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白青溪(1)
第24章 白青溪(1)
三月初, 邑市正是多雨季節。
晚上十二點,機場出口零星走出幾個行人,操着陌生口音的私家車司機正費力地攬客, 沈綠時拒絕對方的熱情,拖着行李箱站在路邊等車。
十分鐘後, 一輛黑色SUV停在她面前。
沈綠時勾起個笑, 用食指扣了扣車窗:“這次很準時,沒讓我等太久。”
跟大學相比,有進步。
夜裏空氣濕潤, 絲絲縷縷的小雨斜斜飄着,沈綠時一頭黑長卷發,被雨滴淋了, 卷發瞧着更柔順些。
沈綠時是一名記者, 這次選題定了邑市人文, 她面前車裏的人叫張睚, 邑市本地人, 還是她大學同學。
“您吩咐了十一點到機場,我哪兒敢遲到啊。張睚下了車, 幫沈綠時把行李放進後備箱,“怎麽樣?邑市比海城冷吧。”
沈綠時拉開車門坐進車裏,輕輕吸了口氣,接過張睚遞過來的水小口喝着,邊答他話道:“還行, 高原嘛, 可以理解。”
蘇蘭悠視線落在車外。
邑市多山, 地無三裏平說的就是這兒,連機場都是炸了山頭建的, 遠處疊嶂起伏的山巒在夜色中顯得神秘巍峨,沈綠時感慨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這景色還是得自己親自體驗。”
張睚笑出聲:“我說老班長,你這文藝範果然還在啊,這幾年棄醫從文,看來日子過得不錯?”
車子彙入車流,城市夜晚的燈光下,沈綠時漸漸放松下來,聞言笑笑:“做點喜歡的事,談不上不錯。”
沈綠時本科讀的臨床,快畢業那年大家都在規劃出路的時候,偏她不知道抽了什麽風,想要當記者。
作為老鄉兼同學兼鐵三角搭子,張睚和他老婆趙楠都勸沈綠時考慮清楚,她自己卻樂觀,放棄考研直接去報社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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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他們倆都震驚得很。不過這也是沈綠時能做出的事,她雖然個子不算高,但一直是他們鐵三角裏膽子最大的那一個。
“小楠說你打算給我相親?”沈綠時想起什麽,好笑道。
張睚反而吓了一跳,踩了一腳剎車等紅燈,回頭看她:“我老婆怎麽提前跟你說了?我本來想明天吃飯喊我朋友來,介紹你們認識一下的。”
“……”沈綠時将瓶蓋擰緊,整個身體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我媽剛催完,怎麽,你倆又急了?”
張睚苦口婆心:“欸你別着急拒絕啊,我那哥們條件很不錯的。”
“一米八五!往那一站倍兒精神,真的,明天你看了肯定喜歡,真的。”
沈綠時:“……”
她服了。
車子啓動,張睚聲音緩下來:“而且結婚很幸福的。”想起老婆,他笑的溫柔:“像我和小楠,回家有個伴兒,有個小孩,多熱鬧啊。”
“打住。”沈綠時忍不了:“你這秀恩愛的樣子,我雞皮疙瘩掉一地。”
張睚和趙楠大學時候就談着,一畢業火速結婚,還沒過第二個年,女兒都生了,沈綠時從趙楠室友搖身一變成趙楠孩子幹媽,眼瞅着孩子都三歲了,幹媽還是單身,趙楠替沈綠時愁的慌,總是幫她張羅。
機場到沈綠時訂的酒店有半小時路程,兩人說話的功夫就到了,沈綠時如蒙大赦,趕緊下車,再聽下去她都懷疑張睚被她媽附身,唐僧念經一樣念叨個沒完。
今天要不是趙楠非說太晚不安全,一定讓張睚來機場接,沈綠時原打算自己打車回酒店來着。
“行,你好好休息,明天下午來家裏吃飯。楠楠給你熬了老母雞湯,她說要好好給你補補。”
“補什麽?”
“補腦的。”
“滾。”
……
打發走張睚,沈綠時耳邊終于清淨。
她今天是下了班直接去機場趕飛機,身上穿着米白套裝,一雙細高跟襯的腳踝纖細,噠噠地走在到酒店前臺,發出清脆聲響。
“您好女士,房間號是2701,這是您的房卡請拿好,如有需要請随時撥打前臺電話。”
“謝謝。”
拿了房卡,沈綠時乘電梯一路上行,等到27層電梯門打開,她一愣。
電梯門口不遠處的地上……坐着個男人?
酒店走廊的燈光昏暗,加上初來乍到,陌生環境下,沈綠時有些遲疑地踏出電梯。
門在身後緩緩合上。
高跟鞋踩在走廊柔軟地毯上,沒有絲毫聲響,然後地上的男人還是察覺到沈綠時,他擡起頭。
沈綠時偏頭打量他。
男人應該是剛洗過澡,半幹的額發垂下來,輕落在鼻梁上,他靠坐在地上微微喘息着,下颌微收,露出線條流暢的側臉,似乎因為疼痛正咬着唇。
他穿着黑色浴袍,隐在灰暗燈光中,若不是正對着電梯口,沈綠時根本不會發現這麽號人。
遲疑半刻,她禮貌開口:“需要幫忙嗎?”
白青溪已經坐在這有一會了。
十分鐘前,前臺通知他有文件快遞到達,但因為是深夜,負責将快遞送上樓的工作人員休息,所以詢問他是否可以明日再送。
白青溪說沒關系,他自己下樓拿便好。
可連日的陰雨讓他斷肢殘處疼痛不斷,剛出門沒多遠,假肢處傳來劇痛,他毫無防備地摔在地上。
酒店走廊地毯鋪的很厚,除了假肢處,身體并未摔疼,然而心裏泛起的無力幾乎壓抑的白青溪喘不過氣。
他很少有這樣狼狽的時刻。
手機沒拿,他靠坐在這裏,猜想着等到別人發現自己,估計要淩晨做清潔的阿姨過來才行。
然而不過十分鐘,電梯門便打開,裏面走出一個女人,問他需不需要幫助。
白青溪閉了閉眼,下意識挪動無知覺的左腿,痛意散開,讓他硬生生僵在那裏。
不遠處的女人似乎躊躇着要不要離開,她向前挪動一步,拿着手機晃了晃他:“先生?”
要是不說話,她可就走了。
她講話咬字重音特別,不像邑市人,在寂靜夜裏顯得清脆明亮。
“如果不麻煩的話,可能需要您幫我到房間拿一下手機。”他需要聯系醫生過來。
白青溪平緩情緒,看向她禮貌地說。
陌生城市,一個男人坐在走廊,讓自己去他的房間幫他拿手機……
沈綠時沒動。
不能怪她多心,作為記者,她浏覽的新聞比正常人接觸到的量更多,那些稀奇古怪的案子時常讓她蹙緊眉頭,是以如今聽到男人的話,她并未動作。
酒店走廊,沒少以各種案發現場的身份而上新聞。
“如果您不方便,也沒關系,還請幫我呼叫一下前臺就好。”白青溪看出對方疑慮,繼而溫聲道。
這個辦法可以。
沈綠時颔首:“好的,你等等,我到房間後幫你呼前臺。”
很标準的普通話,應該是播音相關工作。
白青溪微笑,整個人看着溫和無害:“謝謝小姐。”
沈綠時掃一眼門牌號,又向前走幾步,才徹底看清男人的臉。
許是怕讓對方有壓迫感,他在沈綠時走過來時便垂下了頭。
他睫毛很長,輕輕蓋住眼睑,鼻梁上隐隐有壓痕,平時應該有帶眼鏡的習慣,此刻發白的唇色提示,對方現在很不舒服。
沈綠時走過他,而後在他另一側第二間房停下。
2701
她側目,掃了一眼男人背後的房間。
2702
她的鄰居。
沈綠時收回視線,沒跟他再搭話,低頭刷卡進門。
——
拖着行李拐進房間,沈綠時換鞋後快步到床邊撥給前臺,講述走廊的事情。
等到對方說幫忙叫醫生後,她才挂電話去洗澡,後半夜她迷迷糊糊地能聽到隔壁似乎有人說話。
沈綠時卻沒覺得吵,她今天太累,眼罩一戴直接睡過去。
……
等她醒來時,摸起手機一看,下午兩點。
很好,很符合她的作息。
起床洗澡化妝,沈綠時還好心情地卷了個發,怕趙楠等着急,她一邊塗口紅,一邊給趙楠發消息說:在路上了。
趙楠回:你拉倒吧,你這個點最多剛化好妝。
沈綠時:……
落地窗外,濕漉的水汽沾濕整張玻璃,明明是正午,卻沒什麽太陽,擡手打開窗戶,沁涼的風吹的沈綠時打了個噴嚏。
從窗戶望出去,能見到遠處山林和居民樓并排而立,湊成奇妙的搭配。
手機提示,今天室外濕度百分之八十。
穿了一條淺黃長針織裙,沈綠時拎着包出了門,經過隔壁2702時,她下意識看了一眼緊關的房門。
安靜無聲,沈綠時想,可能裏面的人已經退房了吧。
——
邑市地鐵發達,秉持着經濟環保原則,沈綠時搭了地鐵到張睚和趙楠的小家。
兩人目前都在市醫院工作,今天特意為了沈綠時調班,抽出一天時間給她接風,本來張睚是想在外面訂一桌的,被趙楠眼風一橫拒絕說:“外面的東西有我做的好吃幹淨?”
老婆說的都對。
最後還是在家吃。
他們仨都是遼市人,又一起在海城讀大學,畢業後雖然很少聚,但是口味都大差不差,趙楠動作很快,張睚全程打下手,等到沈綠時敲門傳來時,桌子上已經擺好十道菜。
趙楠拎着平底鍋沖到客廳,門一開,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沈綠時被她撲的後退兩步,笑着回抱:“冷靜!”
“哎呀想你了嘛,大忙人,我們都多久沒見了。”趙楠拉着她進屋換鞋,沈綠時環視一周:“我幹女兒呢?”
“去奶奶家了,今天我們是成人聚會,不帶她。”
讓她随便坐,趙楠跑去櫃子裏拿飲料擺桌。
沈綠時看了眼。
四個杯子。
她無奈地收回視線,把包放在桌上,瞅了眼還在掄鍋鏟的張睚:“需要我幫忙嗎?”
張睚摘了圍裙,想起沈綠時的廚藝,沒忍住翻了個白眼:“可別,我還想多活幾天。”
“……”
好好好,只有真正的朋友才不用裝禮貌。
沈綠時直接癱在沙發上玩手機,十分鐘後,門鈴響起。
她腦子裏立刻響起張睚那句:“我朋友一米八五,你肯定喜歡。”
沈綠時頭疼。
這門能不開嗎?
“開門呀綠時。”趙楠從廚房探頭出來,眨眨眼。
敲門聲一下接着一下,沈綠時走過去,一把拉開了門——
然後和門外的男士對視。
這人怎麽有點眼熟……
他的輪廓漸漸和昨夜酒店走廊的男人重疊。
白青溪也有些驚訝,不過他很快回神,微笑着伸手:“你好,我叫白青溪。”
張睚半個月前跟白青溪講,要給他民宿介紹一位新客人,對方是他多年同學兼趙楠閨蜜,白青溪說會好好招待,張睚那時候‘欸呦’一聲道:“你沒明白啥意思嗎?”
後來從趙楠幾次的問話裏,白青溪隐隐猜到了。
相親局。
沈綠時愣愣擡手:“你——”
“欸?你倆站在那幹嘛?”張睚見到來人,指了指沈綠時的背影,而後朝白青溪擠了擠眼。
哥們!喜不喜歡!
白青溪:“……”
——
等菜全上齊,大家落座。
沈綠時沒有提昨夜的事,對方彼時有些狼狽,想必是不願意讓別人知道,白青溪也默契地沒說,只當這是他們倆第一次見面。
趙楠挨着沈綠時說:“對了,你是不是要去邑都古寨?”
“是。”沈綠時點頭:“想收集些素材,會在古寨住一陣子。”
“這多巧。”張睚筷子一戳,夾了一大塊魚肉放在白青溪碗裏,笑容可掬:
“青溪在古寨開了家民宿,綠時正好可以去他那住。”
“我看也別拖了,這時候不是旺季,古寨游客少,玩的還舒服些,正好青溪明天要回去,綠時可以一起走。”
張睚想了一下,猶豫道:“要不你倆吃完就走?”
“……”
沈綠時:你被我媽附身了嗎?
白青溪幹淨禮貌地看向她:“如果沈小姐過來……”白青溪斟酌下措辭,繼而溫和回應:“蓬荜生輝。”
張睚:哦豁,有戲。
趙楠:哦豁,有戲。
三人視線齊齊落在沈綠時身上。
沈綠時:……
咽下嘴裏的脆哨,沈綠時說:“啊……可以啊。”她看向始終維持着淡淡笑意的白青溪:“會不會太麻煩白……老板?”
白青溪微笑:“本來就是做生意的,怎麽能是麻煩。”
“你倆這麽客氣幹什麽?”張睚豪爽地将手臂搭在白青溪肩上:“都是自己人!”
“……”
沈綠時眼尖地看到,那笑的斯文的男人因張睚的動作身體一頓,再看他臉色蒼白,沈綠時想起昨夜他虛弱樣子……
張睚應該不清楚他的好友,此刻并不是那麽舒服。
他再晃下去,這位白先生可能會更難受。
沈綠時适時舉起印有小兔子的陶瓷杯,笑着說:“來,敬你們一個。”
白青溪擡眼看她。
趙楠也拿起杯子,踹了一腳還在勾肩搭背的張睚:“來來來,歡迎我們沈小姐莅臨寒舍,幹了這杯!”
張睚的手從白青溪肩膀上收回,後者靜靜看了眼沈綠時,而後唇邊笑意加深。
沒人發現這個小插曲,白青溪氣質溫和,即便性格稍顯內斂,卻也不是悶澀的人:“你們都不喝酒?”
幾個人杯子裏裝的都是飲料,趙楠夫妻兩個是醫院規定,沈綠時純粹是不喜歡酒的口感:“我更喜歡甜的飲料。”
“最好是低糖的。”沈綠時晃了晃杯子道。
趙楠吐槽她:“行了行了,都知道你眼光高啊。”
說的是飲料,指的還有別的。
白青溪垂眸淺笑,沒搭話。
趙楠點到為止,成年人之間的拉鋸既不冒昧也不強硬,趙楠雖然希望沈綠時能談個戀愛,停一停她在海城忙的腳不沾地的雙腿。
但一切前提,是沈綠時不排斥。
白青溪再好,在趙楠眼裏,遠不及她閨蜜沈綠時。
——
飯後,張睚說醫院臨時有手術,放下筷子連鞋都來不及穿:“你們先吃啊,等我回來咱們開下一場。”
沈綠時對他下一場絲毫沒有興趣,張睚熱愛劇本殺,沈綠時很抵觸這項活動,她總覺得像一群人下班時間還圍着桌子勾心鬥角地開會:“你先忙啊,我們吃完就散了,改日下一場。”
張睚連她的話都沒聽完,人就跑沒影了。
沈綠時剝開一顆堅果,搖搖頭咂舌:“你倆這節奏,年輕能扛住,年紀大了也得注意保養。”
“嗐,跟你一樣,習慣了。”趙楠筷子沒停,沈綠時驚訝看着她:“你現在飯量倒是比以前強很多。”
趙楠大學時候吃飯跟小貓一樣。
“你都多久沒見我了,上次一起吃飯,還是前年我閨女出生。”趙楠張開手臂,誇張地感慨,“歲月啊——!”
畢業以後得時間像是被按了倍速鍵,書本與校園漸漸在記憶中模糊。
人際,工作,升職等等壓力一起壓下,生活的節奏一拍接着一拍,常常讓人忽視歲月流逝,等到反應過來時,已經離那個和朋友一起宿舍追劇食堂買飯的日子很遠了。
人不能在擁有青春的同時,知曉青春的珍貴。
但好在,青春裏的人并未走遠。
“你們怎麽認識的白老板?”沈綠時撐着下巴,看向陽臺上的男人。
“怎麽,你對他感興趣了?”趙楠眨眨眼,“我們不食人間煙火的沈小姐,原來是個顏狗。”
沈綠時眯眯眼:“随便問問。”
趙楠也不戲谑她:“是張睚認識的,還是幾年前的時候,張睚輪崗到急診,接了高速上小車追尾的急救電話。”
“白老板是病人?”
“不是。”趙楠張嘴吃沈綠時喂過來的堅果,跟她一起癱在沙發上說:
“那起車禍在高速閘道路口,位置危險,滿地傷患,誰也不敢動,白老板懂一些急救措施,在張睚他們救護車到之前……”趙楠說到這,敬佩地豎起大拇指:“白老板成功靠CPR搶回了一條孩子的命。”
CPR,心肺複蘇術。
“是個八歲的小姑娘,白老板等于救了一家人。”當了母親的人說起整個事情聲情并茂,趙楠帶入那小姑娘父母,淚光盈盈。
也是因為這件事,趙楠對白青溪印象很不錯。
張睚性格爽直,救護車到現場後,見白青溪懂急救又提前處理傷員情況別提有多開心,白青溪性格溫和,從那以後,一來二去也就成了朋友。
趙楠事先打探考察過很久,白青溪人際關系簡單,經濟條件不錯,長得算是沈綠時喜歡的那種文質彬彬類型,要不然她也不會随便介紹了。
沈綠時看向那道身影。
十分鐘前,他禮貌地表示自己去陽臺接電話,其實是給兩位女士閑聊的時間。
她們倆久別見面,白青溪對沈綠時來說還是個陌生人,在他們姐妹局裏多有不便。
恰到好處的疏離,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
陽臺上的人似乎感受到她的視線,轉頭看向沈綠時。
他穿着淺色的毛線衣,邑市晴天很少,此刻透過落地玻璃,沈綠時看到白青溪背後灰蒙蒙的烏雲。
來時還是晴天,現在卻要下雨了。
沈綠時指了下天空。
白青溪笑着朝她點頭。
……
“晚上我有臺手術。”吃完飯,沈綠時一起收拾殘局後,趙楠面露難色,“白老板忙嗎,要是有空的話,能不能幫我把綠時送回酒店?”
看樣子,趙楠并不知道白青溪跟她住在同一家酒店。
“好。”白青溪望向她,“沈小姐住在哪裏?”
沈綠時眨了眨眼,配合道:“錦舟。”是他們酒店的名字。
白青溪點點頭,“好,我送你。”
頂着趙楠‘你一定要抓住機會’的眼神,沈綠時如芒在背地出了門。
三月的傍晚,風起時還有些微涼。
等到了停車場,白青溪才抱歉道:“沈小姐會開車嗎?”
察覺到對方驚訝視線,白青溪勾起無奈的笑,“最近狀态一般,不太适合開車,為了我們的生命安全,可能要麻煩沈小姐了。”
沈綠時說:“會一點。”
白青溪挑眉:“...一點?”
不知是否是邑市常年陰雨,白青溪有一張幹淨白皙的臉,長眉闊眼,是家裏老人會喜歡的類型,此刻微微挑眉,也并未讓他生出疏離感,反而帶有一絲調侃。
“考試挂了三次才過。”沈綠時一邊說,一遍向白青溪張開手心,示意他把鑰匙給自己。
白青溪皺着眉笑,似乎有些不太敢。
沈綠時‘噗’地笑了,“逗你的。”
要真是不會開,她才不會把自己的生命安全置之不理。
許是周末的原因,路上車子很多,沈綠時專心看着前面道路,邑城街道基本都是上坡下坡交替進行,沈綠時開到酒店像是開車爬了座山。
下次還是別逞能,手生太久沒開,沈綠時心底笑了笑。
她剛想問白青溪有沒有被她的車技征服,一偏頭,見男人正蹙着眉,頭抵靠在車上阖目睡着。
這路這麽陡,她開的也是七上八下,這都能睡着?
沈綠時猶豫片刻,沒有喊醒他。
她左右也沒事,思考片刻,拔了鑰匙悄悄下車。
——
白青溪睡醒時,車裏只有他一個人,車鑰匙不在,沈綠時應該還會回來。
白青溪閉眼,臉上現出幾分疲憊。
張睚不知道白青溪最近身體不太好,更不知道的是,他其實是個殘疾人。
左腿自膝蓋以下截肢,每逢陰雨便會散出細細密密的痛,白青溪并不是會随意與人推心置腹講述心中悶苦的人,自然也不會向張睚多說什麽。
白青溪動了動左腿,倏地眉峰皺起,僵硬地停住動作。
後視鏡內,那道纖細的身影漸漸走近。
等她從車後走到駕駛位,白青溪迅速調整好情緒,等沈綠時拉開車門時,聽他低聲抱歉道:“不好意思,有些累,不小心睡着了。”
沈綠時坐進車裏,目光從白青溪臉上緩緩落下,最後很有禮貌地收回,遞給他一瓶水:“喝麽,補充電解質的。”
見他接過去,露出白皙到能看清靜脈的手,沈綠時突然出聲說:“白先生。”
“嗯?”擰瓶蓋的人偏頭應了一聲。
“有句古話,叫諱疾忌醫。”沈綠時停頓一瞬,“不舒服的話,不要硬撐。”
“......”
見她戳破,白青溪無奈露出個笑:“被你發現了。”
“哪裏難受?”沈綠時皺眉湊近他,仔細看他臉色。
白青溪一愣,狹小空間內,她身上淺淡的香水散開,是很清爽的檸檬味,又有點像橘子。
酸酸甜甜的。
他點點頭:“腿,有些疼。”
沈綠時認真看他面色,白青溪對上她視線:“沈小姐,怎麽了?”
“面診,看看你的呼吸。”感覺他狀态還好,并不像在刻意忍痛,沈綠時微微一笑,“需要我幫你買藥嗎?”
關系還不是特別近,沈綠時自然不會八卦他到底是什麽病。
“不用,回去休息會就好。”白青溪按了按眉心。
想到剛才飯桌上說的古寨之旅,沈綠時說:“明天我還是自己去古寨吧,這邊旅游業很成熟,找個民宿不算難事。”
白青溪思忖道:“這邊旅游生态确實做的很好,但是古寨裏民宿水平參差不齊,都是木頭房子,但也有質量和位置的差別,旅居久待的話,還是找個舒服的地方,這樣體驗感會更好。”
不然來回的換地方住也難受。
白青溪建議認真,沈綠時還是猶豫:“可是你身體......”
“沒事。”白青溪打消她顧慮,笑了笑說:“我已經習慣了,這個毛病......有了很多年,日常不太影響,主要是最近天氣。”他無奈地指了指車窗上淅淅瀝瀝的雨滴,把話說完:“陰雨連綿。”
再不願意就矯情了,沈綠時沒再退拒,“好,那明天,我們怎麽聯系?”
直接敲他房門好像不太好。
白青溪晃了晃手機,“留個聯系號碼?”
——
再三确認白青溪确實不需要她扶後,沈綠時先行下車。
她回到酒店跟趙楠報了個平安,又在網購平臺下單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地址填的白青溪給的民宿位置。
許久沒有旅行,沈綠時純純是在報複性消費。
繡工精美的民族小披風,白色亞麻長裙,用銀飾串成的漂亮小發冠,沈綠時強行讓自己忽視窗外陰雨天,閉着眼睛下單三個遮陽草帽。
沒辦法,實在太好看。
多買一個不會窮,少買一個不會暴富,沈綠時很舍得給自己花錢。
等她折騰一通後,已經是晚上九點鐘。
窗外的雨勢變大,沈綠時将撐開的窗戶關好,想着明天應該也是陰雨的一天。
即便開着空調,還是覺得房間內潮氣陣陣。
正在沈綠時糾結的時候,手機叮咚響了一聲。
她低頭看了眼,是白青溪的消息。
——不知道你愛吃什麽,晚餐幫你訂了絲娃娃,是這裏的特色,張睚評價過說很像你們遼市的口味,稍晚一些會送到,希望邑市讓你開心。
沈綠時挑眉。
這人倒是禮貌細心,不愧是做生意的。
手指戳了戳屏幕,發送幾個字:謝謝,多少錢?我轉你。
聊天框上提示‘對方正在輸入中’——
十秒鐘後,他的消息發過來。
——不用客氣,吃完早些休息。
——沈小姐,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