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齊清宴(8)

第57章 齊清宴(8)

明月樓習劍一事後, 齊清宴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樂。霓雲薇一颦一笑輕而易舉勾動他的情緒。

這快樂被痛與麻包裹,朝着四肢百骸蔓延,毒藥般難以戒斷。

可萬古長夜, 得逢明月,怎會輕易放手。

……

五月徐徐而過, 夏雨驚雷, 瓢潑地洗刷一遍宮牆,翌日又是個晴天。

勤政殿內,齊清宴擡掌按住眉心, 嗓音低沉:“突厥那邊可有消息?”

禦桌前方靜立着的,正是齊國鎮北将軍,陳桓。

“回陛下, 我們的人在突厥邊境一名喚為鄂爾渾的城內蟄伏許久, 現如今突厥王權仍然掌握在穆羅可汗手中。”

齊國與突厥一戰後, 齊國君主崩逝的代價堪稱當頭一棒, 但突厥損失也并不小。

本就是游牧政權, 因為和齊國的這一仗,突厥全部兵力財力都集中在了兩國邊境。

但草原面積大, 不滿突厥王族的人并不少,再加上突厥連年欺壓鄰國,被吞并的各股勢力隐隐都有不服之意。

“穆羅?”

齊清宴手指在一張晦黃的牛皮地圖上摩挲,沉聲道:“據朕日前得到的消息來看,穆羅的身體似乎是不太好了。”

“回陛下, 的确如此。穆羅如今年逾古稀, 和我大齊一戰後, 他也到了油盡燈枯之時。而現今突厥之中,除了大可汗穆羅外, 他的兒子和弟弟,勢力都不算弱。”

突厥可汗之位父死子繼,然而現今穆羅可汗的王位卻是兄長傳給他的,也由此開創了兄終弟及的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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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與齊國一戰,便是穆羅可汗的這個叫陀略的弟弟領兵。

“試着聯系那位小可汗,就說我齊國願以糧草相撐,助他一臂之力,讓他奪得突厥王位。”

身着黑金龍袍的男人隐在暗處,陳桓看不清齊清宴此刻的表情。

從前的齊清宴并不出挑,在奉行武道的齊國,這個終日握書讀卷的瑜王便顯得又些默默無聞。

可自他登基後,溫潤青年手段漸漸雷霆,不滿他登基之人皆是血染朝堂,他不顧天下議論立霓雲薇為後,所行所想皆是悖逆祖宗。

可誰又能說什麽呢。

陳桓彎腰做揖:“可是陛下,此種離間計,怕是那位小可汗能察覺到我們用意。”

齊清宴淡淡掃他:“便是知曉又如何,王權在望,無論陰謀陽謀,他都願意上鈎,按朕說的去做吧。”

“是。”陳桓應聲後,想到什麽,面色頓時一停,嗫嚅半天仍然未能發出一言。

武将最是灑脫而行,很少有如此猶豫的時刻,齊清宴道:“還有事?”

陳桓咬咬牙,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先帝出征突厥時......幸了一名女子!”

齊清宴目光一頓:“什麽?”

陳桓也覺得,此事簡直是打他們齊國的臉。

先帝登基前,在東宮時也有一位良娣,民間傳言,霓家大小姐便是因為此事遲遲不願接下先帝的立後旨意,即便是先帝承諾,将來的太子一定會是霓雲薇所出,那性子火辣的姑娘仍是不能接受。

……

但……光是幸了一名女子,不至于陳桓難以啓齒到這般。

齊清宴盯他半刻,突然道:“那女子......有孕了?”

陳桓艱難道:“......是。”

“人在何處?”

“那女子被臣的一個手下扣着,人還在邊境,等候陛下發落。”

一時間,勤政殿內寂靜一片,只剩消暑的冰盆內冰水融化的聲響。

方才齊清宴意圖以突厥‘兄終弟及,父死子繼’的角度來分解突厥,可沒成想,先帝又給他留下了這個差不多的大麻煩。

可與突厥不同之處,便是先帝的這個遺腹子,到底還未出生,若是齊清宴下了殺令,這世間也不會有人知曉。

陳桓靜靜等命。

“帶回京都吧。”

半晌,齊清宴道。

陳桓肅容叩首,應道:“臣,遵旨。”

......

——

霓雲薇又是日上三杆才睡醒。

時節快到端午,宮裏忙着挂茱萸包香粽,齊國皇室血脈單薄,齊清宴的幾個堂兄都在封地不回來,這端午節便是霓雲薇與齊清宴兩個人過。

明月孤高,夜風簌簌,一身柔白宮裝的女人提燈而行,徐徐而至,正逢陳桓從勤政殿內出來。

陳桓垂眼,躬身行禮:“臣參見皇後娘娘。”

霓雲薇颔首:“不必多禮。”

她不認識眼前人,或者曾經認識,但如今早就忘了,所以點點頭後便錯身而行,不妨突然見齊清宴正立在殿內,正望向她與陳桓。

殿內寬廣,他身影瘦削,刀鋒般薄而利。

望向陳桓走遠的背影,齊清宴攜她的手一起出殿,似是不經意地問:“他與你說什麽了?”

宮內之人得了指示,不會在霓雲薇面前講一些關于齊清州之事,可不包括這些,霓雲薇平日便很少能碰到的外臣。

若三言兩語,也可被她察覺異樣。

“什麽也沒說。”

霓雲薇挑眉,仔細看他面色:“他應該和我說什麽?”

“......”齊清宴閉了閉眼,淡笑:“沒什麽,一些瑣事,不想你煩心。”

霓雲薇對國事不感興趣,聞言也不追問,見他臉色不要太好,還是關心道:“若有不愉之事,可與我說說。”

身後殿門緩緩關上,年輕的帝後二人相攜走在宮道上,護衛之人在身後遠遠跟着,齊清宴想到陳桓最後禀報之事,而今仍覺得荒誕。

他無意于評價兄長是非,斯人已逝,所有對錯都一筆勾銷,活着的人卻還是會為他而難過。

若霓雲薇日後知曉……她該做何想法?

“若有一日,你曾經信任之人背叛你,你會怎麽做?”

齊清宴說完,靜靜等她回答。

其實連他自己,都不知曉這句話是替齊清州問的,還是自己。

那個孩子……

齊清宴微微皺眉。

霓雲薇聞言步子一停,瑰麗面容上似乎扯出一個笑,然而話語确實堅定:“那便離他遠遠的,永不原諒。”

“若是你很重要的人呢?”

宮道前路漆黑無盡頭,霓雲薇腳步停下,音色平緩:“若我信重愛重之人欺我瞞我,便更不能原諒了。”

“那麽,陛下。”

霓雲薇緩緩看向他:“這個人,是你麽?”

兩人正好行于一處檐底,今夜晴朗無雨,齊清宴睫羽垂下,心中悶苦。

她提着宮燈的手漸漸握緊,有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忐忑。

半刻後,齊清宴笑:“我永不會背叛你。”

霓雲薇仰頭,離得近,能看到他凸起的喉結,随他話語起伏而上下滑動,他的唇型生的好,唇角處微微上翹,看着……很乖。

明明冷清的人,卻有一張這樣溫玉般的臉。

霓雲薇擡起右手,指尖緩緩描繪他脖頸間的喉結,感受那物什因她動作而狠狠一動。

她笑彎了眼睛。

心髒快了一拍,霓雲薇張張嘴,半晌後平複情緒:“說的好聽。”

那雙眼曜黑奪目,認真望向她時,如同澄潭般清澈見底,讓她将自己所有的情誼一覽無餘。

“我自少年起,便心慕一人。”

“她漂亮的像是一只小蝴蝶,最喜歡的事,便是穿着騎裝在馬場上跑,喝烈酒,聽最美的歌。

“而我的願望,便是能永遠陪着她,不求她回應我相同的情感,只要她快樂。”

霓雲薇靜靜聽着他的話,一時無聲。

夜風吹的燈籠中的燭火晃動,投在他面上的陰影也随之漂浮。

霓雲薇:“真的?”

“有一句話是假的。”齊清宴道。

霓雲薇偏頭:“哪一句?”

“我不求她同等心意對我。”

齊清宴笑笑:這句話是假的。”

“我貪,貪她看向我的目光,貪她對我露出的笑,貪她的喜與哀,怒與淚。”

“我希望,她能愛我。”

星河流轉,天邊璀璨,不遠處宮燈搖曳,勾勒出薄薄的霧。

霓雲薇眨了眨眼,喊他名字:“齊清宴。”

“嗯?”

“其實,我知道你有事瞞着我。”

雖不清楚到底是何時,可齊清宴與她相處之時,每一次喜悅中夾雜的情緒都讓她捉摸不透。

她并不是蠢笨之人。

齊清宴聞言身子一僵,瞬間望向她,一時間血流靜止,腦海中電光炸雷,仿佛只待她一句話,便能墜入地獄。

她……知道了???

可……又不像。

霓雲薇錯開他寂廖視線,卻沒繼續下說下去,而是問:“你瞞着我的事情,出自什麽?”

他聲音沙啞,艱難道:“私心。”

“可會傷害到別人?”

“不會。”

“圖什麽?”

“圖……你。”

她眼睛彎彎,似乎因這答案而心情頗好,齊清宴因她的話而心中起伏忐忑,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麽。

霓雲薇知道他有事瞞着,但……并不在乎,也不想去探究。

誰人沒有秘密呢。

何況眼前之人面上帶着罕見的脆弱,似乎……像快要溺水之人的模樣。

她決定撈他一把。

前塵盡忘,重新而活,沒什麽不好。她隐約猜到,曾經的記憶,可能并不算快樂。

宮燈燃盡,燭火滅了。四下皆黑,唯有兩顆心髒跳動的聲響越來越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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