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白青溪(4)

第27章 白青溪(4)

李康從前臺後面繞出來跑到門口, 看到沈綠時載着白青溪,臉上露出驚訝和茫然。

眼瞅着沈綠時扶着白青溪走過來,李康想問‘白哥沒事兒吧’, 又想說‘你倆都這麽熟悉了嗎’,最後卻只是撓撓頭, 指着那電動車說:“這是誰的車?”

木門旁邊挂着照明的燈, 圓形的光暈像沾滿油香的黃色雞蛋餅,夜風吹的燈暈搖曳,也吹的人心晃蕩, 白青溪看向身邊沈綠時……被風吹的毛茸茸的頭頂。

“路邊燒烤攤老板那借來的,還得麻煩你騎回去。”沈綠時把手裏買的燒烤串和鑰匙遞給李康,回身看白青溪:“白老板, 還好嗎?”

她雖然攙扶着白青溪, 然而對方并沒有把重量壓在她身上, 隔着一層襯衫布料, 沈綠時雙手握住他的胳膊, 掌心下傳來緊繃觸感,和她這種缺乏鍛煉松軟軟的手臂很不一樣。

沈綠時不知道怎麽就腦子一抽捏了一下。

很緊實, 因為有肌肉。

察覺到自己的動作的沈綠時……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她這算不算在騷擾啊……

白青溪被她捏的一愣,僅剩的一些低落情緒被沈綠時這麽一搞全部都散了,他唇角壓不下去,眼底都帶上笑意。

還是沒忍住,白青溪極輕地笑了一聲。

沈綠時:……

李康眼瞅着前面兩個人的臉肉眼可見的變成淡粉色。

發生了什麽?

李康想說他先把白哥扶回二樓房間再去還車子, 他剛張嘴說一個字, 白青溪突然出聲說:“沒事, 我先不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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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青溪似乎看了他一眼,而後垂下視線。

!懂了。

李康福至心靈, 像是知道了什麽驚天八卦一樣,臉上想笑,又因為擔心白青溪而皺着眉頭,沈綠時差點被他扭曲的表情吓到。

李康視線在白青溪和沈綠時之間轉了一圈:“行,我先把車送回去!”

他中氣十足地喊着,像是要去完成什麽特殊的使命。

“……”看李康樂颠颠地跑出去騎車,沈綠時視線收回,在民宿一樓轉。

這是一座四層小樓,站在門口能看到整個一樓大廳的布局,進門右手邊是前臺,左手邊放着一張躺椅,白色的毛毯上面趴着一只小三花貓,此刻正仰着肚子呼呼大睡,看着也就一兩個月大。

大廳地上鋪着一張藏藍色刺繡地毯,上面錯落的擺着幾張桌子,沈綠時猜想這裏是吃飯的地方,樓梯後面有一道挂着門簾的木門,應該是類似後院的地方。

白青溪動了動,沈綠時燙手一樣瞬間放開他胳膊,又問了句:“能走?”

“嗯。”

“很好捏?”他笑着問。

沈綠時:……?

白青溪沒再揶揄沈綠時,他步子緩慢地走到前臺後面。

牆壁上有一塊毛氈板,上面寫着房間門牌號,對應的號碼下都有一串鑰匙,是留着備用的。

白青溪在第四排中間的房間號碼牌上取下一串鑰匙,一邊問沈綠時:“住四樓可以麽。”

沈綠時走到他身邊,看到大部分房間都貼着小小的‘有客’貼紙。

除了白青溪指的那間四樓的房子,只剩第二排還有一間沒有貼标簽的房間。

沈綠時指着二樓那裏,随口問了句:“這間房還有嗎?”

白青溪順着她手指看過去,那間房......他笑了笑:“這是我的房間。”

沈綠時:啊......

看到她臉上表情似有些卡殼,白青溪慢慢坐在藤椅上,雙手搭在膝蓋處仰頭看她,聲音帶笑:“你要是想住的話,我今晚收拾一下,給你騰出來。”

這是她今晚第幾次丢人了?

“......不用不用。”沈綠時有些尴尬。

白青溪彎了彎唇,手指叩在前臺桌子上,發出木頭的咚咚聲響:“寨子裏都是木頭房子,外面山上都是樹林,所以防火很重要,房間內最好不要有明火。”

沈綠時有一雙很好看的杏眼,垂下睫毛看着他時,沒來由的讓人心軟,白青溪看着那雙眼睛,又說:“木頭的結構導致房間隔音很差,如果看電視或者刷手機,盡量不要太大聲。”

“有什麽需要就和我講。”

他坐在這,不像是要上樓的樣子。

沈綠時點頭表示清楚了,她接過鑰匙問:“你不回房間休息嗎?”

白青溪搖了搖手裏的賬本:“我要開始‘上班’了。”

民宿有一位管家叫鄒勇,會幫着白青溪打理一些事情,鄒勇家就住寨子裏,晚上沒什麽事會早點回家。知道白青溪今天要回來,他把最近的入住信息都整理好放在桌子上。

沈綠時理解地點點頭,“那好,你忙吧。”

“用我送你上去嗎?”白青溪微笑着說。

“不用。”沈綠時擺手,“又不是小孩子。”

沈綠時拿過鑰匙,從一樓大廳中間的木樓梯上樓,踩上去時,木板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想到白青溪說這邊隔音很差,沈綠時腳步更輕,她經過二樓的時,發現這裏有一小片空地,站在這能看到一樓大廳。

白青溪正動作吃力地将左腿搬起來,他背對着沈綠時,動作遲緩地把褲子慢慢卷上來,而後從櫃子裏拿出了什麽東西給自己塗抹。

他……不是不回房間休息,而是他真的走不動了。

沈綠時手心蜷了蜷,收回視線。

——

李康已經把行李放在了房間門口。

推開房門,沈綠時環視周圍,果然像白青溪說的那樣,牆壁地板都是木頭結構,進門旁邊竟然還放着個滅火器,靠着門的一側牆壁做成了石牆外觀,房間中央是一張雙人床,隔着一張秋千椅,邊上是帶有美人靠的窗戶。

沈綠時打開窗戶的插銷,夜色裏的燈火和月亮相得益彰地給這片古寨添上安谧與神秘,她坐在美人靠上,靜靜地看了會月亮。

她想起海城的月亮,好像沒有看着這樣近。

她又想起一次加班到夜裏一點多,地鐵停了,打車又沒司機接單,大半夜的,沈綠時從公司騎單車十公裏趕回租的房子裏,門一打開,一地的黑,那一刻,她透過半阖的窗戶,也能看到外面吊在天上的月亮。

月光不會吝啬,無論階級高低,平原或是山區,始終平等地照在每一個人身上。

沈綠時又想起白青溪。

那個總是笑得很溫和禮貌,睫毛垂下來,像小扇子一樣的男人。

——

進寨子的第一天,沈綠時興奮的睡不着覺。

在床上翻來覆去快一小時後,她‘蹭’地一個打挺坐起來。

窗外,夜色朦胧。

她想起白青溪說,民宿頂樓有一個看星星的地方。

——

白青溪正在頂樓喂貓。

小貓看着也就一個月大,他動作生澀又标準的用針管給小貓喂奶,計算着毫升,還沒喂完,就聽到有人上來的聲音。

沈綠時提着裙子,姿勢不太美觀地趴在梯子上,和白青溪大眼對小眼。

她真沒想到這上面還有人。

月光灑在地上,像是鋪了一層薄薄的鹽,沈綠時能看清對方溫潤的眼。

“沈小姐?”白青溪驚訝地掃了一眼她雞窩一樣的頭和皺巴巴的睡衣:“這麽晚了,還沒休息嗎?”

沈綠時扯了扯衣角,咳嗽一聲:“啊……有點認床。”

她思考了一下,還是爬上來了。

白青溪沒對她的習性進行多餘評價,他舉起手裏的小貓,聲音在晚上顯得格外溫柔:“來摸摸它?”

小三花還沒巴掌大,是剛來時在一樓看到的那只。

原來頂樓才是它的家。

沈綠時腳步很輕地走過來,白青溪說:“樓下房間是雜物室,沒人住,別怕。”

她動作放松了些。

小三花貓瘦瘦小小一只,眼睛都還沒睜開,沈綠時很輕柔地把貓抱過來,柔軟脆弱的小身體觸感神奇,她的心軟了軟:“哪來的小貓?”

“剛撿來沒多久,應該可以做救助小院的第一只貓。”白青溪笑着看她,夜色裏的面孔籠罩一層月紗。

白青溪坦然而望,笑意加深:“沈小姐上來是……?”

啊對,她是來看星星的。

沈綠時抱着貓環視一周,看到房檐那邊放着的床墊,指了指上面說:“可以躺在上面看星星嗎?”

白青溪挑眉笑:“你的精神,真的很好。”

奔波一天,還能這麽有想法。

沈綠時眨眨眼:“邀請你看星星,一起嗎?”

白青溪笑:“要不要給你配點酒?”

“算了,還要下去拿。”

沈綠時抱着貓轉身,脫了鞋子擺在床墊旁邊,卷發睡前洗過,她沒打理,弧度便沒有白天那麽明顯。

白青溪才發覺,她頭發很長,發尾快垂到腰,睡裙外面披着白天那條圍巾披肩,慵懶的像只貓。

白青溪在她後面的箱子裏翻出一次性床單:“你想躺在上面的話,鋪上這個比較合适。”

沈綠時點頭接過來鋪好,簡單打理後才安心躺下來。

小貓抱着她的胳膊睡覺,白青溪坐在旁邊擋住了一半的夜風,沈綠時惬意地深呼一口氣,夜裏還有些冷,她沒忍住縮了縮肩膀。

“你知道嗎,星星的光芒要經過幾十光年才能到達地球。”沈綠時舉起手,沖着天空比劃:“所以我們看到的,其實是它幾十光年前的星光。”

沈綠時感慨,這邊晚上的晴天可見度很高,沒有空氣和燈光污染,星星多的像是在天空上撒了把白糖。

白青溪低頭看她,虛心請教:“那這些幾十光年前的星星,現在什麽樣了?”

沈綠時彎唇:“那要問幾十光年後的人啦。”

白青溪坐在她身邊,左腿伸直,右腿蜷起來,也看向幽靜的夜空。

“在你家住真好,晚上還能來頂樓吹風,那些游客都很喜歡吧?”

沈綠時拍了拍她身邊,讓白青溪躺下來:“你坐着……會不會不舒服。”

這片空地很小,沈綠時往一邊挪了挪,白青溪怕她介意,搖頭說:“沒關系。”

躺在一起,怕她覺得冒犯。

“躺下吧。”沈綠時還是擔心他的身體,白青溪今天沒少折騰。

雙手墊在腦袋後面,沈綠時聞到白青溪身上有沐浴液的香味,應該是洗了澡以後又跑上來喂貓。

這上面露天,沈綠時沒什麽不自在:“我躺着,你坐我邊上,我也有壓力。”

白青溪看着她眼睛,見她并沒有排斥,這才緩緩躺在她身側。

沈綠時诶呀一聲:“等下,壓我頭發了。”

白青溪:……

夜風如同一張溫柔的網,裹着山林中沁人的草木氣息拂在臉上,沈綠時離開海城的真實感在此刻到達頂峰。

“沒有別人上來過。”白青溪突然說。

啊?

過了好一會兒,沈綠時才有些驚訝地問:“你是說,這個頂樓,其他游客沒上來過?”

這麽适合放空的地方,為什麽沒人來。

白青溪點頭:“嗯,木頭隔音差,有人在頂樓走來走去,難免會打擾到其他客人休息,所以除了我和李康偶爾上來拿東西,不會有其他人上來。”

在客人入住第一天,白青溪除了防火和隔音的叮囑之外,也會強調一遍頂樓不可以上。

但剛才并沒有和沈綠時講。

沈綠時支起上半身看他。

白青溪一只胳膊墊在腦後,此刻見她撐起身體湊過來,微微一愣。

沈綠時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攥成拳頭,像一個話筒樣遞到白青溪面前,眯眯眼笑:“那采訪一下白老板,我怎麽能上來?”

很近,她的眼睛裏都是笑意。

“沈小姐……”

白青溪想了想,看向她漂亮的眉眼:“沈小姐是我的朋友。”

朋友不在客人的範疇。

——

沈綠時的生物鐘和尋常人不太一樣,早九晚六等于要她命,午一晚十才是她腦子清醒的時間。

她醒來時又是一點。

後知後覺地發現,最近竟然都沒化妝,沈綠時洗漱完對着窗戶照鏡子,感覺皮膚都變好了不少。

在美人靠上坐下來,沈綠時打開電腦,在空白文件內編輯這次的選題,反複輸入又删除,最後啪的一聲合上。

沒頭緒。

沈綠時想去找找靈感。

打開的木窗外,流水途經一座不知名的石橋,送來一陣陣沁涼水聲,沈綠時一邊梳開卷發,一只手給白青溪發消息:“要出去走走嗎?”

她想起昨天白青溪說可以陪逛來着。

對方大概十分鐘後才回消息:

——抱歉沈小姐,我今天有些事情走不開,你看明天可以麽?

沈綠時回:

——那不用麻煩啦,我自己轉轉也行。

本來就是旅行,沈綠時不排斥拆盲盒一樣的閑逛。然而消息沒發出去多久,敲門聲便響起。

白青溪的聲音隔着木門傳來:“沈小姐?”

沈綠時訝然,她走過去拉開門,白青溪的笑撞進她眼裏。

“今天不能陪你出門,所以給你帶了賠禮。”

沈綠時低頭,視線被白青溪手裏拿着的東西吸引住,她沒忍住‘哇’了一聲。

他手裏拿着的,是一個紮了銀翅的銀發冠,周圍一圈用銀流蘇點綴,随着白青溪手中動作發出嘩啦啦的響聲,看着非常繁複精美,比沈綠時昨天在寫真店裏看到的更漂亮。

發冠下壓着一套紅黑相間的邑族服飾,同樣刺繡精美細膩。

沒有女孩會不喜歡漂亮裙子和首飾,沈綠時有些不敢相信:“你給我的禮物,是它?”

“嗯。”白青溪看她喜歡,唇角牽起來說:“之前在展會買的,是一位比較出名的師傅手繡,本來想在一樓擺個臺展示起來,一直也沒空。”

白青溪看向沈綠時的頭發,晃了晃手中的發冠,銀鈴陣陣:“這整套都是新的,比寫真館裏出租的要幹淨些,你想去拍照的話,可以穿這套。”

沈綠時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這是你買來收藏的,還是算了。”

白青溪一點也不介意:“展櫃一時半會兒也不擺了,衣服放着也是放着,你穿的話,應該會很好看。”

她被誇的一愣。

沈綠時承認,遠離海城那個快節奏的地方,白青溪這樣流水潺潺款的男人,一定程度上撫平了她一顆焦躁的心。

他習慣微笑,正靜靜地看着自己。

沈綠時接過白青溪懷中的衣服頭飾,笑着說:“那行,謝謝你。”

——

從沈綠時房間回來,白青溪拉開房門,甚至來不及反手關上,只踉跄狼狽地走到床邊坐下,然後把褲腿卷起,咬着牙把假肢脫下來放在一邊。

殘處紅腫破皮,白青溪面無表情地撇開眼,随後拉開床頭櫃子翻出藥膏,力道幾乎有些重的在傷口處抹藥。

他的腿是十歲那年沒的。

那是暑假的一個雨天,白青溪跟同學去參加夏令營,幾個男孩子跑到山裏玩,越走越遠,最後已經找不到回去的路。

有人急的直哭,十歲的白青溪也害怕,他強忍着不表現出恐懼,跟小夥伴們一起嘗試原路往回走。

他走在最前面,山路細窄,沒有多久,又下了瓢潑的雨。

山路土質松軟,白青溪沒踩穩,腳下石頭松動,他直接從山路上墜了下去。

後來的事情白青溪不太記得,在醫院醒來時,他爸媽趴在床邊哭,他甚至還沒察覺到自己身體的變化,後來掀開被子,也只是茫然地看着自己缺了一截的腿。

後來他很不喜歡雨天,或者可以說是有些懼怕暴雨天。

路口處到家門口的這三百米,從童年開始,成為白青溪此生再也難以奔跑過去的溝壑。

……

褲腿卷起露出殘處,白青溪左手撐着床,右手給自己塗藥,他沒注意到自己的房門沒關,直到察覺有人站在門口的時候,他才豁然擡頭——

白青溪最尴尬狼狽的一刻,被沈綠時撞在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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