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白青溪(3)

第26章 白青溪(3)

“我們從西門進景區, 這邊是側門,人比北門那一面少很多。”

景區門前的寬闊平臺上,有幾位游客正在合照, 小雨溫柔地連串落下,沈綠時張開雙臂仰頭感受潤肺的空氣, 朝他莞爾:“白老板, 這裏就是古寨嗎?”

白青溪笑着搖頭,看向她雀躍開心的臉道:“還早,這只是景區入口, 離進寨子還有一段距離。”

他擡手指前面,沈綠時順着方向看過去,那裏矗立着一道三層樓高的牆, 牆面上用很多紙傘裝飾:“這是步行街, 剩下的路車子不讓進, 我們要走進去。”

沈綠時下意識看他的腿。

察覺到她視線, 白青溪垂頭靜默, 握着披肩的手指緊了緊。

空氣停滞一瞬間後,沈綠時轉移視線, 為自己的冒昧而懊惱,她轉移話題,看到景區大門上面安裝的半月形狀的裝飾:“那是牛角嗎?”

“不是。”白青溪把她的圍巾披肩疊好,看她不像冷的樣子,便也沒有遞給她:“這是銀翅, 是太陽鳥的羽翅。”

在邑東南地區, 傳說人類祖先是由吉羽鳥孵化而出, 而吉羽鳥是蝴蝶媽媽生的一顆蛋,所以這裏的人們會将象征着幸福與希望的鳥翅呈現在服飾和裝扮上。

古老的圖騰展現這裏獨特美麗的文化, 沈綠時聽的格外認真。

抽完煙回來的李康說讓他們先在景區逛逛,自己先幫沈綠時把行李送到民宿,沈綠時道了謝後,便和白青溪一起慢慢在步行街上散步。

步行街兩側都是拍邑族寫真的店鋪,沈綠時被各種色彩鮮豔的衣服吸引:“這些頭飾好漂亮。”

銀帽頭冠上,蝴蝶紋與飛鳥紋規律搭配,上面插着漂亮的銀翅和三鳳,一些正在忙碌工作的邑族婦女頭上則是用發包梳成的一個丸子頭。

白青溪一邊給她解釋風俗,一邊示意沈綠時看那些色彩豐富的刺繡服裝:“這邊年輕女性的穿着,多以鮮豔的紅黃白綠等暖色線為主,年紀大一些的婦女,則是冷色系的青藍黑紫。”

現在是旅游淡季,寨子裏游客不多,沈綠時聽的頻頻點頭,眼裏亮晶晶:“白老板,我好喜歡這裏,好漂亮,真的不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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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青溪眼裏笑意漸深:“這麽開心?”

這樣的氛圍放松而美好,沈綠時點頭:“當然。”她又看向一邊露天經營的菜館:“酸湯魚?”

沈綠時在網上看過,說是這邊特色。

店門口,兩位邑族姑娘正伴着歌聲起舞,白青溪解釋說這樂器叫蘆笙,吹奏蘆笙的男孩旁邊有個擺臺,上面放着許多迷你的蘆笙紀念品,白青溪看沈綠時眼睛好奇地盯着瞧,幹脆買了一只送給她。

沈綠時連聲道謝,指了指白青溪手中的小號蘆笙:“這上面怎麽有小羽毛?”

白青溪看着手裏的蘆笙,剛想說原因,那頭沈綠時已經将羽毛拔了下來。

他心底一動,臉上帶笑:“蘆笙上插着的雉毛,是男孩子向心上人表達喜愛的方式。”

“他們會對着喜歡的姑娘吹奏蘆笙,如果女孩子同樣對他有好感,就會摘下蘆笙上的雉毛。”

白青溪視線落在沈綠時手上:“像你現在這樣。”

沈綠時:……

她沒想到還有這個風俗。

她臉有些紅,白青溪笑了笑,沒讓她尴尬,看一眼菜館的名字,然後問她:“餓不餓?”

菜館裏面的人正好見到白青溪,跑了兩步過來說:“白老板今天去邑市接人啦?”

沈綠時驚訝于這路邊随便一家店竟然也認識白青溪,後來想想也正常,景區就這麽大,他又是本地人,熟悉也不為過。

白青溪點頭微笑。

“這阿妹真好看。”老板看了眼沈綠時,露出淳樸的笑:“飯點了,正好今天來的一批活魚,很鮮,你們吃完再回寨子剛好。”

“要不就這?”白青溪征詢她意見。

沈綠時答應道:“行诶。”

等餐的間隙,白青溪說要去一趟洗手間,沈綠時自拍一張發給趙楠:安全到達啦。

隔了一會兒,對面回:怎麽樣?

沈綠時:很好看,民族特色濃郁鮮明,建築和寨民都很好。

趙楠:不是說這個,我是問你白老板怎麽樣。

底下配了一個扶額的表情包。

白青溪怎麽樣?

沈綠時眉間一動,扣字回趙楠:挺好的。

禮貌溫和,長相斯文,人也善良。

趙楠:有點感覺沒有?

沈綠時笑笑。

白青溪這時候回來,看沈綠時心情似乎不錯,嘴角牽起來問她:“很開心?”

店員把酸湯鍋擺好,又在裏面撐好鐵架,在最上面放了個蘸料小碗,鍋裏的魚正在沸水中煮着,光是聞着酸湯的味道,沈綠時都開始分泌唾液。

“開心啊,明天想去拍寫真。”放下手機,沈綠時想了想,又怕被宰:“有什麽熟悉的店推薦?”

他們倆對面而坐,隔着湯鍋氤氲的水霧,沈綠時支着下巴眼光亮亮地望他。

“都大差不差,一號橋那邊有家比較出名的,今晚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帶你去看看。”

沈綠時輕輕挑眉:“你帶我去?”

他的民宿不忙嗎?

白青溪給她舀湯的手一頓,而後将裹着番茄酸香的碗遞到沈綠時面前:“明天我帶你熟悉一些寨裏的基本生活設施,後面你自己逛起來會更方便。”

“寨子面積不算小,九座煙雨橋沿河穿成蜿蜒曲折的一串,沿河一路都是風景,寨裏交通是靠景區直通車,十來分鐘一趟,很方便。”

他語速适中,不會讓沈綠時覺得難以消化話裏內容,食物的香氣給他的輪廓增添些許溫馨氣息,整個人看着更柔軟一些。

沈綠時想,和海城,和遼市,和沈綠時認識的男生相比,白青溪都不太一樣。

他更像手腕上戴着的涼涼的玉镯,看着有些疏離,握一會兒,就會有恰到好處的溫暖。

沈綠時咽下一口魚肉,問白青溪:“白老板對每一位客人都這麽貼心?”

接送,陪逛,請吃飯,這樣子周到。

白青溪沒擡頭,把豆芽放進鍋裏,咕嚕嚕的沸水響起,給一切都帶上暖香,他笑了笑:“你和別的客人不一樣。”

沈綠時還沒問她到底哪裏和別人不一樣,就見老板身後跟着兩個姑娘,手裏端着酒碗,向他們走過來。

沈綠時疑惑地看向白青溪。

他白皙的臉上帶上揶揄:“會喝酒嗎?”

他記得沈綠時在張睚家是沒喝的,她貌似不喜歡喝酒。

喜歡無糖的飲料。

沈綠時這才明白他們拿的是酒碗。

“這叫高山流水。”白青溪接替老板的活,給沈綠時解釋這項民俗:“邑東南的人們熱情好客,高山流水,就是我們這裏最高的待客方式。”

白青溪指了指旁邊兩個邑族姑娘手裏的東西,“阿妹會端起酒碗喂你喝酒,另一位阿妹會拿酒壇,把酒倒入你的碗中續酒。”

沈綠時看到,那姑娘手裏竟然有兩只碗。

高山流水,便是持酒壺的人在最高處将酒倒入碗中,兩只碗承上啓下地接着,酒液便像高山上的流水般,經過兩個高低錯落的碗後進入口中。

“這個過程中,你不能碰到酒碗,如果喝不下了,就揮手示意。”白青溪笑看着她:“想試試麽?”

當然要。

沈綠時躍躍欲試。

随着老板吹響蘆笙,阿妹一邊唱着敬酒歌,一邊将陶瓷酒碗遞到沈綠時唇邊,她張口喝下去,甜滋滋又辛辣的米酒一路從口腔流進胃中,沈綠時不擺手叫停,阿妹便繼續倒酒。

酒香四溢,白青溪的眉越挑越高,他沒想到沈綠時酒量還不錯。

喝酒的間隙她擡眼看向自己,沾了酒氣,沈綠時一雙眼更顯得盈盈潤亮,正彎彎的看着他。

白青溪劃開手機,點開和沈綠時的對話框,又打開相機,擡手拍下眼前的畫面。

沈綠時:?!!

等沈綠時覺得差不多了,才搖搖手示意結束。

她本以為這‘高山流水’就算告一段落,沒想到那阿妹放下酒碗,又夾起沈綠時碗裏的一塊魚肉喂到她嘴邊,沈綠時湊上去,剛要張嘴咬下,拿着筷子的阿妹瞬間将筷頭收回,讓她咬了個空。

沈綠時明白了,這夾菜也是高山流水的一環。

反複三次,沈綠時都沒有咬到阿妹筷子上的魚肉,蘆笙清亮的聲音下,阿妹熱情道:“阿姐沒吃到菜,罰酒一杯~”

沈綠時開心得不行,哈哈笑着又喝了一碗酒。

三巡之後,情緒徹底放開,感覺和白青溪熟絡了些。

等到蘆笙響在下一桌時,沈綠時雙手支着下巴:“真好玩。”

沈綠時是遼市人,那邊的人出了名的能喝,這點米酒對她來說不算什麽,倒是白青溪誇她:“你酒量不錯。”

他剛才看沈綠時最少喝了五碗。

不喜歡喝和不能喝是兩回事。

“米酒而已。”沈綠時在魚香煙火裏徹底放松下來,在白青溪水墨一樣清朗的眉眼間轉了一圈:“白老板會喝酒嗎?”

跟她碰了個杯,白青溪酒杯略低一些:“能喝一點,但不多。鎮上也有酒館,你要是感興趣,可以抽一天陪你去喝。”

“白老板接人帶逛還陪酒。”沈綠時勾起笑,帶着酒氣的話脫口而出:“還會幹什麽?”

白青溪挑眉:“沈小姐還需要什麽?我都可以奉陪。”

他這樣子,沾了些同齡人的調侃意味,鮮活生動。

沈綠時在桌子下的腳晃了晃:“等我想到的,再告訴你。”

吃完酸湯魚離開餐館,晚風一吹,溫度降低,本來就沒喝多,沈綠時酒氣徹底消散。

沈綠時跟着白青溪慢慢走過一段,又坐了一回景區觀光車後,才算是真正進入寨子。

剛一下車,一群寫真店的老板便湊上前打廣告,白青溪帶着沈綠時避開人群,往民宿的方向走。

偶有遇到熟人,對方看向沈綠時,露出善意的笑:“白老板的……?”

白青溪勾唇:“我的客人。”

經過觀景臺時,沈綠時停下腳步,那裏有許多穿着民族服飾的女孩子在拍照,她找了個人少的縫隙靠在木頭欄杆上,這裏俯瞰山谷裏整個寨子的景色。

明月高懸下,星子落人間。

近千戶吊腳樓層層疊疊排列在山上,其間散發出的點點燈火将整個山谷映亮,連晚風都仿佛染上了暖橙色的光。

她笑着看山谷底下:“好像拍仙俠劇的地方,真漂亮。”

把相機遞給白青溪,沈綠時比了個剪刀手:“白老板,幫我拍個照吧。”

白青溪看着她側臉,接過相機,把她與千家燈火的古寨框入一景,溫聲說:“謝謝你喜歡我的家鄉。”

......

白青溪的民宿在古寨深處,穿過一號煙雨橋,再走過一片油菜花田,就是他的地方了。

但是他們沒走多遠,白青溪便皺眉停住腳步。

沈綠時走出一段後發現人沒跟上來,她納罕地回頭,夜色中,白青溪的臉上泛出蒼白,他無力地擡手指了指自己的腿,抱歉地笑笑:“我可能,走不動了。”

假肢今天超負荷,這也是白青溪的民宿不開在山頂上的原因。

沈綠時走回來,認真看着白青溪的臉色:“需不需要去醫院?”

“不用。”白青溪搖搖頭:“你先回民宿,讓李康過來接我就行。”

李康先他們一步趕回來,剛給白青溪發消息問他們在哪,他知道白青溪最近的身體狀況,可能逛不了太久。

“離你家民宿還有多遠?”沈綠時問。

白青溪看了看遠處的燈光:“三百米左右。”

三百米,如今的他都走不了。

白青溪無奈地看着沈綠時,目光裏有些讓她不太忍心的情緒。

額發耷拉下來,戳在他眼睛邊上,白青溪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沈綠時沒來由的,不想把他一個人扔在這裏。

沈綠時環視一周,他們附近,夜市的煙火氣息正旺。

她看到一家燒烤攤的老板生意熱火朝天,讓白青溪在這等等,沈綠時走過去要了幾串烤肉串,而後自來熟地問:

“老板,您這電動車能借我用一下嗎?我送個人,到——”

到哪兒來着?

民宿名字叫什麽,她忘了問。

沈綠時回頭看白青溪。

夜燈下,白青溪靜靜伫立,聽到沈綠時跟老板搭話要借車,他看向她漂亮秀麗的臉,緩緩輕念幾個字:

“橙黃橘綠時。”

沈綠時一怔。

他民宿的名字……橙黃橘綠時?

她心髒跳動的頻率亂了一拍。

沈綠時收回視線,餘光裏,白青溪似乎在笑。

跟老板說完他們民宿位置,對方驚訝地瞅了眼沈綠時:“你是白老板的朋友?”

他豪氣地擺了擺手,更放心了:“你騎走吧,我得淩晨兩點多才能烤完回家,你們先用,到時候讓李康給我騎回來就行。”

連李康都認識,應該是白青溪的老熟人。

白青溪看着沈綠時動作熟練地推車過來,車座上的女孩子臉蛋圓圓,朝他揚了揚下巴,說:“上來,我帶你回去。”

白青溪張了張嘴,什麽也沒說。

春夜裏的風很輕柔,足以吹破他內心的窘迫與尴尬。

等他坐上了車,沈綠時彎彎唇:“你扶好奧,我好久沒騎電動車了,把你摔了可別怪我啊。”

白青溪手擡起來,沒找到能扶的地方。

沈綠時擰住把手,電動車震動一瞬間,白青溪身體不穩,下意識擡手抓住前面的人。

不到一秒鐘的思考時間裏,白青溪來不及思考落手點,只是抓住沈綠時的頭發。

但好像也不太對。

女孩子聲音含着笑傳來:“白老板,你抓點別的吧,你揪着我小辮子,我有點不敢動。”

電動車被她騎的很慢,速度只比步行快了一點點,沈綠時不熟悉路,後面還載着人,她也不敢放飛自我地嘗試。

月光照在路邊青嫩的新草上反射出淡淡的光,早櫻被夜風吹拂着,紛紛揚揚地落盡溪水中,被送着穿過一座又一座煙雨橋。

白青溪手掌下滑,輕輕攥着她裙子布料,三百米的距離不長,但石板鋪成的路颠簸崎岖,白青溪指揮她靠右行駛,而後長睫微斂,突然出聲說:“沈小姐。”

沈綠時睜大眼睛看着路況,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啊?”

車子騎出幾十米,燒烤攤上鼎沸的人聲漸遠,白青溪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謝謝。”

謝什麽?

沈綠時眯着眼睛認真看照明不足的路:“為什麽謝我?”

白青溪聲音低下,淺淺的疲憊流露出來:“謝謝你不嫌我麻煩。”

大多數時間,白青溪都會安排好出行計劃,算好自己承受的極限,然後盡量不麻煩與自己同行的人。

他有自己的驕傲,不想被人用可憐的目光注視。這麽多年,白青溪也做到了不拖別人後腿。

今天這種情況很少出現,卻偏偏在他剛與沈綠時認識不久時發生,白青溪有些抱歉。

握着扶手的掌心動了動,沈綠時輕聲說:“白老板,我們是朋友,你不用這麽客氣。”

抛開張睚的關系不說,白青溪這個人,沈綠時并不讨厭。

會讓她想起海城春日裏,高挂枝頭的玉蘭花。

小路邊上有潺潺的流水聲,沈綠時猜測旁邊應該是一條小溪,離燒烤攤遠了,空氣裏還有一股淡淡的香。

身後的人聽到她的話,求證似地問:“忘了問沈小姐,你名字裏的‘綠時’,是哪兩個字?”

電動車停在一座吊腳樓前,沈綠時擡頭看向民宿牌匾上的五個字,上面風鈴被吹出清脆的波音,她的話同樣青淩悅耳。

她說:

“是‘橙黃橘綠時’的那個綠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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