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齊清宴(7)
第56章 齊清宴(7)
幾乎一夜間, 皇宮內關于齊清州的痕跡都被抹去,宗祠內供奉着歷代先帝靈牌的高臺修的更高,立在下面幾乎看不清牌位上的字跡。
宮內許多布置微微變化, 卻又精妙的不會被人察覺。
霓雲薇對一切毫無所覺。
她晨起時,發現身側無人。
昨夜齊清宴躺在她身側, 一言不發地望她良久, 霓雲薇問他有何話要說,對方才勾起安撫的笑,很輕的摸了摸她的臉。
……
“陛下何時走的?”
宮婢替她梳順長發, 聞言道:“回娘娘,陛下卯時剛過就走了,吩咐奴婢們莫要喚醒娘娘。”
她手上拿着一支八寶珞玉釵, 而後斜斜插進霓雲薇發髻中, 霓雲薇看着鏡中自己的面容, 指尖撚動, 動作一頓。
她低頭看向手中薄繭, 突然道:“我從前,習武?”
宮婢一驚, 忙低下頭裝作翻找東西的樣子,沒讓霓雲薇看到她眼中的惶恐:“娘娘......娘娘出身将門,自然是會武的。”
陛下說過,要盡可能少的在娘娘面前提她過去的事,他們這些做奴才的哪敢妄言, 生怕一個不小心掉了腦袋奔赴黃泉。
額上的傷并不嚴重, 霓雲薇卻怎麽也想不起來過去的事。
半晌後她挫敗道:“我都會哪些?”
想不起來便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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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婢挑撿着說:“娘娘應是會舞劍的, 前個兒陛下還給您送來雙劍,說是給娘娘練着玩呢。”
“雙劍?”她一愣。
“是的, 您說要教陛下學劍呢,所以陛下才送了雙劍吧。”
霓雲薇聞言笑起來,眉眼倏彎,瑰麗面容頓時明亮,感興趣道:“拿來瞧瞧。”
——
齊清宴下了朝,徑直回到關雎殿。
霓雲薇受傷後,關雎殿伺候的人多了不少,甫一進門,迎駕的人便烏泱泱跪了一地。
齊清宴沒看到自己要找的人,面上一沉,心提起道:“你們娘娘呢?”
“回陛下,娘娘去了明月樓。”
“去那裏做什麽。”
“娘娘說……練劍。”
齊清宴一怔,心緩緩落下,他颔首道:
“知道了。”
——
白日的明月樓更見奢華。
六層的樓體牆壁上描金繪彩,飛檐雕玉,每一層都挂着彩綢和風鈴,夏日暑熱,微風吹拂時,帶來沁人的聲響。
樓前的空地上,一位身着淡青廣繡束腰裙的女子正在舞劍。
鳳凰花海火紅如雲,劍花席過,斬斷幾朵葳蕤的瓣,因劍鋒帶力,始終未能落到地面。
于是落花缤紛,随那一人而舞。
宮裝繁瑣,霓雲薇卻絲毫未受影響,只是到底剛傷過,她的速度慢下幾倍不止,瞧着有些滑稽。
察覺到不遠處注視的視線,不知怎麽,霓雲薇突然有了幾分捉弄那人的意思。
劍鋒偏轉加速,破竹之勢刺向身後之人。
她本剛受過傷,動作和劍氣都軟綿綿的沒什麽攻擊性,再加上篤定齊清宴會躲開,所以這一劍便沒收什麽力道。
霓雲薇唇角勾起,幾根發絲柔軟地貼在臉頰上,張揚又熱烈。不遠處的齊清宴站在原地沒動,眉眼澹澹,只略一挑眉,含笑看着她。
如同看着一個喜愛玩鬧的孩子。
一朝帝王,九五之尊,面對她的劍鋒不躲不避。
劍尖還有一寸觸到他胸口時,驟然偏移。
霓雲薇攻勢不減,與齊清宴擦身而過……沒收住——
齊清宴一愣,而後動作迅速地伸出手攬住她的腰,霓雲薇借勢在他懷裏回旋,腳步停下,右手中劍切過一旁青柳與鳳凰花。
碎金日光落了漫天。
他清潤的眉眼垂下,替她摘下發間落下的柳葉,無聲笑了笑:“怎麽來了這裏。”
“宮人們說,這裏是你為我建的?”
憶起她知曉明月樓時面無表情的樣子,齊清宴面色不改,溫聲道:“的确如此。”
“很漂亮。”
鼻息間都是草木香,霓雲薇勾唇:“謝謝你,齊清宴。”
掌心下的腰肢纖細,盈盈一握,齊清宴手指動了動,緩緩收回手掌,眼底笑意加深。
霓雲薇收了劍,興致盎然:“你會用劍嗎?”
“不會。”
年輕帝王面容俊逸,皎若白玉,纖細手指掠過她額上淺淺的汗珠,語調微揚:“我不會,但你答應過教我。”
“什麽時候?”
“前日。”
齊清宴說:“這劍是一對,你沒發現嗎?”
“發現了。”霓雲薇轉身從一旁的石桌上拿起另一把劍,扔給齊清宴道:“這把是你的。”
齊清宴垂眸,看着這柄劍身雪白的劍,微微露出個笑。
霓雲薇不知道的是,這其實是齊清宴從前為她準備的禮物,卻未送出去的禮物。
與她月下共舞,雙劍輝映,是關于他心底的夢想。
“劍招我都忘的差不多了,方才剛想起一些簡單的。”
霓雲薇抱着肩膀,繞在齊清宴身後上下看了看他的身型。
察覺到那道打量的視線,齊清宴身子微僵,卻并未亂動,直到那股溫軟氣息拂在他頸側時,齊清宴臉色一頓,眼底劃過茫然。
她……抱了自己。
霓雲薇絲毫沒察覺到自己給對方的震撼有多大,她雖然沒有記憶,但是能感覺到齊清宴給她的熟悉的氣息,她對二人之間的夫妻關系絲毫不懷疑。
像這樣的肢體接觸,她并未覺得有絲毫不妥。
“你放松些。”
她在齊清宴身後環着他的腰,略一驚訝,忍不住笑道:“你的腰好細,小心練劍再傷了腰。”
齊清宴:“......”
從前霓雲薇未失憶時,莫要說如此親近的舉動,便是這樣嬉笑的态度都是少有。
朝思慕想許多年的心頭月,此時此刻正抱着他,嘴裏還在說些奇奇怪怪的話。
“真的,難道沒有人說過你的腰很細嗎?”
霓雲薇抱緊了些,又繼續說:“你好瘦,硌得慌,你不愛吃肉嗎?”
雙手在他前胸的位置胡亂拍了拍,驚訝道:“欸?有肌肉?”
齊清宴:“......”
“別鬧了。”他在她懷裏轉身,聲音無奈,卻還是舍不得推開她的手,反而像是怕她收回一樣,雙臂落下困住。
齊清宴眼底滿是歡喜眷戀。
這樣的親近對他來說猶如附骨毒疽,更像是一場美夢,随時易碎,他格外珍惜此刻的每一秒,甚至卑劣地想着,若是霓雲薇再也不會想起過的事情,該有多好。
“這不是看你好像有心事麽。”
霓雲薇勾起個笑:“現在心情好些了嗎?”
心腔熨帖,齊清宴聲音微啞:“嗯。”
霓雲薇露出笑來,随後讓他把劍從劍鞘中拔出:“你沒基礎,我也沒想起太多招式,我們今日就随便學學,不必太認真。”
只是……
霓雲薇摸了摸劍柄,又奇怪道:“這劍的用料看起來有些特別。”
雙劍皆是勢如寒芒,劍柄上雕滿璀璨的各色寶石,但......都歪歪扭扭的。
齊清宴勾唇,溫聲道:
“是北地玄鐵,京都不常見,多是貢品為皇室所用。”頓了頓,盯着那劍柄上的寶石道:“這上面的寶石也是取自樓蘭古地。”
樓蘭盛産寶石,質地皆是清透璀璨,沒有女子不愛漂亮的東西,只是......
“這寶石怎麽鑲的亂七八糟。”霓雲薇挑眉,拎起自己手裏的劍,望着劍柄道:“這是哪位鑄劍大師的手作?”
“......”
“我的。”
齊清宴面無表情:“很醜嗎?”
霓雲薇:......
“噗——哈哈哈哈。”她笑得不行:“你親手做的?”
齊清宴望着她得笑,一時愣神。
她有多久沒對自己這樣笑過了?
“是,你若不喜歡,我為你尋了新的便是。”
憑良心說,這兩柄劍上的寶石确實鑲嵌的有些奇怪,好在材質撐着,倒也不至于太難看。
但齊清宴畢竟不是專業的鑄劍師父,比這更好的,自然有很多。
若她想要,他為她尋便是。
霓雲薇搖搖頭:“不必。”
霓雲薇會的招式不多,美觀大于攻擊力,仍然興致勃勃的教齊清宴:“像這樣。”
抽帶提格、擊刺攪劈,霓雲薇動作行雲流水,廣袖飄逸,她忘了許多東西,如今循着肌肉記憶舞了一套劍法,眸光越來越亮。
“你試試。”
霓雲薇收了劍,走到齊清宴身邊,糾正他握劍的動作:“兩指使力握住,其他手指自然包裹。”
她一邊說,一遍掰着齊清宴的手指調整:“用劍者需與劍融為一體,忘記他是握在你手中,而是你身體的一部分。”
站在他身旁,霓雲薇握着齊清宴握劍的那只手,動作緩慢地劃動回旋,而後動作漸漸加快。
“乍徐還疾,形如醉酒,是謂醉劍。”
齊清宴順從地跟她的動作走完一招一式,他悟性很高,不過幾遍便掌握了精髓,只是頂着日頭練劍消耗極大,又學了半個時辰,霓雲薇眼冒金星:“今個兒就到這吧,好累。”
她反觀齊清宴,雖然微微氣喘,但額上并無汗珠,霓雲薇不由得有些驚訝:“你不熱不累?”
“還好。”
收劍入鞘,齊清宴微微一笑:“我自幼體寒,劍之一道鋒芒熾炙,所以幼年時總也學不會。”
想起什麽,齊清宴唇邊的笑淡下來:“久而久之,便沒人再願意教我了。”
“今日多謝你。”他勾唇,擡掌擦了擦霓雲薇下額:“你教我良多。”
霓雲薇一愣,心裏悶悶的。
“日後你若想學劍,盡可來找我,一日學不會,我們便學一月,一月不行就一年,哪怕一輩子都學不會也沒關系,你若想看舞劍了,我給你舞便是。”
一輩子......
齊清宴不知為何被這幾字燙的心底刺痛,泵出的鮮血中又夾雜着濃烈的甜。
他被這樣的感覺激的長吸一口氣:“一輩子?”
霓雲薇心底砰跳,也意識到自己說出了什麽肉麻的話。
眼前青年長立如松,沉沉烏發用金冠半束,垂下的發絲與她的糾纏在一起。
結發夫妻。
霓雲薇露出燦爛的笑:
她說:“對呀,一輩子。”
“不騙我?”
“不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