右側而去,小二站在中間左看右看,甚是手忙腳亂。
“哎呀,這算怎麽回事啊……”
葉任生尋到方才樓下所看到的廊角,卻并未找到那公子的身影。
她攀着欄杆朝四處眺望,遍尋不得,急得眉心蹙起。
正要往另一側回廊走時,在樓下人群中,發現了那道身着月白錦袍的背影。
那身影此時正穿過人群,朝那街對面的另一棟高樓而去。
“公……”下意識便想開口喚聲,四下喧嚷将她拉回現實,差點失了禮數。
葉任生只得趕緊原路返回,再次撥開小二,朝樓下奔去。
“哎哎?”
六鑼慢下一步,在回廊來回轉了兩圈沒找到葉任生,急得抓耳撓腮。
“公子,你在哪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