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賀蘭闕-終章
第23章 賀蘭闕-終章
菩蘭悠去信給師父, 承諾三年一歸後,便開始了與賀蘭闕的雲游之路。
過滄州,抵達南海時, 已十日之後。
人間八月,木芙蓉大簇大簇開的正豔, 南海幽藍的浪潮邊上, 少女穿着窄腰廣袖珠白色的長裙,外加繡金珍珠紗帔,是海邊城鎮中的婚服打扮。
菩蘭悠擡手, 摸了摸發間綴飾:珍珠發冠。
“……”
若知道賀蘭闕是這個審美,菩蘭悠就不答應他說要親手做自己的婚服與配飾了……
從頭到腳後百來顆,這珍珠用的實在是太多了些。
——
不遠處, 賀蘭闕靜靜望着海邊樹下那道倩麗身影。
菩蘭悠不知道的是, 這裏是賀蘭闕曾經選定的埋骨之地。
遠離四洲, 一望無際的南海深處, 便是他為自己建造的墳冢。
龃龉半生, 他曾想,若是有一天死在這樣一個山明水秀之地, 也算得到圓滿。
直到遇見菩蘭悠。
他從一開始地想把她拖入深淵,和自己一起沉淪,到後來希望她永遠澄澈明朗,不染塵埃。
如珠如晖,便如此刻一般耀眼奪目。
Advertisement
少女感知他視線, 望向賀蘭闕的方向:“怎麽不過來?”
賀蘭闕笑了笑。
随着他身影緩緩走近, 菩蘭悠看到賀蘭闕裝扮, 眼角一抽。
“你讓我穿珍珠白裙……”菩蘭悠繞着他轉了一圈,抱着肩膀一言難盡道:“你穿一身黑……”
你确定今日是我們的婚禮?
賀蘭闕抿唇:“你不喜歡麽。”他确實未在自己的衣服上花什麽心思。
也不是不喜歡, 只是相比于她這一身的珍珠,賀蘭闕顯得太簡單些。
她有些好奇:“你為何如此喜歡珍珠?”
南海珍珠難尋,要攢這麽多顆也不容易吧。
聽她問話,賀蘭闕眼裏浮起懷念:
“修為人身之前,我曾以本體在水下生活過多年。”
賀蘭闕擡手替她理順珍珠流蘇,而後指腹落在她淺粉唇上:“那時,母親将我放在一條暗河中,在水裏,我時常能見到有漁民來捕魚,幼小的魚苗他們會放生,肥碩的會收進背簍。”
“唯有珍珠,他們會小心收藏。”
賀蘭闕笑了笑,像是又見到那些漁民見到珍珠時綻放的表情:“那些漁民說,南海珍珠漂亮而精致,便是價再高也不賣,因為若把珍珠送給妻子,她一定會喜歡。”
“我那時以為,珍珠便是人族贈予妻子,表明心意之物。”
“阿蘭呢,喜歡麽。”賀蘭闕認真看她。
菩蘭悠緩緩眨眼,心裏軟趴趴的,她輕輕撥弄裙子上的珍珠:“我很喜歡。”
只給……妻子麽。
沒有金銀,少年呈給她的,是一片澄澈心腸。
菩蘭悠上前一步,雙臂攬住前面的腰,甕聲道:“水裏的生活一定不好過吧?還好現在,你在我身邊。”
賀蘭闕一愣。
這世上好像只有她才會在意,自己曾經過的好不好。
少年放置她肩膀上的手臂收緊,賀蘭闕沙啞嗓音傳來:“要去海底看看麽?”
菩蘭悠一愣:“可以麽?”
——
菩蘭悠從未想過自己不用避水珠,竟然也能在海中行動自如。
海水溫柔地包裹着她,然而卻沒有沾濕的感覺,水流仿佛變成錦緞般觸感,菩蘭悠驚訝極了。
越往深海處走,日光照射不到之地,她渾身的珍珠柔光變得明顯。
海底之下,珊瑚五彩斑斓的一片連着一片,顏色漂亮的小魚成群從他們身邊游過,濃綠的水草茂密生長,偶有海鯨出沒時,賀蘭闕會将人拉回身側。
又下沉片刻後,少年攬着她來到一處被水藤布滿之地。
南海之下,萬千生靈的傳說之所,菩蘭悠感嘆着神奇之處,水藤錯落交織形成此處,竟是一張天然的床。
四角各挂在一座低矮的石堆上,中間微微陷落,珊瑚石在藤床邊散發微光。
菩蘭悠眉眼彎彎,驚訝地看他。
少年目光慵懶溫和,遠不似太阿山初見之時憎意滿滿,菩蘭悠似被所惑般,湊近賀蘭闕,在他臉頰落下一吻。
新婚之日,沒有燃燒紅燭,有的僅是深海之處溫潤珍珠散發的柔光,被水波折射出千萬螢點,仿佛精靈般落滿她全身。
淺嘗而止的吻,卻讓菩蘭悠從他眼中看出欲望。
啊??
新婚夜,……在水裏......?
?
讀出她眼中震驚,賀蘭闕目光沉沉,聲音暗啞:“嗯,這裏是海底兩百丈,除了這些珊瑚和珍珠,什麽都沒有。”他唇邊挂上笑意:“你不要怕。”
賀蘭闕身上的味道變得濃郁,讓菩蘭悠想起四月裏簇簇海棠,甜滋滋的讓她上頭。
她怎麽會怕,只是有些驚訝。
菩蘭悠湊上去輕拉開他衣襟,親了親賀蘭闕下巴:“我怎麽覺得,你身上今日的味道同上次我聞到的不一樣?”
想起他那套妖族‘命定之人’才能聞到對方身上味道的理論,菩蘭悠虛心求教:“難道這個味道還能變?”
“......”賀蘭闕抿唇,小聲說:“我用了熏香。”
菩蘭悠:“......”
好好的旖旎氛圍被打破,菩蘭悠趴在他肩頭笑得不行:“為什麽是海棠味道的?”
“和你身上一樣。”他雙眼迷蒙,在夜海中潤盈盈的:“阿蘭身上,是很好聞得海棠花味道。”
“真的?”她擡起手臂聞了聞:“沒感——”
話音未落,少年欺身吻她,菩蘭悠不得防備,向後仰躺而下。
水流托舉,一些動作變慢,藤床搖曳,菩蘭悠伸出手拉着眼前之人一起倒下。
魚群倏散。
少年身上帶着令人心醉的海棠春味,他眉梢具染快意,一雙手在她身上摩挲片刻,試探解她縧帶。
沒解開。
菩蘭悠唇邊挂上笑,狡黠地眨眨眼。
她故意的。
未等賀蘭闕思索她此行原因,少女雙手便熟練地在他身上游走,三兩下後,黑袍傾解,露出遍布疤痕的身體。
菩蘭悠見此,動作微頓。
“很難看,是不是?”
賀蘭闕輕輕吸口氣,他如今身上衣衫被菩蘭悠褪下一半,珍珠光暈下,道道疤痕醒目。
菩蘭悠抱着他翻了個身。
她居上。
藤床壓陷,而後在賀蘭闕的目光中,緩緩俯身,吻落在他頸側,感受到他身體細微之處的變化,菩蘭悠心情很好地說:“哪裏醜了,在我心裏,阿闕最好看。”
少年沉身,吮吻溫柔而缱绻。
珍珠光芒灑在她臉頰,投下溫柔的光暈,掌心動作柔纏,衣裙在展翅般在水中翻飛舞動。
細碎的光與影中,她宛如化身勾人的妖,眼角眉梢皆是讓賀蘭闕沉醉的緋色。
随他動作,水流湧動,藤床猶如水中漂萍,在暗流中浮浮沉沉。
什麽都抓不住的水底,除了眼前彼此,掌心觸不到任何外物。
那繡滿珍珠的長紗白裙在水裏搖曳,賀蘭闕近乎迷亂地親吻她,菩蘭悠手臂攀上他的肩,小聲說:“輕些。”
賀蘭闕忍的眼尾扯出濃稠欲色,偏又記得她喊疼,是以半天不敢動彈。
水流的浮動,光影明滅的速度,随她想要的頻率晃動。
“阿蘭,親這裏。”他聲音微纏,将人按到自己頸側,菩蘭悠迷迷糊糊湊過去舔了下,少年顫着哼出氣音。
這裏好敏感。
她再次湊上啃吮,賀蘭闕咬緊牙關,将手掌收緊,高溫将珍珠攥成溫熱。
手指自他唇邊探入,一根之後,再放入一根。
她指腹柔軟,然而少年舌尖更甚。
探于他口中的手指被少年用舌尖卷着舔舐,濕漉漉的觸感讓菩蘭悠輕輕吸了口氣——
手指輕點他舌尖。
菩蘭悠軟音說:“別咬,阿闕。”
“嗯。”
脊骨發麻,過電一般竄動。
他還是忍不住,喉間發出一連串聲音,短暫失焦後,眼裏蒙上水意。
菩蘭悠澀疼地皺眉,但見賀蘭闕眼底紅氤,呼吸裏都是克制,她反而沒那麽難以忍受。
她腳趾曲蜷,偏頭輕咳一聲,輕輕踢他的小腿,給他暗示。
阿蘭在說可以。
少年抱緊她的力道收緊。
幽暗海底中,她漂亮的像是一顆會發光的小珍珠。
賀蘭闕簡直要被她搞瘋。
水波湧動,将兩顆心送上一波波浪峰,如同兩尾纏綿的魚,破水而出得見明月的前一刻,賀蘭闕拉着她的手向下,暗啞聲音灑在她耳畔,他一遍遍喊她名字:“阿蘭。”
黎明即将到來之前,枝葉能留住的,只剩一捧晨露。
菩蘭悠迷迷蒙蒙,掌心化開一片濡濕蜜潤,随着少年毫不掩蓋的愛意,傾在她掌中與心上。
百丈海底之下,是他們的新婚之夜。
“謝謝你愛我。”
賀蘭闕吻她唇邊,顫聲開口。
——
滴答,滴答,滴答——
掌心攥緊,血滴敲石後蜿蜒自軒轅壇向下淌去,賀蘭闕眉眼冷猩,絲毫不在意全身血液正極速地流失。
他冷冷望着遍地屍首——
天空中雷鳴翻滾,暴雨傾盆而下,卻刷不淨遍地粘膩的血。
天地沉寂,只有他一人,軒轅儆的屍體倒在他腳邊。
賀蘭闕踩過地上軒轅儆僵冷的屍體,一步一步向山下而走,渾身浴血的少年步履緩慢,仍執拗的沒停下腳步。
若要死,他也不想死在軒轅壇如此令人惡心之處。
長階之上,一路血痕印路。
少時離散,父棄,母喪,身殘,經年沉疴,一生罪苦。
賀蘭闕慘笑,冷眼望向遠處霧蒙山海。
軒轅壇下往外是栖霞鎮,那裏四季分明,春日裏,常有明瑰麗景。
再往遠處三十裏處,是幽城。
聽聞那裏黑山連綿,熔漿滾滾似如火焰。
再往前一百裏,是終年冰霜不化的太阿山。
那裏紅梅遍野,雪山凜冽。
這些地方,是賀蘭闕數次飽嘗人間冷眼之處。
少年眉眼漸漸被血霧蒙蔽,唇邊挂上血腥的笑。
他此刻自爆妖丹,選擇與軒轅儆同歸于盡,眼前所有景色,不消幾日,便會因四散的妖祟之氣污染,漸漸消弭。
山崩海裂,災疫遍野,這傷他累累的世間,終究要陪他一同葬進永夜。
不知走了多久,賀蘭闕終于頹然倒地。
魂魄消散之際,有一道自稱天道的聲音問他,若重來一次,會如何選?
将死之際,賀蘭闕不知如何作答。
重來一次,他會如何選?
左不過是一樣的結局。
那聲音又問他,若重來一次,有人願意與他同行,他是否會拒絕?
破軍躺在少年身側,賀蘭闕面露怔然,大口嘔血嗆咳,讓他說不出完整的話:“有人……與我同行......麽。”
一片混沌之中,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說:
“那就,讓我見見她吧。”
少年持劍,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持劍而起,随即毫不留情地自胸前刺入——
……
!!
賀蘭闕豁然睜眼,驚惶地望向窗外。
四方窗格外,燕子低飛,花香陣陣。
春夏秋冬急過,蓬萊島上,又是一年驚蟄。
“……”
他緩緩看向自己發抖的掌心。
方才那些,是夢麽。
——
菩蘭悠提裙穿梭在故夢巷中。
蓬萊多雨,又是小半年過去,三月正是春雷驚動時節。
竹木板被雨滴敲出滴答聲響,空氣中細小振翅的瑩蝶被雨滴打濕,落在石板上怎麽努力也飛不起來。
菩蘭悠蹲下身,将那脆弱的瑩蝶放在掌心,溫聲說::“下雨了,就不要亂飛了呀。”
“下雨了,怎麽還亂跑?”
少年聲音自身後傳來。
菩蘭悠站起身回頭,天青色的雲幕之下,賀蘭闕正撐傘垂目看她,眼裏除開眷戀,似乎有些別的情緒。
待她去捕捉時又消失不見。
賀蘭闕走到她身邊,低身将人拉起:“走了,回家吃飯。”
菩蘭悠挽着他胳膊,微微斜靠在他身上,好奇道:“今天吃什麽?”
傘面傾斜,她整個人被嚴嚴實實地遮住,賀蘭闕笑道:“生姜炒土豆。”
“......”菩蘭悠擰了他一把:“你再說!”
雨勢漸急,兩人的步子越來越快,那柄傘從一開始向菩蘭悠方向傾斜,沒多久後便被少女扶正,最後她索性整個人跳到賀蘭闕背上,手上撐着傘道:“你背我回去。”
“你知道的,我左手不穩。”賀蘭闕圈住她腿窩,不緊不慢地往家走。
“你會摔了我麽。”菩蘭悠親了親他耳廓。
怎麽會。
她是賀蘭闕此生想盡全力托舉之人。
只願他的阿蘭,能永遠得避風雪,恣意順遂。
無論她從何而來,又知曉哪些他未曾聽說的故事。
唯一不變的,她是他的妻子,他的神明。
他最漂亮的,放在心上的,小珍珠。
——
她助我勝宿命,越關山,參蘭因,
她攜愛落在我的泥濘人間。
亂我心者,償我願者,知我罪者。
唯其蘭悠一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