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蝦仁豬肉水煎包

第24章 蝦仁豬肉水煎包

“啊, 我晚娘要回來了?”小梅喃喃自語,頗為不敢相信。

江盈知點點頭,又展開李翠文的信, 上面寫道:我到了明府便去石員外那走了一趟, 周巧女到了石員外親戚家裏,我見了她。

她瞧着挺好,說月月都托人捎了東西來, 叫我問問小梅可有收到?我又跟她說了你的事情, 她便再也坐不住,隔日來找我, 說向主家告了半月假, 要回來一趟。

另外我托我男人給你捎了一袋香料, 裏面有胡桃殼、茶葉、桂皮和茴香,待他送到不久便是立夏, 小滿你拿去煮茶葉蛋。

另有一袋糯米和糯米粉, 全是香子糯, 味道頗好, 不要拿去蒸蠶豆糯米飯,做雪團和米鴨蛋,附了一袋松花粉, 多嘗嘗鮮。

一時來不及備禮, 只略送了些,……

最後寫道:望下回小滿你來明府做客。

江盈知看着桌上的東西, 無一不妥帖, 想着還些禮回去, 一時又想到周巧女不日便要回來,讓她有點猝不及防。

當時讓李翠文捎的信上并未說她的事情, 而是讓李翠文當面與周巧女說,不料人竟半日也待不住,便急急要回來。

“你晚娘待你可真好,”江盈知說,把信上說的念給小梅聽。

小梅聽了後,先是喜上眉梢,感念她晚娘無事,又待回來看她和海娃。而後立馬皺眉,氣鼓鼓地道,“定是那捎東西的,全昧了下來,怪不得我說怎麽小幾個月沒見過他了,次次去尋,總也尋不到。”

說完後,又急忙看向江盈知,怕她誤會周巧女來了要趕她走,“我晚娘應當只是來瞧瞧,我到時候同她好好說說,她人脾氣其實還挺好,”

江盈知站起身來,把信件貼身放好,拍拍小梅的頭,“你歲數這樣輕,怎麽心思倒重,”

“我可不小了,到明年都能嫁人了,”小梅嘟囔。

江盈知收拾東西的手一頓,她确實忘了古代十五歲就能出嫁,一想到便寒毛直立,在她的觀念裏,最早也得十七八才能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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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複了下心情,只當沒聽見,她總有法子讓小梅不要早嫁的。

今兒陳強勝去裏鎮拿膏藥敷腿,收攤的便只有她們兩個。江盈知邊疊着凳子邊說,“你想什麽嫁人那檔子事,還不如想想,去買些棉花和布套子來,做床褥子和蓋被,把旁邊空的那個屋子收拾收拾。”

小梅被臊得臉紅,她才沒想,只是順嘴一說,真要她去旁人家,估計得抱着江盈知大哭。

因着周巧女要回來的事,早早便收了攤,小梅拉着江盈知去挑花布料,又要了點棉花做薄褥子,一氣做了好幾套。

江盈知實在受夠了那硬竹板,往哪翻身都睡不安穩,花出去一筆錢,心疼得她又數出三百文,還得要做個枕頭,她不想再用衣服疊起來墊腦袋下。

拿了布和棉花回去後,小梅把這件事告訴了王三娘。

王三娘歇了手上在做的活,将手在腰間上擦了擦,“也是,得該回來一趟的。”

“就這兩天是吧,到時候我也過去,好些日子沒見着人。”

又問海娃,“你娘回來了,你還識不識得?”

海娃在玩吹海螺,聞言摸摸腦袋,他娘走前給他把腦袋上的頭發全剃了,說是別叫阿姐給他洗,還麻煩。

等頭發生出來了,她就回來了。

海娃不解,“我頭發還沒生滿啊。”

“你個呆瓜,”小梅也摸摸他腦袋,只長出了點薄薄的發茬。

王三娘被他回的話噎住,拿手指頭點點他的腦門,“問你想不想,誰叫你說這個了。”

海娃把海螺吹得嘟嘟響,沒人聽得懂,只有這個小孩自己知道,海螺響,就是他也想。

他吹了好久好久才停下。

王三娘從竹屋離開前,還把江盈知拉過去說話,“巧女那個人不壞,你就當多了個親戚,等見了她,你叫她嬸嬸就行。”

江盈知點點頭,日子在她把沙蟹做成了沙蟹汁,小潮汛漸漸轉大,小梅每天晚上來回念叨,去漁港就往海船上瞄,海娃一直吹着那個海螺中,終于又等到了明府來的航船。

那航船下午到的,此時漁港人少,江盈知都有些昏昏欲睡,忽然聽小梅叫了聲,“航船來了,阿姐,明府的航船來了!”

江盈知打了個哈欠,立馬清醒,她喊:“強勝哥,你看着攤子,我們去瞧瞧。”

“去吧去吧,我守着,”陳強勝在剝蝦殼逗海鷗,聞言拍拍手,慢慢挪到前頭去,也瞧着海船。

此時小梅的心又激動又複雜,拉着江盈知的手,眼睛在航船那些走下來的人裏,來回地張望。偶爾還踮起腳,怕漏了又回過頭去瞧已經走遠的人,細細打量着背影。

直到終于在人群裏瞧見一個人,她才難掩激動,上下晃着江盈知的手,“阿姐,那個就是我晚娘。”

只她情怯,見了人,臨到了頭又不好意思跑過去喊。

江盈知順着她指的方向望去,見到了一個瘦條條的女人,發髻梳得一絲不茍,相比西塘關的婦人,她要白淨許多,面色瞧起來很和善,穿着粗藍布對襟衫子。

手裏提着一袋東西,肩上還挎着一個大包袱,壓得她下船都走不穩。

江盈知上前接過,周巧女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而後又看到後面小跑過來的小梅,她笑着招手,“小梅。”

“你是小滿,對不對?”周巧女又問。

江盈知喊她,“嬸嬸。”

周巧女笑笑,打量了下江盈知,而後才把包袱提了提,看着小梅說:“胖了點,我前頭寄來的布料子和散貨,你收到了沒?”

小梅還沒同她寒暄敘舊,陡然被問到這茬,也收了哭的心思,連忙搖搖頭,“哪有收到。”

“一連幾個月沒有東西,寄信到明府也沒人回,要不是小滿姐來了,我和海娃連飯也吃不起。”

周巧女沒有憤怒,仍舊微笑,她對江盈知說:“小滿,多虧你了。”

“你們還自己擺了個攤是不是,那先把東西拿到攤上去,我出去一趟,等會兒就回來。”

小梅急急喊她,“晚娘,你去哪?”

“我找人說道說道。”

江盈知舉着包袱,看着周巧女往漁港左側小道走去,眨眼工夫人便不見了,她有個猜測,“不會找捎東西的人算賬去了吧?”

她總覺得怪怪的,這周巧女跟她想的脾氣可不一樣,原諒她剛見着人時,以為是脾氣軟和,很老好人的那種。

不過能一個人從西塘關去到相隔距離甚遠的明府,也不是什麽軟弱的人。

小梅嘆口氣,“肯定的,但願我晚娘收着點脾氣。”

江盈知滿臉不解,小梅抱着包袱往攤子那走,小聲說:“別瞧我晚娘生的那張臉,要論罵人,我十個大伯娘都比不上。”

她半信半疑,想去瞧瞧,又被來吃鮮蝦鍋貼的食客絆住了腳,只好先忙活這裏。

等終于歇下來,往那邊小道上瞧了眼,周巧女兩手各拎着一袋東西朝這邊走過來,江盈知和小梅忙上前幫她接過。

周巧女坐在凳子上,喝着陳強勝倒來的水,問他,“腿腳還疼不疼,這回我從明府給你帶回些膏藥,說是好用,你拿回去試試。”

而後又拆起她讨回來的東西,說話語氣平靜,半點沒有起伏,“那個龜孫子,瞧他還一副老實彈蝴相,原是只包着墨的烏賊,腸子心都發了黑。”

“罵他一頓就跟瘟雞篤頭了似的,好好一份人家也攢了些家底,還貪別人東西,這麽沒臉沒皮樣,怪不得生了個要賭錢的兒子。”

周巧女用十分平和的語氣,說出了一堆罵人話,還微笑,“惹了我,不出點血是不成的。”

她把一個布兜扔給小梅,“拿去吧,那人賠你的,晚些回去數數有沒有五百文。”

在場的三人誰也沒敢開口,怕周巧女連帶着她們一塊數落,很顯然并沒有,周巧女面對小輩時還挺和藹,起身時環顧了一圈這個小攤。

江盈知說:“嬸嬸,我給你下碗敲蝦面吧。”

周巧女擺擺手,“我不吃,正飽着,你們啥時候收攤?”

“還差一點,賣完了就回去,”小梅舀舀桶裏的湯,剩了一點料。

周巧女看了看說:“那賣完再走,海娃在家鬧不鬧人?”

小梅搖搖頭,周巧女也不再說話,幫她們出去招攬人過來吃,沒過多久,倒真賣得一幹二淨。

大家收了東西回家去,周巧女有半年沒回來,都在明府幫着照顧産婦和嬰兒,一時坐上船回到這,還頗有點懷念。

一路碰到的人都驚詫極了,原是以為她跑明府去就不回來了,沒成想這人又風光地回到了這。

曾跟她鬥氣拌嘴過的真是氣得牙癢癢。

到了竹屋,海娃沒在,周巧女放下東西四處打量,比她在時添的東西還要更多點。她拉了拉門上的碎花布簾,又瞧着小屋裏擺滿的糧食、調料,像是正經過日子的。

從明府到這積壓的郁氣也算是消散了些許。

東西全拿上來後,她解開布頭,往外拿,“在明府的時候給你捎了不少糧食吃的,結果都被這遭瘟的給吃完了,只賠了點錢。倒是這些布頭,他家舍不得用,還留着。”

她抖抖一疊花布,明府的式樣可比裏鎮布店賣得還要好些,有藍布拓花,粉布等等。

“等會兒小梅你,還有小滿各挑些,我留在這還有段日子,給你們裁了做件衣裳。”

周巧女拿了布疊在膝頭,自顧自說着,說實話,她看江盈知挺有眼緣的,不像是那種面上瞧着好,背後爛心腸的。

對她來說無非是多認個孩子罷了。

不說小梅是她的後女,畢竟就連海娃也不是她的兒子,是別人不要,她不忍心給帶回來養的,其他人說她三十八了還能老蚌生珠,她也懶得管。

這會兒再認個親,又有什麽難的。

小梅按住包袱說:“晚娘你歇會兒吧,東西晚些也能拆,又剛坐了四五日的船從明府回來。”

“哪有這會兒歇的,”周巧女繼續拿東西,還說了句,“全靠你們兩個寄來的桃酥,我在路上吃了不少,還是我沒出嫁前那個味。”

其實老早就不是那個味了,以前的桃酥很香,裏頭有核桃仁,現在吃起來,都少了點滋味,吃着不大好。

可她仍掰着一點點吃完了,還剩下些,回去的路上再吃。

她這次過來,找主家支了兩個月的工錢,出去到外頭買了不少東西,給小梅買了匹紅布和頭花,海娃和順子則是些耍貨糖塊,又聽說江盈知手藝很不錯,就買了把鐵刀,要價挺貴。

給陳強勝帶了藥膏,給王三娘拿了盒塗臉的面脂,另有零零散散的東西,瞧見皂角不錯也買了些,另有一包幹蓮子和梅幹菜、桂圓幹。

如今一樣樣拿出來,叫收到的人心裏都熨帖極了。

江盈知趁她拿東西的工夫,走去小屋摸了三個雞蛋,坐在外面熬了一碗雞蛋茶,多放了點糖,端起碗拿進去。

周巧女也沒推辭,其實她真餓了,在航船上哪有什麽好東西吃,無非就是能混個飽。

她攪着雞蛋茶,她回來一是為了讨回東西,二則是看看江盈知怎麽樣,光看這份妥帖勁,她就明白了。

正喝着雞蛋茶,王三娘帶了海娃回來,順子跟在後頭,一進門就喊:“小嬸。”

海娃也喊:“阿娘。”

周巧女放下手裏的碗,朝海娃招招手,“過來,讓娘看看你。”

她捏了一把海娃的臉,笑道:“壯實了些。”

又起身叫王三娘,“嫂子,你來了,趕緊坐。”

“我來瞧瞧你,在明府日子過得下去不,實在不成,你就回來,”王三娘拿了把椅子坐下,“你有這本事,到裏鎮那些大戶人家中去也成,無非是少幾個錢。”

兩人說話間,江盈知帶着小梅和海娃出去,王三娘也同周巧女說些體己話,“這家裏總要有個正經長輩在。”

“不說旁的,就說小梅的親事,我倒是想給她相看人家,可總也不能越過了你。”

周巧女苦笑,“誰說不是,我走前也不放心兩孩子,可一是錢實在多,二是小梅她爹沒了,欠下十兩的債,不出去壓根還不了。”

“只是一時我也回不來,這會兒主家那頭真離不了我,趁着還能賺些,便多賺點來。”

她已經吃夠了沒錢的苦頭。

“至于親事,再緩緩吧,嫁妝什麽也沒有。”

王三娘不知道她打的什麽主意,只好暫時歇了這個心思,瞧她面色比以前好了不少,也不再多說。

又看了眼地上的東西,詫異起來,“你把工錢全貼補在這上頭了?”

“哪能,”周巧女拉了拉王三娘的手,“嫂子,你瞧瞧這布料子好不好,給她倆做身短衫,大襟的,”

“這給海娃做掰腳褲,顏色也不花哨”

屋裏兩人在說話,屋外小梅傻笑着,手指攪着花蛤,看看泥沙吐出來沒,海娃蹲在旁邊,跟順子分糖,兩人便嘴裏含着糖,笑嘻嘻地說着話。

海娃偶爾還要扒到門縫上,看看他娘是不是真的回來了,瞧到了周巧女的身影便嘿嘿直樂。

江盈知也笑,又低下頭忙自己的活,取過擀好的面皮,舀了一勺鮮蝦豬肉混的餡。她的手指很靈巧,三兩下那個水煎包便有了漂亮的褶子。

她挨個包好,鏊子上擦油,将小巧的包子沿着圈放好,油在小火慢烘下,将包子烤得逐漸發黃變硬。

翻開一個看看底,被煎得發焦,從白底變成了焦黃,江盈知伸手拿過芡汁,澆在鍋邊,看它慢慢地覆蓋了包子底才停下。

旺火燒一陣,再轉為小火把芡汁給熬幹,蓋子底下便有了咕嚕嚕冒泡的聲音。等到打開時,芡汁便結成了焦渣,底連着底,一鏟能連帶着鏟出十幾個來。

江盈知夾了一個出來,皮特別暄軟,底部烤得焦,她微微掰開,餡裏的油汁便迫不及待跑出來,要往旁邊流。

順子正死盯着呢,瞧到了便啊呀叫一聲,“小滿姐,你別掰了,你給我吃吧。”

海娃也仰頭,他好想吃。

江盈知把水煎包塞進嘴裏,嘗到了味,這才說:“拿碗,每人夾一個。”

小梅手疾眼快搶到了第一個,順子排後面,海娃腿短又走得慢,乖乖捧着碗,在兩人後面探腦袋。

小梅拿了三個,她要給晚娘和大伯娘都嘗嘗,江盈知煎完了水煎包,留它在鏊子上焖一會兒。

又煮起了花甲粉絲,她忙着剁蒜蓉的時候,順子和海娃就一左一右站在她旁邊,吃得嘴上油汪汪,嚼嘎嘣脆的焦底。

今兒周巧女回來,江盈知炒了一盤油焖大蝦,有做了肉末蒸蛋,炒青菜,蒸了些幹飯,她在外一陣搗鼓,等菜端上桌,可把周巧女吓得夠嗆。

她說:“你會榨油?”

“還是偷了賣油人的壺?”

意思是,居然放了這麽多的油,那油亮亮的蝦,她都不好意思夾起來。

王三娘習慣多了,她剝着蝦殼,順嘴嗦嗦上頭的油,“她愛泡油裏,清湯白灼沒滋味。”

她還給江盈知找補了句,“只你來,她做的油菜多,旁的時候小滿也很會做人家。”

小梅在一旁心虛地猛點頭,壓根不敢說,那油壺一個月都用空兩次了。

陳大發說:“說這做啥,有的吃就好,小滿怪辛苦的,弟妹你多吃點。”

“阿姐,你吃,”海娃把一個剝到坑坑窪窪的蝦放到江盈知碗裏,而後又開始剝,他說,“阿娘你別急,我也給你剝。”

周巧女忙說:“可別,你自己剝了自己吃。”

海娃舔舔手,江盈知看見後,暗戳戳地把那蝦肉夾了放到他碗裏。

“咦,碗裏多了個蝦,”海娃驚訝。

其他瞧到的人全哈哈大笑起來,一頓飯吃得熱熱鬧鬧,周巧女以前哪有這福享,哪怕在明府那員外家,吃的也不過是清湯寡水的東西。

她心裏知道是因為誰,露出點笑來。

飯後,順子和海娃把花甲殼拿去洗了,他倆要把殼給埋在地裏,陳強勝擦着桌子,王三娘拉了小梅掃地。

周巧女特意叫上江盈知一道洗碗,問她,“家在外海那,就不回去了?你的手藝這樣好,在裏鎮酒樓裏也能混下去,怎麽想着待在了這裏。”

江盈知笑笑,“我那時躺在礁石邊上,要不是小梅把我帶回去,只怕我就被水師拉走了。我瞧她小,就賴在這裏不走了。”

“你說話倒促狹,”周巧女甩甩自己的手,鄭重地說,“倒是真得謝過你,要不是你的話,估計我還要好些時候才能知道,東西沒送到兩個孩子手裏。”

“嬸,我真拿小梅和海娃當自己親弟妹,”江盈知抹着碗上的油花,倒是說了句真心話,“我已經沒親人在這世上了。”

周巧女深深地瞧了她一眼,沒再多說什麽。

自打周巧女回來後,江盈知早早起來時,爐子上便已經有熬好的粥,焐好了一盤梅幹菜,一碗筍幹,還冒着熱氣,也不知道她幾時醒的。

屋內沒人,屋外有些許動靜,江盈知扣着衣服上的對紐出去,周巧女拿着抹布在擦柱子和欄杆。

說來慚愧,江盈知雖然手藝好,可在幹家務活上實在懶,除了竈臺、鍋具碗櫃,吃飯和睡覺的地方能保持幹淨。其他地方只要沒蹦到她跟前,不礙着她的眼,壓根不管,髒就髒吧。

可周巧女實在勤快,裏裏外外全打掃了一遍,系着的腰巾都髒了不少。

瞧見江盈知,周巧女蹲下來擦着竹木板,頭也不擡地說:“怎麽不去吃飯,還是要油一點的,早上不好吃太葷的。”

江盈知笑笑,“挺好的,那梅幹菜聞着味就知道,是烏菜,很地道,下粥肯定好吃。”

“那我晚些走前再給你們炖點,”周巧女起身,手上拿的抹布都變得髒兮兮,外頭倒是幹淨不少。

江盈知回去捧了粥喝,周巧女也洗了手過來,坐下後同她說:“聽小梅說,你之前說要養些雞來?”

“想養,倒是沒時間,又怕沒人在家,雞叫人摸了去,”江盈知說的實話,本來這破竹屋是西塘關獨一份,老鼠不來,小偷更不會來。

可要是養了雞鴨,走這道去山裏的人能瞧見,要是誰偷偷順走,那也說不準的。

周巧女覺得也是,這雞鴨還是得等她回來才能養,想了想又說:“原是想叫你養在屋子裏的,這樣一想又不成,那算了。”

正好屋外有人叫,江盈知想是陳大木送了蝦和肉來,他起得早,捕蝦回來也早。又是在漁港處一帶撈的,便許了幾個錢,央他每日買三十文錢的肉回來。

“你吃吧,我出去拿,”周巧女按住她,自己走了出去,寒暄了會兒,拿回來幾桶蝦和肉。

在門外問道:“小滿,這蝦要不要剝殼?肉剁不剁,你吃着吧,讓我來。”

一時屋外傳來了剁肉的聲音,小梅這才迷迷糊糊醒來,昨天晚上實在太興奮,輾轉反側好半天也睡不着。

有了周巧女的幫忙,加上今兒送來的實在多,且昨日還有不少花甲在,江盈知今日還做了盆撈汁蝦蛤帶到攤上。

周巧女沒來,她帶着海娃,還想把家裏收拾收拾,叫他們幾個去,這樣等她們忙歇回到家裏,也能有口熱飯吃。

江盈知覺得有周巧女這個長輩在真好,她發自內心地想,跟她外婆一樣。

一路順風到了漁港,才停穩船頭,那邊已經有熟客瞧見了,遠遠地招手,随後有人跑了過來,身上的肉一直顫,是之前陳三明帶來的胖小吏。

江盈知後面知道他诨名叫大胖,平生就好一口吃的,不說日日來,河泊所忙,他便隔三岔五抽着空偷跑出來。自己帶了碗,要二十只鍋貼,有時候再要一碗敲蝦面,或是裙帶菜蝦滑湯。

她有時候還會建議他去海紅那頭買個饅頭,畢竟饅頭配湯吃也挺好,如此也給海紅帶去了不少饅頭生意。

“大胖,今兒不忙?”陳強勝同他也熟,笑着問道。

大胖很有眼力勁,抱了張桌子下來,一手提着,另一只手揣過幾張凳子,憨憨笑道:“不忙,全壓給三明了,我偷摸跑出來吃口。”

江盈知搬了撈汁蝦蛤出來,上頭還蓋着蓋呢,只見大胖便使勁嗅了嗅,随後篤定地說:“有醋,生鮮味,腌了什麽是不是?醉蝦還是醉蟹?”

他猜測着,口水在嘴裏泛濫,眼睛往盆上瞟。

這鼻子還真靈,江盈知想,她一時也不好放下,只好說:“到了攤子上給你先嘗點。”

大胖立馬樂呵呵地說:“我可等着了,我剛一聞就知道,肯定好吃。”

為了這口吃的,大胖來回跑了兩趟,把船上的爐子、碗盤抱下來,此時天已經漸漸熱了起來,漁民有的早已赤着膊,走了這幾趟,可把大胖給累得額頭上出了汗。

他坐在小凳子上喘氣,還不忘說:“先給我吃口。”

江盈知簡直哭笑不得,手裏爐子還沒生起來,跟陳強勝說:“哥,你趕緊些的,舀上一碗給他。”

陳強勝也笑,掀了木蓋子放邊上,木盆裏是一鍋冷湯,透着紅亮的色澤,湯裏浮着白芝麻,飄的油花是麻油的。

浸着橙紅緊實的蝦肉,還有開了殼的花蛤,蛤蜊肉全泡在湯裏,白芝麻和蒜蓉不少沾在上頭。

他舀了一碗料,再澆上一勺湯,一跛一跛地給大胖送去,大胖忙起身接過,他瞧着便喊道:“聞着味比酒淘黃魚還要香。”

“叫什麽?腌花蛤?”

那頭江盈知終于把火給生起來,她繼續用火鉗子搗鼓,背着人說:“叫撈汁,你吃一口。”

“胖哥,我賒你個竹筒,你帶些回去,家裏有沒有青梅酒,配那更好吃。”

“瞧我來得多趕巧,聽見了什麽?”雙魚從背後冒出頭來,彎腰低頭看江盈知搗火,笑着問,“什麽賒他一個竹筒,我也要。”

黑裏俏的姑娘露出口大白牙,差點沒把江盈知吓到,緩了緩才露出笑來,“成啊,記得還,就給個竹筒啊。”

雙魚哼哼,對面大胖本要說點啥的,這會兒卻什麽也說不出來,蛤蜊他又不是沒吃過,鮮蛤蜊、蛤蜊幹,爆炒蛤蜊,那也鹹得到位。

可這湯裏的蛤蜊,冷冰冰,蛤蜊肉上有白芝麻和蒜蓉,捏起一個來。連湯帶肉地塞進嘴裏,輕輕一抿,大胖怔住。

那湯帶了點酸,有點麻油香,又格外開胃,蛤蜊肉在這湯裏,竟是吸足了味。熟芝麻點綴,且那蒜蓉一點不辛辣,帶來濃濃的蒜香氣。

甚至連殼都帶了味,他忍不住嘬了口,這才放下,而後又剝開一只蝦,蝦肉飽滿,蝦頭上還有蝦黃,他小心翼翼用手剝開蝦皮。

其實以往吃蝦,他都是用牙去剝的,吃慣了也能剝得幹幹淨淨,這下卻不敢,生怕沾了一點肉在上頭,那他可虧大了。

大手捏着那麽只小蝦,硬是把蝦殼完完整整給剝了下來,蝦肉半點沒缺。他把蝦頭扔嘴裏嚼了,吸了蝦黃,而後才捏着蝦尾,在湯裏蘸了又蘸,一只手兜着,一只手把蝦仁塞進嘴裏。

閉着眼咀嚼着,一瞧就知道十分地美味。

大胖品着那滋味,不敢想再抿一口酒能好吃成什麽樣,正想着,忽聽有人問他,“好吃嗎?”

他一睜眼,被眼前幾張大臉給吓一跳,除了雙魚外,其他全是邊上的食客,有魚行的夥計大龍,幹貨鋪的店家阿青,在街頭算命的半瞎老大爺,全齊刷刷盯着他。

大胖咽了咽口水,猛地點頭,“跟你們說,這滋味,什麽米魚腦,那都不算回事。”

大龍看他吃得那迷糊樣,就知道味道絕對差不了,他喊:“阿妹,不要煎鍋貼了,快給我上一碗這個。”

“要死了,小滿,你瞧瞧我這衫子都要繃出來了,自打你來了這之後,我晌午連家裏沒開火過,”阿青拉拉自己明顯緊繃的衫子,着實苦惱。

誰叫一到晌午,從幹貨鋪前看到那招幌,眼睛才剛看見,舌頭就饞了,腿不歸她管了,手自己拿上一串錢就走過來了。

不過也不怨她,瞧瞧那算命老瞎都年過半百了,還貪這口味呢。

雙魚吃着浸過的蝦,連忙附和,“可不是,前陣子來給送年糕,都不敢在這多待,一待就走不了了,恨不得全點一份,再帶回家去一份。”

“這外海哪的手藝啊,清田我沒聽過,要是近的話,真恨不得日日待那。”

江盈知聽了一嘴的誇贊,臉上露出滿滿的笑意,“你們嘴巴這麽好,白送只竹筒,帶些回去。”

雙魚歡呼,大胖捧着碗小跑過來,“給我先,我先來的。”

阿青掏出七文錢,“給我滿上!”

幾人差點為了一點撈汁翻臉,雙魚都氣道說:“晚上跟陳三明告你的狀,叫你不好好上衙,跑這來吃。”

大胖喝完了最後一口撈汁,捧着竹筒傻樂,“你盡管說去吧,東西我吃到了。”

其實最後他還是拿着那一竹筒撈汁回去,倒在碗裏,同河泊所幾人一道吃了,這玩意得搶着吃才更好吃。

攤子上因為這盆撈汁蝦蛤熱鬧得很,晌午正是人多要吃飯的時候。不管從裏鎮到漁港,還是漁港停泊的漁船要去吃飯的,以前只看招幌新奇,還沒上來吃過的。

今兒一見那邊桌子上坐滿了人,全埋頭在苦吃,連頭都舍不得擡一下,以為吃的啥山珍海味,走進去瞧,嘛呀,吃的不就是爛海灘的花蛤,海裏一捕滿船的蝦。

有人嘀咕,“這有啥吃頭?”

旁邊寧可站着也要吃的人瞥他一眼,故意站近了點跟他說話,“我們又不傻,做的好吃才來吃啊。”

那人嗅到一股極香的味,又瞧了瞧邊上人端的碗,“這是啥?”

“撈汁,你不懂了吧,”端着碗的年輕人嗦着殼。

那人問,“除了這,就沒旁的了?”

年輕人瞥他,“你要早前來,這裏還賣魚湯,大個雪白的魚丸,吃到嘴裏比那生魚還能跳,那魚豆腐也好吃,魚面嫩得很,只可惜這會兒沒了。”

“你這會兒來吃,那個撈汁你一定要嘗嘗,”年輕人喝了口冷湯,喟嘆一聲,“還有那鍋貼,別聽名字古怪,就沒吃過這麽好的東西。”

他指指自己嘴邊起的幾個泡,“疼得我張不開嘴,也天天來吃,你就曉得這說的不是虛話。”

本來沒想吃的,一聽他這話,連帶着後面來的人也跟着喊,“什麽鍋貼,撈汁來一份啊。”

最後沒位置,跟年輕人一樣,蹲在地上捧着碗也要吃。

今兒生意實在好,本來因着好多時日全是裙帶菜蝦滑湯,鮮蝦鍋貼,敲蝦面,沒點新花樣,好些人便隔三岔五來吃一頓。

這會兒因着這個倒是又來捧場,陳強勝都已經洗了兩次碗,小梅一直在走來走去,江盈知還叫了海紅過來幫忙,連帶着她剛蒸的饅頭也賣得精光。

總算吃完了,大夥臨走前還得問上一句,“明兒還有不?”

江盈知甩甩酸疼的手,笑眯眯道:“明兒更多些。”

這才滿意地帶着飽飽的肚子走了,準備回去跟其他人說說,難得在小攤上吃到滋味這麽足的小海鮮了 。

這一下午可把這三人累夠嗆,陳強勝腿都犯疼,原先來時江盈知搖船,回去時他搖,今日變成了兩人各搖半段路。

到了岸口,早早就瞧見周巧女牽着海娃的手站在海灘上,時不時張望,看見陳強勝劃了船過來,連忙上前。

“今兒忙不忙?”周巧女把凳子拿下來,遞給海娃,自己又拿了水桶,瞧她們額前發都沾濕了,關切問道。

小梅說:“忙得腿都軟了。”

“回去吃飯,定是餓的,”周巧女心疼歸心疼,還翻舊賬,“一定是前頭吃番薯絲吃的。”

“那家子不要臉的,我走前再去臊臊他們。”

江盈知差點沒笑出聲,周巧女看她一眼,她立馬憋住了。

回了家,周巧女從鍋裏拿出蒸好的飯菜來,她手藝比小梅好很多,炒了年糕,炖了碗湯,是淡菜湯。

“海珠拿來的,說是曬好了,給你嘗嘗味,”周巧女盛了一碗先給江盈知,又接着舀,“怎麽,你要給她賣東西?”

江盈知喝了口淡菜湯,贻貝曬幹後鮮頭沒那麽足,得多放些,周巧女還不舍得放鹽和油,不過倒是讓她嘗到了原本的鮮味。

她咂摸了下說:“采淡菜不容易,我想着哪有門路,給她們賣點掉,至少多掙點,十文一斤太少了些。”

反正她同周巧女算不上太生疏,雖說剛見面不到一日,但這事也不是不能講。

這淡菜幹她不可能自己收的,這起碼得要二三十文一斤,她的攤子利薄,要是用淡菜熬湯,得虧本。

只能往外找找,漁港的人更愛吃鮮淡菜,也就是贻貝,幹的冬天才好賣。

周巧女咬着年糕,聽了這話瞧她,“她們允諾你什麽好處了?”

江盈知一愣,搖搖頭,“沒有啊,賣出去我也沒錢收。”

“那你費什麽勁,”周巧女覺得這丫頭真憨,“萬一沒賣出去,別人賴上你了,你那是吃力不讨好。”

小梅說:“前頭阿姐幫她們賣了蛏幹,也沒有啥事。”

周巧女一聽這事情原委,更是來氣,“你傻啊,白白叫她們占了便宜,人家有些背地還嚼舌根子。”

“瞧你生的多精明,怎麽內裏一副老實相。”

“你不曉得,做一次是你好心,三次以上是爛好心,以後誰都來找你,沒辦到又怨你,你那就是給自己惹一身騷。”

周巧女跟這些人打了好幾年交道,誰不曉得,“幸好這兩次尋的是雙珠和海珠這兩個穩妥的,要是旁的,天天來鬧你,你吃得消?”

江盈知自認自己還算清醒,可從後世吃飽穿暖,精神富足的地方來,總對同一個地方的祖先帶有點同情,想着有時候順手的事。

叫周巧女給她說清醒了。

她也問得坦率,“那阿嬸,你覺得要怎麽做?”

“當然得收錢,”周巧女擺擺手,“你們小姑娘家家臉皮薄,沒事,到時候我去同他們說。”

“你只管捎了,我給你拿了賣到明府去,最少也有二三十文好賣。”

周巧女覺得這丫頭實在是傻,又忍不住覺得,這種性子才好,對小梅和海娃都好。

而江盈知倒是心裏湧動着些許異樣的情感,她想應當是做事有人兜底的安全感。

談過這事後,周巧女叫小梅過去,拿了繩子量身,“個頭長了點,尺量再放大些。”

“你多吃些,做事也勤快點。”

小梅自然點點頭,“我已經在學着燒飯了,下回娘你回來,肯定能吃到我燒的。”

“等我這趟回去,把主家的照顧好,就辭了回來,我們也起個石房,”周巧女摸摸她的腦袋。

小梅很驚喜,忙問是不是真的,周巧女又開始說:“你只管在夢裏,我全在胡說 。”

她才不聽,同海娃和江盈知說去了。

後面周巧女也給江盈知量了,說了句,“你以前好飯定是沒少吃,長這樣高。”

江盈知想那是當然,從小補到大。

周巧女拍拍她的背,“累了一天,早點歇去,明兒又得忙活。”

趕了她倆去睡,自己倒是點了蠟燭,守着海娃,在夜裏縫補起鞋襪衣裳來。

轉日,周巧女在家,江盈知幾人出攤,原以為同昨日暢通無阻,未料一夜的工夫,望海海面竟是停滿了漁船。

她們被迫靠邊,一旁劃過去一艘大對船,小舢板被夾在旁邊,往前游去。

海面停靠了數百艘如白天鵝似的船,那是白鴨船,花花綠綠的則為打烊船,簡直是魚艇亂如麻。

強子說:“應當是閩南,海州的人上我們這網墨魚來了。”

甚至有句俗語說,立夏百客齊,夏至魚頭散。

立夏前後,漁港前面的海域墨魚汛旺發。

在這些船裏,而後又駛入幾條巨船,壓迫感襲來,陰影從海面擴散到船上,漁船上的衆人全齊齊回頭望去,一時不免連連驚嘆。

江盈知也看過去,她從沒見過這麽高大的船,船頭的船眼在光照下熠熠閃光,而船身通體黑漆漆的,泛着上好桐油漆出來油亮微光,船上的鳌魚旗在空中獵獵作響,高聳的蓬帆飄揚。

在巨船的旁邊,十來艘挂着魚行旗子的冰鮮船伴在左右,五六艘水師的船為他們在前頭開路,河泊所的小吏押後,海螺鼓聲不停。

這幾艘船一劃過來,江盈知感覺眼前灰蒙蒙的,小對船完全被船身的陰影籠罩了。

她問強子,“這是什麽船,也是來捕墨魚的?”

陳強勝看了她一眼,又望向巨船裏那艘最高的船,“那叫烏船,大捕船裏最高最大的。”

“也不是來捕墨魚的,墨魚禁不起這麽捕,”他緩了口氣,勉強按捺住激動,顯得稍微平靜點,“這是船老大回洋了!”

旁人也有人喊:“船老大回洋了——”,一聲連着一聲在海面回蕩。

江盈知比他們要激動點,不過什麽船老大,她才不關心,她只想着,小黃魚橫街的時候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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