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殷徊(12)

第47章 殷徊(12)

酆都的日光是淺淡的柔白, 落在身上并不灼人,吹過來的風裏染了花香,玫瑰海搖曳出波瀾壯闊的花浪。

雲琇托着下巴哈欠連天, 昏昏欲睡。

自殷徊持鈴入棺後,她便在玫瑰海邊守着, 這裏是生靈進入酆都的入口。

她也沒等幾日功夫, 相比于對方的三十年空待,雲琇這般有奔頭的等倒好一些。

只不過……殷徊來的倒是有些慢。

又一陣風刮過,雲琇終于昏沉沉的睡過去。

她夢到了很多。

漂泊的幼年, 孤獨的北辰嶺歲月,和知曉酆都并無親人的那一刻茫然。

光怪陸離之中,總有一陣銀鈴聲響響在耳側, 那些廟前袅袅生起的香火, 将過往鈎織成一個迷離的夢。

銀鈴聲響......

雲琇緩緩睜眼——

帶着帷帽的的白衣少年靜立在她身側, 他手裏握着一只穿着線的鈴铛, 每一次風吹過花海, 鈴聲齊響。

人在眼前,夢便不再是夢。

殷徊擡着手掌, 給雲琇遮下日光,讓她能靜靜安睡,袖袍輕掃到雲琇臉頰,被她擡手攥住。

見她醒來,殷徊身子一僵, 緩緩收回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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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思暮想的人近在咫尺, 他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一切漂浮的像夢一樣。

他尋到她了。

他見到琇琇了。

……

“來的這樣晚。”雲琇眉梢挑起,聲音含笑, 從榻上站起身,靜靜凝視他被風卷起的帷帽。

雲琇輕輕撩開半白的紗。

“哭什麽。”她長嘆一聲,手指很輕地摩挲片刻他的眼角,那裏肌膚輕薄敏感,此刻殷紅一片。

花海潋滟。

少年緩緩擡手握住她指尖,随後在她放縱的眉眼裏緩緩和雲琇十指相扣。

她的掌心溫熱,不同于白瓷像冰冷的觸覺。

活生生的人。

琇琇站在他眼前。

“我找了你好久。”

他開口時音色顫抖,語帶哽咽:“我...我給你立了像,給你燒好多很多的香火,我還給你買了很多漂亮衣服...漂亮衣服,對,還有首飾——”

“我知道。”

雲琇摸了摸他的臉,輕聲說:“我都知道的。”

殷徊像是聽不到般,他察覺到對方的縱容,如同受傷的孩童,若是無人問津時還能強撐着忍耐,可若察覺到對方的溫和态度,便一股腦地把苦楚訴進。

他要怎麽回憶那三十年呢。

寒來暑往,白雪細雨,一個又一個四季,無數個沒有她的夜。

殷徊想再多說一些,想多得一些她的憐憫,微張的唇觸碰到她唇角時,一切想法都停了。

劇烈的蜂鳴聲在腦海中炸開,日光變得炫目,風聲變得刺耳,世間一切都被放大,近在咫尺的,是對方起伏的呼吸聲。

起,

又落。

琇琇主動親了他。

殷徊茫然地跟她對視。

“怎麽了,很奇怪?”雲琇一觸即離,眉眼彎彎:“你對着我的瓷像,可不是這般反應。”

“!”

“你——”殷徊聲音嘶啞,被這句話震驚的說不出來。

雲琇竟然知曉他立瓷像......還知曉他對瓷像做過的事......!

她會怎麽想他?

花海香氣讓人眩暈,殷徊有些站不穩腳。

他的卑劣與無恥被這樣堂而皇之地展露,還是...還是以這樣的方式......

雲琇見他臉色紅白閃爍,最後望向她時,已經有些懵了。

“我不介意。”她幹脆道。

雲琇再次湊近親了親他的臉頰,學着他的樣子,在殷徊耳邊輕聲說:“介意的話,會這樣親你麽。”

有時候雲琇也不知,自己是從何時開始對這個不太冷靜的少年鬼有了別的心思。

許是她孤獨慣了,也從來沒被人堅定的選擇過,情愛曾是雲琇嗤之以鼻的情感,似毒如蜜,她本不對這些做什麽想法。

遍尋父母兄姐不得,在知曉親人離棄的真實緣由後,雲琇曾覺得,這世上沒有什麽可留戀的。

可也是那一日,少年于廟中立像,尋了金箔磨粉,一筆一筆地給她描排位上的字。

他不懂什麽靈牌禁忌,光是‘雲琇’二字,他便默默刻了一個晚上,最後在漆黑的夜裏跪在她瓷像的腳邊,說了一夜的話。

雲琇就在酆都的靈石上枯坐一晚,靜靜看他。

那時她想,不知酆都與凡世的月亮是否是同一個?若是的話,他們便都不算孤單。

即便有這樣遙遠的距離,也算是一種陪伴。

......

終于确認雲琇眼中并無厭惡後,殷徊動作近乎粗暴地攬住她的腰,一只手掌放在她後頸上用力壓向自己。

情緒洩了一縷,被她溫和的接住,那剩下的九十九便再不會隐藏。

他生的本就比雲琇高好多,此刻氣息鋪天蓋地的襲來,雲琇微微勾唇,仰頭迎合。

殷徊的動作明明稱不上溫柔,可他的吻卻很輕。

輕到近乎虔誠。

這是他念念不得三十年的人,是他尋了天下珍寶華服精心以待的人,是他立像跪拜不見悔的人。

“琇琇,我們不會再分開了,對嗎?”

長息後,唇短暫分開,他蹭着雲琇鬓間散亂的發,低聲問道。

“應該吧。”

在他忽然尖銳的視線中,雲琇笑眯眯道:“來日方長的,總不能天天黏在一起吧。”

來日方長......

他眼睛亮亮,望向雲琇開合的唇。

她說:

“畢竟,我們還會有許多個日日夜夜。”

......

雲琇的住所在玫瑰海不遠處,将殷徊帶回去後,雲琇問道:“可要沐浴?”

殷徊搖頭,伸手拉住雲琇,望向她說:“你陪陪我。”

他很喜歡觸碰雲琇,如今握住她的手,殷徊便按耐不住的牽起唇角。

貧瘠三十年的人生裏,他等的人終于回頭,殷徊根本不希望,有別的事情分散開雲琇的視線和精力。

他想琇琇望向自己的時間多一些,長一些。

殷徊坐在床榻邊上,任由雲琇替他解開帷帽,對方沒繼續說讓他去沐浴,而是道:“日後在酆都,不用再帶着這東西了。”

“會吓到人......”他眷戀地蹭了蹭雲琇的掌心。

“不會。”

雲琇跟他解釋酆都的人鬼靈都是怎樣的和善:“酆都人鬼靈三界什麽生靈都有,便是再稀奇的,來到這裏也不稀奇了。”

“況且。”

雲琇雙手碰上他的臉:“我又不嫌棄你,你管別人的想法作甚麽。”

她坦坦蕩蕩,用話安他的心。

殷徊說:“可是我生的醜,形貌比我好的人——”

“我就喜歡醜的。”雲琇出聲打斷他。

殷徊:“......”

“真的。”雲琇煞有其事,見他沉默着不語,她眉眼挑起:“怎麽,你不信嗎。”

殷徊愣愣看她,即便知曉雲琇這些都是安慰之語,可他心底冒出的歡喜如同沸水中的泡泡,被雲琇一個個戳開,化成了滿手的蜜。

雲琇的住所和陳婉挨着,方才殷徊過來時,還得了對方揶揄的視線,可思及到雲琇來酆都的初衷,殷徊不知道她是否找到了自己的家人。

可對方不說,殷徊也不會問。

來日方長,他和琇琇有很多很多的時間。

殷徊靠在雲琇腰上,小聲道:“你想聽聽這些日子裏,關于我的事麽。”

雲琇低頭又吻了吻他眼睑:“你說罷。”

“你走後的第三年,我遇到一位自稱功業修滿的符師,他說自己即将前往酆都。”

“我給他好多好多錢,讓他到酆都以後,将我的消息帶給你。”殷徊在她衣料上蹭了蹭:“我怕太久不見,你會忘了我......”

雲琇挑眉:“可并無人給我送過你的消息。”

殷徊聞言抿緊唇,掌心收緊:“嗯,他是騙我的。”

雲琇:“......”

“我按照約定,在一月後,送了很多很多的錢給他的遺孀。”

可卻無意間看到,原本自稱功德圓滿前往酆都的符師,好端端的坐在他自己的家裏。

那是殷徊自雲琇走後,第一次殺人。

他本就不是什麽良善之輩,被人如此愚弄,還是與雲琇相關,讓他怎麽可能忍耐下去。

鬼息化刀,溫熱的血嘭出,殷徊面無表情的抹掉自己臉上飛濺的血珠。

驚恐聲,哭聲,婦人的大喊大叫,他全部無視。

殷徊在那些嘈雜聲中,将符師的頭顱砍下,在地上拖着走了很久。

院牆內,一直走到長街上。

他碰到了許多人,有捉鬼的道長誓要将他捉回,殷徊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人人喊打的日子。

後來殷徊學着做一個好人,攢福報,握着終有一日與雲琇見面的念頭,撐着他度過那些難熬的歲月。

......

天色漸暗,夜霧爬上窗格,碩圓的鬼瞳在灰暗中格外明亮。

雲琇低頭吻了吻他的眼睛,話裏帶上心疼:“辛苦。”

親吻一觸即分,雲琇卻未直起腰,她被拉住肩膀,坐着的人貪戀着說:“還要。”

“琇琇再親親我。”

雲琇摸了摸他的臉:“先沐浴吧。”

“可以洗骨麽。”殷徊說:“我的骨頭,我帶來了。”

雲琇:“......”

他再次懇求,握住她垂在身側的手:

“可以麽,琇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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