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殷徊(終章)

第49章 殷徊(終章)

酆都的風俗不同于凡世, 在這裏,一切都不稀奇。

是以殷徊聽到雲琇和陳婉一起逛茗樓時,失手打碎了了一個杯子。

茗樓, 兼茶樓酒樓外……還有些別的。

陳婉的典當生意越做越大,最後邀了雲琇幫忙, 兩個女人這些年日日同出同進, 有時候連殷徊都有些嫉妒。

可這也就罷了,昨日雲琇說夜中留宿于陳婉處,殷徊本不做他想......

可他們竟然去茗樓?!

那裏可是酆都最大的風月場!!!

碎裂的瓷片在地上反射出冷光, 殷徊低身一片片拾起,垂下的雙眼中滿是陰沉。

殷遙眼看着他父親的臉色變來變去,最後望向自己時, 勉勵壓下情緒問道:“你母親還未回來?”

殷遙眼觀鼻, 稚語聲聲答他的話:“還未曾。”

“......”

一陣風刮過, 殷遙被父親疾行而出的袖子拍了一巴掌, 殷遙他望向院門處, 父親已經沒了身影。

六歲的殷遙差點被風掀翻在地,和雲琇一般的眉眼裏, 滿是錯愕。

——

雲琇少見的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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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殷徊來酆都之日算起,已經又過去十年。

時歲滾滾前行,她來酆都之初的執念早就記不清,記憶中的家散在戰火中,可她在酆都這裏安了家。

殷徊, 殷遙, 還有陳婉。

她在這裏有了新的家人。

“何時生了這麽多感慨。”

陳婉跟她碰了杯, 雲琇才察覺方才竟把心裏話講了出來,聞言笑着搖頭:“一直都有, 只不過沒同你講過。”

兩人躺在茗樓一間客房內,只穿着裏衣,披散着發,素面朝天的閑聊。

雲琇又端起涼酒喝了一口,微醺的晃了晃頭:“今日得回去了。”

她已經出來一整日。

“嗯,不然你家醋缸要翻了。”陳婉嘆了一聲:“殷徊性格古怪,難得,你對他竟然有耐心。”

陳婉還記得,剛見到雲琇時她的樣子。

雲琇其實是一個對大多數事情都冷淡的人,也許除開殷徊那樣癡纏的性子,其他的人還真沒辦法走進她心裏。

這話是閨中密語,陳婉并未诋毀的意思,雲琇自然知曉,聞言勾唇:“他......很好。”

又飲了幾口酒,靜默一順後,門扉開合,雲琇望過去——

兩位長相清秀的男子走了進來,陳婉擡起眼,見二人跪在床邊,用柔和的聲音說:“二位娘子酒醉傷身,我們兄弟二人帶了醒酒湯過來。”

他一邊将兩只瓷碗擱在床邊矮幾上,一遍作勢要為陳婉二人揉按頭部。

陳婉倒是放松笑納,雲琇打量片刻後,笑容微收,擺了擺手:“不必。”

“這位娘子不必介懷,您是茗樓的貴客,我們理應伺候周到。”侍者又走進些,雲琇懶懶地自床榻上坐起身。

瞥見面前兩個衣衫不整的男人,餘光裏的陳婉還在似笑非笑的看熱鬧。

“怎麽,只是尋常享樂而已,這便不敢了?”

陳婉揶揄:“你可真是被殷徊吃的太死。”

拿了衣裳下床,雲琇穿好後掃一眼陳婉:“今日便到這,改日我再來尋你喝酒。”

陳婉說:“好啊。”

雲琇坐在妝鏡前梳順長發,帶着醉意的眼瞳水光潋滟,那跪坐在一旁的侍者遠遠望着這一幕,心下動了動。

他勾起個乖順的笑走過來,随即拿起桌上木梳,柔聲對雲琇道:“我來為娘子挽發吧。”

這兩位女子在茗樓留宿一日,喝的是最好的酒,訂的是最好的客房,自然便有人動了攀附的心思。

雲琇在對方過來時微微皺眉,見他拿起梳子要往自己頭上比劃,雲琇回身擡手擋住他動作:“不——”

吱呀一聲,門再次被打開。

房內四雙眼睛齊齊望向門口——

穿着一身白袍,帶着帏帽的男人靜靜立在門口,此刻微微偏頭,帏帽被吹起一角,露出抿的平直的唇。

簌簌落落的情緒泡進夜裏,讓身旁之人立刻噤聲,門口之人的鬼息藤蔓一般彌延而過,侍者立刻如同燙手般扔掉手裏的梳子。

是殷徊。

他在生氣。

察覺到他視線落在自己身上,雲琇站起身,神色自然地走向他:“你怎麽來了?”

殷徊卻并未言語,他環視房間一周,看向雲琇身後的男子。

他方才要為雲琇挽發。

“琇琇怎麽未曾歸家。”殷徊聲音溫柔到詭異:“我等了你許久,夫人未歸,我便出來尋,卻不曾想,似乎來的不是時候......?”

三分陰沉已經到了十分,蟄伏的獸眼看就要破籠而出。

雲琇:“......”

自地上撿起發梳,殷徊将雲琇按在小凳上,攥着她如瀑青絲,擡眼望着鏡中的雲琇:“我為琇琇挽發。”

“好啊。”

那兩位侍者自殷徊進來時,便察覺到對方強大鬼息,此刻腳底灌鉛,被壓制着的動不了地,他們只是精靈幻化成人形,哪裏受得了這樣的壓制。此刻身體抖如糠篩,求救似得看了眼陳婉。

陳婉目光在他們二人中間轉過,輕咳了咳:“琇琇,我還有事,就不留下陪你們了。”

她溜得快,連尾音還沒說完,人都已經走出了門口,雲琇視線收回,撇了一眼兩個侍者:“你們先出去吧。”

“謝——”

“等等。”

殷徊驟然出聲打斷,走到那方才想為雲琇挽發的男子身邊,帏帽遮擋住的雙眼陰鸷如刀:“你方才,碰了她?”

“哪只手?”

殷徊用那梳子擡起侍者的左手:“是這只嗎?”

那精靈幻化的侍者此刻臉色慘白,暗叫倒黴,正想為自己辯駁幾句,便聽一旁的女子喊了聲:“殷徊。”

帶着醉意的軟調,甜的像是蜜酒,殷徊壓抑氣息一滞,他面前兩股抖動的侍者如蒙大赦,趕緊從他手下跑走。

臨走前還想,這女子逛茗樓被夫君抓個正着,本以為還有一番苦頭吃,沒想到這男人真能忍......

......

等到室內重回寂靜,雲琇又說:“殷徊,你替我挽發吧。”

背對着她的人靜立片刻,而後默不作聲地站在她背後為她梳頭。

“那兩個人……是你們叫進來的?”

雲琇否認:“不是,他們不請自來的,估摸着看我和陳婉出手的銀錢不低,便想來賣個好。”

身後怨沉的氣息淡了些。

雲琇勾起唇,回手一把将人拽到自己面前,她喝了不少酒,就這一個動作便覺得腦子眩暈,殷徊怕傷了她,順着她的動作一栽,躺在鋪了厚厚地毯的地面上。

雲琇壓身覆上來,擡手摘了他帏帽:“吃醋了?”

殷徊定定看着她,默不作聲,然而染紅的眼梢卻洩露出所有情緒。

他生的模樣不好,更加怕雲琇看上別人的好皮囊。

方才那人僅僅是碰了碰雲琇的頭發,殷徊便有一種想将對方的手砍掉的沖動。

雲琇在他唇角親了親:“真沒什麽。”

燥怒方歇,剩下的便是滿腔的委屈。

“他好看嗎?”

“誰?”

“那兩個男人。”

雲琇:“不好看,跟你比差遠了。”

“那你還是看了。”

“......”

殷徊輕嘲一聲,淡淡道:“琇琇還真是會說笑,精怪最能擅長蠱惑人心,樣貌身段都是按照女子喜歡的樣子幻化。”

深吸口氣,繼續道:“不說別的,便是他那股溫柔樣子我便是學不來的,我看陳娘子便享受的很。”他頓了頓,不放過雲琇臉上的表情:“琇琇便沒有一絲心動嗎?!”

雲琇:“......”

“想什麽呢。”

親吻落滿他緊繃的臉頰和下颌,雲琇聲音親昵,一口一口的啄他,安撫道:“便是誰也比不上我的殷徊呀。”

“......真的?”

“真的。”

又耳鬓厮磨好一陣兒,等他終于安靜下來,雲琇酒意上來,開始昏昏欲睡。

“回家再睡。”殷徊被順了毛,此刻心緒平散,低頭蹭了蹭雲琇的臉。

“唔——嗯,你帶我回去。”

“好。”

殷徊将人抱起來,看了眼雲琇帶着酒意的緋紅臉頰,然後一把将自己的帏帽扣了上去。

遮的嚴嚴實實,殷徊方才滿意踱步出門。

誰也不許看琇琇。

雲琇:“......”

——

殷徊抱着雲琇一路回了卧房,殷遙已經乖乖睡在床上,白淨的小臉像雲琇,更像殷徊。

将雲琇小心地放到床上,殷徊望着床榻上的母子,開始出神。

眼前一切美好的像是虛妄。

少時苦難,三十年無望等待,竟然就在不知不覺中,已經過去了許久。

他有了妻子,孩子。

殷徊時常疑心,這一切是否都僅是一場夢?

……

雲琇迷迷糊糊睜眼,見床邊立着個人影,她面含春露,懷裏摟着殷遙,往床裏挪了挪,醉意盎然的嗓音微啞:

“上來,一起睡會兒。”

殷徊牽住她遞過來的手。

心底獸鳴消歇,片刻後勾起依眷的笑。

不是夢,雲琇在他身邊。

殷徊默默片刻,道了一句:“好。”

……

夜長有盡,枕邊人的叮咛牽挂卻永遠無涯。

——

該用什麽記載這一路呢。

琇琇常說,這幾十年的每一步皆是苦澀難挨。

可我知道,這每一步,都是更靠近她的證明。

她是我貧瘠生活的柳暗花明,此後人生每一場滂沱大雨,我亦有她。

琇琇憐我,我便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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