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 人亦尋常
34 第三十四章 人亦尋常
◎難道此生……都不得嫁了嗎?◎
第三十四章人亦尋常
鶴館的魚頭湯當真鮮美醇香, 葉任生腹饑無奈,一時不察多吃了兩碗,險些再去盛第三碗,鬧出笑話來。
“任生兄盡管吃好, 在我面前何必如此拘禮, ”說罷, 徐徊伸手拿過葉任生的碗, 往裏再添了一勺, “便是吃完這一盆,也不打緊的。”
葉任生面上羞赧, “怎能吃完一盆, 豈非可怕,現下已經夠失禮了。”
見其還要再添一勺, 她趕忙制止, “好了好了,莫要再盛了。”
“真的夠嗎?”瓷碗瞧着口大,實則腹淺,即便是盛滿,也沒有多少。
“夠了夠了。”
徐徊只得放下湯勺,瞧着她不緊不慢地進食, 忍不住道:“任生兄還是要多多為自己思慮才好。”
聞此,葉任生擡頭望向他,“為何如是說?”
“我知曉你身處無奈, 可仍舊希翼,你與我在一起時, 能暢快恣意, 哪怕只有些許也好。”
“和徊弟在一起, 我自然是暢快恣意的……”
徐徊撇嘴,“若真如此,便不會時時刻刻都顧及那些俗禮,我知你并非做與我看,但他人之目光打量,卻也當真不必去理會,與我同行同游,大可再‘無禮’些。”
“你這訴求,倒是新奇。”葉任生輕笑。
“我說的都是心裏話,”徐徊認真地看向她,“我不願看你像那藥娘一樣,終其一生都牽懷着俗人,為之操勞辛苦,最終還不得俗世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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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藥娘是方才唱罷的漣南戲經典曲目之一,藥娘兒時偶然救起山神,被賜予神力而精通藥理醫術,從此踏上懸壺濟世之路。為四方百姓操勞半生,卻不想被奸人污蔑為妖,受盡白眼欺辱,郁郁而亡。雖死後受山神庇佑,化為藥仙靈,卻也難掩生時不甘與凄涼。
“我哪有藥娘那廣大的神力,也做不到她那般無私,徊弟多慮了。”葉任生無奈。
“是我多慮最好不過,”徐徊眉心微蹙,“此次相見,我只瞧你憔悴勞累,氣色遠遠不如往日。”
聞聲,葉任生下意識摸了摸側頰,除卻在家中時,鮮少有人會仔細她的氣色。
見他眉宇泛愁,滿是擔憂,她只得出聲安撫,“許是這兩日天氣熱沒睡好,如此忙碌時節一年也就這一回,徊弟不必擔心,我定會照顧好自己。”
“我是想你照顧好自己,卻又不僅僅是照顧好身體,還要照顧好心。”徐徊摸向胸前。
“心……”
“那時你我在京都,我曾說過,只求所在意之人能随心所欲,做無所拘束的彩螢。可倘使心不自由,又何以照顧身體,怎可能做得那彩螢。”
說着徐徊望向她腰間的花兒,“便是今晨,只戴個花,便叫你那般深思熟慮,左右權衡,我瞧着當真是心累又心酸,更是心疼。”
聞此,葉任生垂眸忘了一眼那小巧精致的花束,幾個時辰過去,花瓣隐隐有些萎黯,卻仍叫她感到沁心。只是瞧一眼,掌心裏便立時能浮出剛接到花時,那泛着微涼的潮濕和不堪一擊的嬌嫩觸感。
仿佛接到手裏的,不僅僅是一捧野花,而是某種她看不見卻又真實存在的珍貴之物。
見其望而出神,徐徊微微嘆了口氣,徑自拿過一旁幹淨的空碗,再添了碗魚湯。
“總而言之,從此刻起,你在我身邊,只需要做一件事,”将碗放置在她身前,“便是‘無禮’無拘,恣意自我。”
瞧着滿滿一碗快要溢出來的湯,葉任生面露難色,“這也太多了,我已經要吃不下了。”
然而徐徊難得強勢搖頭,無論如何都不叫她拒絕。
葉任生無奈,最終只得将湯吃了幹淨,徐徊見之不禁面露微笑,“我就知道,阿生定然能吃得下。”
不知怎的,之前總是聽不習慣的稱謂,竟在這一刻變得順耳了許多,葉任生嘴角輕抿,沒再說出那不準的話來。
二人吃過湯,又聽過兩曲漣南戲,在險些被那最後一出戲逼得掉出眼淚前,離開了鶴館。
走上前街,徐徊還在連聲嘆惋,為那故事中的人物感慨,“我若是那書生,就算此生再無可能入仕,也斷然不會辜負青梅竹馬的情意。”
葉任生不禁搖頭,“自古愛恨多曲折,無價寶易求,有心郎難得。”
聞此,徐徊望向她,“這話對,也不對,我不知他人如何,倘使我有個若曲中那般的意中人,我定然要好生待她,即便不能十裏紅妝,也要八擡大轎将她娶回家。”
葉任生瞥了他一眼,不知想到了什麽,微微垂了眸。
“怎的,你不信我所說為真?”
“不是,”葉任生搖頭,眉宇間有些悵然,“我只是覺得,十裏紅妝也好,八擡大轎也罷,能想一想也是好的。”
聽聞此言,徐徊不由得想到她眼下處境,“我雖不知背後緣由,卻也明白必定曲折坎坷,否則沒人會冒着身家性命之險做喬裝。”
自真正知曉彼此“身份”以來,二人未從談及過喬裝之事,仿佛那成了兩人間一把無形的暗鎖。找不到恰當的時機,也摸不到适配的鑰匙。
“我冒昧問一句,任生兄難道此生……都不得嫁了嗎?”
聞此,葉任生忽而發出一道嗤笑,那笑像是戲弄徐徊,又像是自我嘲弄,無奈的很,“你聽聽你這話……若是你,該如何作答。”
是啊,‘任生兄’是男兒身,要如何嫁人呢……
“我是,一時口快……”
葉任生所言所行,比他這貨真價實的男兒還要符合男子所為,致使他在無形中,相信且習慣了很多難以想象之事,包括這樣的稱呼,哪怕是在知曉所有真相後,他仍舊脫口而出。
二人“相識”不過短暫時日,他便如此,那數十年如一日的僞裝,又當如何?
就在此刻,徐徊竟頭一回認真思慮起,許多從前從未思量過的事宜。
瞧其滿臉愁容,葉任生卸去方才的悵然與無奈,語氣輕快道:“好了,別再自尋煩惱了,你方才在鶴館之上不是說,要去那花廟觀祭禮,眼下時辰尚早,可能去?”
聞此,徐徊從雜亂的思緒中回過神,擡頭望了眼天色,面上轉為歡欣,“現下還不能去,不過,你随我來。”
說罷,他拉起她的手臂,朝那不遠處的商鋪街跑去。
“哎,我們要去哪兒?”
轉過街口,徐徊尋到一處布匹裁縫鋪,進了店內,直奔那挑在高架上的成衣,“店家,這衣裙要多少錢?”
“你要買這女裙?”葉任生驚詫。
那店家聞聲趕忙從櫃臺後頭走來,“哎喲客官好眼光,此乃如今市面最享女子青睐之花樣,價錢只要不到八十兩。”
“多少?!”徐徊眉峰高揚,大吃一驚,“八十兩?!”
見狀,那店家方才還歡欣雀躍的神情霎時黯去,但仍維持着面上和氣,“客官啊,您瞧着這料,可是上等的綢,您再瞧這繡花針腳,您大可以出去打聽打聽,方圓幾裏,我這鋪子絕對是最便宜的。”
店家示意徐徊摸摸衣料,然而後者哪還有那膽子,忙把手向後閃,只瞪着眼打量那清亮的水仙花,嘴邊呢喃着:“八十……那便是八萬文……天爺……”
五鬥米難死英雄漢,徐徊只得站直了身子,掩唇淡咳着走向旁邊相稱之下,色澤花樣都要黯淡許多的長裙。
“這,這件呢?”
店家面上喜色再減三分,“這件便宜,只要三十兩。”
徐徊再走一步,面朝一素色無花樣衣衫,“這件呢?”
喜色又減三分,“這件十兩。”
徐徊再走,“這件?”
店家不笑了,“三百文。”
轉頭一瞧,麻布長褂,徐徊默然,只得就此作罷,垂眸向店外走。
不成想葉任生并未随同,反而摸起那八十兩的衣裙,“店家,你說此乃上等綢料,敢問是何地所産?”
“任生兄別摸!”徐徊立時回身制止,悄悄向其使眼色,“八十兩……”
葉任生嘴角微抿,擡手示意勿躁。
那店家聞聲打量起葉任生,只見她雖看着衣着低調淡雅,仔細瞧卻甚為講究,而且那舉手投足與言談氣質,全然與第一人不同,便立時又喜眉笑眼地走過來。
“不瞞客官,這可是滒州産得上等綢料。”
“哦……”聞此,葉任生抵唇輕吟,“舉國望去,出自滒州的綢緞确實無話可說。”
“可不就這個理兒,客官您真是見多識廣!”那店家歡笑着應和。
“不過,您這綢不是滒州所産。”
“可不——”店家笑臉戛然而止,“客官您這話什麽意思?”
葉任生面上笑意不達眼底,“滒州綢緞,色澤清亮卻不失雅麗,走線複雜而不生澀感,觸手光滑細膩,面裏紋樣渾然一體。可您這綢,且不說色澤那等明顯之處,便是走線,如此平調卻仍觸手生澀,面裏紋樣差別明顯,如若我猜測不差,該是産自兖州。”
聞此,那店家面色微惶,眉眼閃爍,下意識擡袖蹭了蹭下颌,“這……”
“兖州綢緞不算差,但斷然是比不上滒州所産綢緞,按着今年市價,每匹兖州綢緞差不多六百文,加之裁縫繡娘工活成本,再給您添點利潤,至多四十兩。”
“四……”店家讪讪,“您這一劈就辟去了大半……”
“三十五——”
“四十兩!成!”店家立時高聲打斷。
葉任生這才彎了眼角,“那便有勞了。”示意店家包起來。
“任生兄!四十兩也太……”徐徊面上焦灼。
“無礙,合乎常理的市價。”
葉任生雖不知他何故尋女裙,但必然有其道理,況且銀錢于她而言,恰當地用出遠比安穩地屯收更重要。
二人走出店鋪,葉任生将手中包裹遞給徐徊,“話說,你要這女裙作何用?可是要贈與友人?”
“不是,”徐徊搖搖頭,面頰竟有些泛紅,“是,是我要穿。”
“什……”葉任生以為自己聽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