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糯米燒賣
第25章 糯米燒賣
船老大回洋和墨魚汛造成的盛況, 讓人又是歡喜又是煩惱。
此時望海上,白鴨船被打烊船堵住,小對船在夾縫中, 大對船夾着小舢板進退兩難, 後路全被烏船堵死,衛所的哨探小船被嚴嚴實實圍住,壓根出不去。
水師的船都靠到花斑島去了, 河泊所的小吏從船上跳下來, 想從各船的船頭往前走疏通海道。
明明此時潮水很好,寬潮平穩, 大船卻都因此被迫抛錨暫潮, 像等待潮水漲起般, 等着海道暢通。
江盈知站在船中央,眺望海面, 她喃喃, “這簡直是活水碼頭。”
她都能從自己這艘船, 跳到前面的船上, 一路踏着船走到漁港去了,這比之前因海盜封島時漁船還要多得多。
已經沒法想象,這才是小黃魚汛剛結束的盛況, 到了洋生(夏汛)後, 休洋時的漁港怕是船比蟻多。
陳強勝也擡起頭瞅着前面,漁船紋絲不動, 他說:“怕是得等上一兩個時辰了, 肯定要把前頭的白鴨船劃到烏山口那停樁。”
小梅卻說:“又得搶攤子地方了。”
她可忘不了上次的盛況, 地方被占走,連個落腳的地都沒有, 得擠着海紅姐的攤子。
江盈知啊呀一聲,光顧着高興小黃魚便宜,人又興盛了,忘記她現在只是個擺攤的,連個固定攤位都沒有。
她靠在水桶上,琢磨着等這陣魚汛過去,她一定得租個店鋪來,只是現在口袋空空,想起座像樣的魚舍都沒錢。
等了好一陣,前頭才漸漸放行,漁船從港口幾個岸口劃出去,陳強勝劃着船,插着縫擠到前面,後頭烏船緩緩駛近,卻仍在海上停留。
海岸口各大魚行的夥計舉着印有魚行名頭的大旗,駁船的船工、腳夫全部都翹首以盼。岸上披紅挂彩,魚行的幾個東家慌忙叫道:“點炮仗,人呢,把炮仗給點起來!”
冰鮮商那頭立馬揚紅布,每個漁民都歡欣鼓舞,重重地敲鑼打鼓,螺號聲聲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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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貫的作風,現在還簡陋了些,要是換了大黃魚汛時船老大們回來,從漁港到裏鎮全都挂滿了紅布頭,紅燈籠。
畢竟他們帶回來的是魚山蝦海,堆銀疊金,老漁民說是“魚疊魚,蝦堆山,金魚銀蝦滿海灘。”
為了看船老大回洋,岸上的人擠擠挨挨,連樹上都有人爬上去,抱着細小的樹杈,向船上張望。
人實在多,怕是裏鎮前鎮的人全都彙聚到了漁港,江盈知縱使到了岸口,也擠不進去,只能被迫留在船上。
小梅倒是興奮,拉着江盈知一道站起來看船老大。
“你不是說都胡子拉碴的,還有啥好瞧的,”江盈知話是這麽說,不過也踮起腳往那瞧。
“瞧個熱鬧呀,”小梅只管扒着縫瞧人。
最先停靠岸口的,是相對較小的大捕船,剛一停靠在岸,船上便冒出不少人,在鞭炮聲裏齊齊喊着號子。
一個個船工只穿件背搭,赤着胳膊擁着船老大下來,她和小梅定睛瞧去,齊齊沉默。
“船老大能吃的肚子那麽圓乎?”江盈知實在不解。
小梅也悄悄說:“誰知道,肚子大能穩住舵牙吧。”
又瞧了一個,那船老大是一身深醬油染色的皮子,人瘦得跟長腳鷺鸶一樣,又或者是真的發包臉,胡子拉碴的糙,衣裳穿得邋裏邋遢。
江盈知看着看着,便蹲了下去,看男人看得索然無味,不如看她的吃食,啥時候才能擺出去賣,耽誤她這麽久的工夫。
她小坐了會兒,忽然人群裏開始騷動沸騰,小梅忙喊,伸手拉她,“阿姐,阿姐,快來看年輕的船老大!”
“有多年輕,三十幾歲?”江盈知邊站起來邊問。
陳強勝冷不丁開口,“才二十五呢。”
江盈知哦了聲,也順着人潮望過去,原是那艘最大的烏船靠了岸。
那個所謂年輕的船老大從船上走了下來,沒有人簇擁,只是後面跟了一排人,離他有些距離,都不遠不近跟着他。
離得有些遠,江盈知沒太瞧清楚臉,身形倒是出乎意外的高大,眉峰挺拔,穿了一件黑色的短衣,瞧着人特別健壯,古銅色的皮膚,沒個笑模樣,确實年輕氣盛。
而且居然沒有胡子,江盈知的關注點與衆不同。
小梅好奇地問陳強勝,“這是哪家的船老大?”
“王家的,只我也不知他叫什麽,”陳強勝能認識,還是因為這兩年王家漁船是汛期捕魚最多的。
江盈知也只瞧了一會兒,很快這船老大便被岸上等候的魚行東家、冰鮮商給請到一旁坐着去了。
倒是烏船開大艙,冰鮮船過鮮,魚行夥計,腳夫上去運東西,一箱箱小黃魚從漁船運下來,整整齊齊疊放在岸上,到時候運到魚行、酒樓、鋪子裏。
有些裝在籃子裏的,從江盈知面前移過,還能看見碎冰,光一照金燦燦的,她眼睛都不帶挪一下的,眼饞得要命。
要不是現在小黃魚價沒跌下來,她真想掏錢買一籃子來了,小梅跟她說話,她也只顧着點頭。仍看那些小黃魚,她還聞到了很重的海鹽味,應當是黃魚鲞。
黃魚鲞炖肉多好吃啊。
岸上人尤其多,看見船老大都興奮地叫嚷,此時還沒法過去。江盈知便蹲在船頭默默盯着他們卸貨,有好幾次都想走上去問問,散賣是個什麽價了。
正看得入神,旁邊有人叫她,江盈知看過去,是一個臉黑,但長相算周正的男人。
男人指指那艘最大的烏船,笑的時候露出一口大白牙,手裏還提着一籃子小黃魚,他說:“阿妹,我是王家船的多人(大副)王良,我們船停得晚,耽誤你們在這好些工夫。我們船上貨多,船高腳夫不好走,弄得稍慢些,一時還走不了。”
“我們老大便備了點鮮魚,送來與你們吃,別嫌棄,嘗點小鮮,勞煩你們在這多等一會兒。”
他把一籃子裝得十分滿的魚遞過來,籃子裏小黃魚一半,鮮銀鲳一半。
現下小黃魚是五十文一條,銀鲳則要便宜些點,不過也得四十文一條,籃子裏總有二十來條魚,價錢約摸一兩,還鋪了層碎冰。
那籃子應是過了桐油,又墊了油紙,竟也沒濕淋淋的,仍舊幹爽。
人家實在客氣,江盈知雖想要,但卻不好意思收,“也沒有耽誤多久,再待會兒也成。”
王良把籃子放到船艙裏,又笑道:“今日停靠在這的漁船全都有,旁人都收了,你快些收下吧。”
他又瞧了瞧翹出來的招幌,走前拱拱手說道:“阿妹,四季發財啊。”
小梅和陳強勝互看一眼,沒想到烏船上的人這麽和氣,倒是江盈知叫住了王良。給了他一大竹筒的撈汁海鮮,雖說有旁的,但沒開火總不好送人生的。
“小哥,這是我們攤子上賣的,你拿去嘗嘗,不要嫌棄,今兒沒帶旁的熟食,下回你見了這個招幌,只管過來吃東西,不收你錢。”
江盈知說得很實誠,她真不好白占人家便宜,不過多等了會兒罷了。
王良才不會嫌棄,他早早聞到了那股香,也沒有推脫,一手托着底,笑呵呵道:“就饞這口吃的。”
“阿妹,你等會兒有空也帶小妹來,我們老大要發紙包的,我給你留兩包。”
反正每年魚行、冰鮮商、錢莊都要送一堆的紙包,什麽紅棗、紅糖、桂圓、糖塊…,他老大也不愛吃,每次都分給一旁的小孩。
王良就這樣說好,美滋滋地捧着一竹筒撈汁回去,要知道在漁船上,除了停靠在小島和城鎮外,他們都吃幹飯、蒸魚蝦,船上那個斬魚羹(廚子)手藝挺爛。
他喝了一口撈汁,立馬嘶了聲,超出他意料之外的好喝。于是便小心捧住,一路穿過運貨的船工、擁擠的人群,然後端着這個東西,回到他老大旁邊。
王逢年正聽錢莊東家鼓動他存錢,最好給漁民放山本(高利、貸),眉頭皺起,又聽旁邊吸吸嗦嗦的聲音,偏頭看向王良。
王良被他銳利的眼神吓得一激靈,也不敢在他面前吃花蛤了,錢莊東家咽了咽口水,沒再說下去,啥味這麽香。
“老大,你吃不吃?”王良高高地端起竹筒問道。
王逢年壓根不吃,他沒有在跟別人說話的時候吃東西的習慣。
他捏着一疊報稅紙單,轉手遞給旁邊的阿成,跟王良說:“去交錢。”
又轉頭看錢莊東家,只能看到個腦頂,他默默移開視線,很平靜地說:“窮,沒錢,放不起。”
把錢莊東家給氣得半死,還聽見王良跟在王逢年身後喊:“哎呀,老大,啥稅要幾百兩,陳三明有沒有扣錯,打小那小子算數就差,要是算錯你就別認他當親侄子了。”
幾百兩的稅說交就交,眉頭都不帶變一下,他說存幾百兩就沒錢,氣煞人。
錢莊東家倒是想罵人,可又打不過人家。而且王逢年早已走遠,他人高腿長走路快,王良得把竹筒給阿成,空着手才能小跑跟上。
“東西全送了,”王良小跑幾步說,“紙包也叫王新給收攏到一處,等魚貨運完再發給小孩。”
王逢年三兩步上了船,聞言點頭,看見一旁背着箱子下去的腳夫說:“晚點給他們每人工錢再加五十文。”
“到晌午了,叫他們去吃頓飽飯。”
王良啊了聲,半天一百文的工錢已經算高了,吃什麽飯要吃五十文。
王逢年收揀東西,把魚刀插進鯊魚皮鞘殼裏,頭也不擡地說:“從我的錢裏出。”
“只給腳夫,還是?”王良一聽出他的錢,半點心疼也沒了,沒必要心疼錢多的人。
王逢年嫌他聒噪,瞥了他一眼沒說話,王良立馬閉嘴,曉得這些人包括今天所有在船上幫忙的,連同魚行夥計、冰鮮船上的百來人。
王良給錢的時候都在肉痛,偏王逢年沒異色,好像掏的不是他的錢袋子一樣。
下了船,碰上對面大捕船上的周老大,帶着他那不成器的表弟,走過來對着王逢年說,語氣頗為陰陽怪氣,“逢年小弟啊,還沒來得及恭喜你,今年少不得又是你得頭鬃旗啊。春魚捕得這樣多,南邊漁場都要被你一個人給撈完了吧,胃口真大啊,怎麽也要給大夥留口飯吃吃。”
頭鬃旗是魚行和裏鎮富戶在魚汛結束後,給每年魚汛捕魚最多的漁船和船老大送去,端大豬頭和備紅包,一路敲鑼打鼓地送去。
那旗子哪個船老大不想要,恨不得日日挂在桅杆上,偏偏王逢年倒好,連得兩年,今年怕又是他,桅杆上卻連個頭鬃旗影都沒有。
他怎麽能不氣,出洋前他還特意去拜了海神,祈求能讓他捕到最多的魚,結果輸給了個心半點也不誠的。
他一番話說完,王逢年看了他一眼,只說了句,“承讓。”
周老大楞楞地看着他走遠,而後氣得心口疼,“什麽人啊!”
他表弟立馬接上,恨恨地說:“瞧給他傲的,還不是二十五了,連個媳婦都沒讨着。”
他又恭維周老大,“不像表哥你,早早就成了婚,孩子都有幾個了。”
周老大一時更氣了,說的啥屁話,王逢年是娶不着媳婦嗎,要不是這人脾氣古怪,旁人面子半點不買賬,他難道不想跟這人結親嗎?
別的漁船老大,就那個肚子滾圓的,愛逛花樓賭大錢,連帶着底下的船工都吃喝嫖賭樣樣通。
雖說他看王逢年不順眼,可這小子自持,把底下人管得服服帖帖,在船上連衣裳都要穿好,不能袒胸露背。
所以周老大只除了他每次出海後到其他島上包井洗澡,或是鎮上包客棧洗澡的毛病,還真沒啥能說的。
他表弟仍怨氣很足地說:“也不曉得賺幾個錢,能有種成這樣,”
“你把頭伸過來,我告訴你人家賺幾個錢,你個缺心眼的玩意,”周老大照着他腦袋使勁拍了下,又捂着心口喘氣。
提起賺錢這檔子事,他咋都忘不了,回洋前漁船碰到了烏耕将軍(鯨魚),驅趕着海□□(海豚)往前橫渡海灣,鲳魚群在旁邊紛湧而至,一網下去收成差不了。
可誰也沒膽子,旁邊還有虎視眈眈的白蒲鯊,幾頭就能頂掉漁船,那麽多回洋的漁船全都停靠在岸,不敢上前。
偏偏王逢年卻讓烏船跟着魚群,一路過了海灣峽口,灣口小,領頭的烏耕将軍過不去便帶着海□□轉道。
但鲳魚脾氣直,認準一條道不拐彎,在灣口處被漁網套牢也不逃,徑直往前,應了那句俗語:鳓魚好進勿進,鲳魚好退勿退。
而烏船不用費勁,直接就把它們一網打盡,轉手賣給冰鮮船,百兩船費立馬抵了,還要倒給王逢年一大筆錢。
周老大一想起聽來的這茬事便窩火,可任憑自己再年輕十歲,也沒有這個膽子去追着烏耕将軍走,誰不怕船翻。
偏偏這小子有種,腦子還好使。
他又想到晚上魚行、錢莊、冰鮮商三家做東,王逢年坐上席,他更是不想去,丢死個人。
這邊周老大憤憤不平,怒氣沖天,那邊江盈知确是喜氣洋洋。
她翻着籃子裏的銀鲳,魚的眼睛像是玻璃珠一樣,還是鼓出來的,便表明很新鮮,剛捕撈上來沒多久,立即過了冰給凍上了。
剛好周巧女在,這樣新鮮的銀鲳最補,蒸了吃,再做糟鲳魚,等她到了明府也能吃。
還有那小黃魚,能奢侈地做頓面拖黃魚。
江盈知把那魚放進桶裏,冰鋪回去,看了會兒,心想這是來自船老大的饋贈。
看那架勢,搞得她也想當船老大了,最新鮮的魚第一個吃。
她把心裏話說出來,陳強勝哈哈大笑,“哪有那麽簡單,三歲要下灘學游水,七歲下船扳頭槳,八歲要出海做夥槳囝(jiǎn),十六七還在船上混,二十能當船老大就很不得了。”
哪有輕輕松松的事。
江盈知也笑,哪行不要下苦功。又想起自己,她十六歲在海鮮餐廳打下手,十八歲讀烹饪專業,苦磨苦熬,一年到頭碰電子設備的日子,全部加起來才不到二十天。
二十二争主廚,加班加一年,天天讓她燒夜席,結果當主廚一年還沒滿到了這。
想到這,她立馬起身抱了爐子,得出攤,勞動才會帶來回報,她才不會奢求每天都會發生這樣的好事。
此時漁港的人被烏船上發東西給引到一邊去了,江盈知沒去領,倒是看見領到的小孩抱着一大個紅紙包,笑嘻嘻的,嘴裏含着糖,旁邊婦人也高興,只說能吃上好幾個月了。
她也跟着笑笑,人全聚到一邊去,這下漁港通了路,擺攤子的不大多,可能因為白鴨船和打烊船出海去了,暫時沒回來。
等明兒又得搶攤位,一想到這個,江盈知頭疼,真想晚上不睡守在這算了。
她想歸想,動作卻很利落,趕緊地擺上東西,小梅開始生爐子,上蒸籠,江盈知做了糯米燒賣。
糯米雖然比糙米要貴一點,但是耐飽,以前有魚丸、魚豆腐時,吃上兩碗湯便飽了,現在換了蝦滑、敲蝦面,便差上些,得再吃兩個饅頭才能飽。
她便提前浸糯米,泡上一天,夜裏蒸熟,蒸出來的糯米便會很香甜,皮做的薄。
小梅在捏褶子上倒是有點樣子,皮便全交給她捏的,小梅對自己做出來的燒賣格外重視,連放到小蒸籠裏時,都是輕拿輕放的。
她如今已經努力在學,什麽都想上手,倒不是出于旁的,主要是怕江盈知沒個幫襯,便在夢裏都在想,手不住地捏褶子。
所以那燒賣捏的不錯,皮包糯米,整個底渾圓,再漸漸包攏,上面跟一朵花心一樣綻開,等到上鍋蒸熟,那皮便透出裏頭醬色的糯米粒。
等燒賣上鍋蒸之後,江盈知剛擺完桌子,外頭便結伴來了一夥漁民,應該是剛做完活,肩上搭着塊破布,身上有着濃重的魚腥味。
領頭的那個她記得,她剛來擺攤時,旁邊那個賣蝦皮的大娘領他們過來吃,是駁船的。
後面又來好些次,再後來攤子人多起來,他們便也沒再來,江盈知倒是後來也沒在漁港瞧見過這夥人。
“阿叔,這段日子上哪做活去了?”江盈知同領頭的寒暄,“怎麽都沒瞧見了呢?”
“叫我大山叔吧,難為你還記得,”周大山憨厚地笑笑,“前一陣子帶着兄弟在其他島那駁船,做力工拉船繩,這兩日才剛回,正碰上給船老大做力工,多給了我們每人五十文。”
“叫我們來吃頓晌午飯,哪用得着這麽多,”說到這,周大山摩挲着袋子裏的錢,面上難掩高興和激動,“便想着到你這來飽飽吃一頓。”
對于他們自己來說,曾經吃過的魚丸,和煮在面裏加的蛏油,是沒法忘記的味道。
有一次出海碰上風暴,被迫停在一個無人來往的小島,那時外頭風吹浪打,又餓又累,渾身濕透,大夥都怕自己撐不下去。
幸好那天買了一桶魚丸,晌午不舍得吃,有人說煮了吃,便摸着火石點了火,靠着取暖,等水沸了煮了大半鍋,什麽料都沒放。
光吃着這緊實的魚丸,兩三個下肚,又連帶喝一碗湯,只覺得渾身都暖了起來,也有勁了。
隔日雨停,晌午的時候又吃了頓,這才順利地從小島回到了漁港。
所以周大山這些日子裏,最想吃的還是那魚丸,此時便問,“魚丸湯還有沒有?”
江盈知搖搖頭,好聲好氣跟他解釋,“沒了好一陣子,等這批墨魚汛捕了墨魚來,阿叔你們過來吃墨魚丸。”
“今兒有鍋貼、敲蝦面、燒賣和撈汁,你們瞧瞧,要吃點什麽,燒賣是糯米做的,耐飽,要不要來幾個?”
周大山回頭看看這一群人,全是舍不得吃的,可他們又難得碰上有多給錢吃晌午飯的時候,一商量,索性狠狠心,“都來上一些。”
他們拿不準要多少,可江盈知是餐廳裏幹過的,幾人份的量一估摸就知道。給上了四碗敲蝦面,兩大碗撈汁海鮮,一盤二十四個燒麥,二十四只鍋貼,八碗蝦滑湯。
這會兒人都只想着搶東西去了,桌位倒是空得很,這些老實巴交的漁民才坐下來,四個人一桌剛剛好。
見了這些東西的賣相,全都沒舍得動筷子,他們哪吃得上這些啊。
相互瞅瞅,還是周大山說:“看啥呢?趕緊地吃,吃飽了還有活做,難不成還叫旁人還頂工。”
一聽這話,才齊齊動了筷子,周大山夾了那燒賣,第一口就嚼到了香菇,他沒吃過,混在黏黏糯糯的米裏,只覺得怪好吃的。
又咬了一大口,不敢貪快,在嘴裏細細嚼着,這下嘗到了肉,有點不敢相信,忙問,“閨女,你這是包了什麽藏裏頭?”
江盈知把鍋貼包在油紙袋裏,遞給來人,聞言轉過頭說:“做了好些,有香菇豬肉、蝦仁、梅幹菜、筍丁,阿叔你嘗嘗,味道應該差不了。”
何止差不了,簡直要把人吃迷糊過去,他們哪吃過油潤潤的糯米啊,更別提包着一層面皮了。
一咬到筍丁,又脆又耐嚼。梅幹菜他們倒是常吃,可混在糯米裏被蒸熟,一吃也不是那個味了,要好吃太多,蝦仁的便是鮮。
一人吃了四個燒賣,便覺得肚子被填了個底,舌頭卻啥也想吃。
待他們吃到了撈汁小海鮮,更是覺得對胃口,他們可不就是吃這些爛灘頭的海鮮長起來的,一時越吃越覺得人這輩子,再難回到以前了。
尤其今天江盈知多放了些,有蛏子、花蛤、海螺等,是請順子領着西塘關的孩子摸的,一小桶可以得兩文錢和一塊糖。
可把這群孩子高興壞了,每天到了潮退時,就樂颠颠地幫她撿,以為她愛吃沙蟹,還趴在灘塗上去釣,白送給她。
太多了,全給做了沙蟹汁,還要好些日子才能吃,倒是腌了點沙蟹,只用了鹽和黃酒,嚼着嘗個鹹味,口感很清鮮。
她也倒出來一盤腌沙蟹,送給他們這桌人吃。
周大山有點眼熱,一大把年紀了,倒在今日才體會人情冷暖,這樣熱心,他們已經好多日子沒吃過什麽像樣的飯了。
那邊漁島的主家更不做人,每日便是幹飯鹹魚。
他真想喝點酒,實在忍不住問,“閨女,我們打兩壺黃酒來,在這喝點成不成?放心,我們酒量都可以,不會吃醉的。”
江盈知也挺喜歡喝點小酒,沒有拒絕,只是說:“阿叔你們少打些來,喝酒又吃海鮮傷風,打了來,我這還有口鍋,給你們熱一熱。”
“熱酒吃了好,冷酒吃了難受,你們下午還要做活呀,”小梅也搭了句腔,說完便轉身去拿那小砂鍋,洗一洗,等會兒好溫酒。
這态度叫一群漢子百感交集,周大山去打酒的路上,竟是沒忍住淚。回來後連連謝過,吃着溫好的酒,剝着小海鮮,在這美美吃了一頓。
他們吃的時候,遠處有人擔了兩桶水走過來,陳強勝腿不好,卻每次都忍不住上前搭把手。
那是靠賣井水為生的,叫柱子,才十六歲,之前漁港人多,洗碗要用不少井水,海紅姐便介紹了他來。
人瘦小又很老實,兩文錢一桶水,他每次都要把水給打得很滿,一路晃悠,到這裏仍是滿滿的。
陳強勝問,“怎麽這麽早來?不是說了半下午來一趟。”
柱子放了水下來,揉揉肩膀,咧開嘴笑道:“我看今日漁港人多,你們攤子上生意指定好,要是晚些送來,要用水的時候肯定着急,就趕緊先送到這,再去送別家的。”
“你怎麽這樣實誠,吃了飯沒?”江盈知起身,嘴上問道,手上卻已經在掀鍋蓋了。
柱子還沒吃呢,他擔水要從家裏往另一個山腳去,路上頗費工夫,只能帶了鹹魚幹在路上嚼着充饑。
回的時候卻說:“早吃過了。”畢竟他已經得了小滿姐不少好處,別人給兩文一桶的水,她還多給加一文,又時常送他點吃的,讓他帶回去跟阿娘一塊吃。
小梅喊他,“柱子,把水倒一下。”
柱子便立即去倒水,回來後江盈知把一包鍋貼,一包燒賣要塞給他,“還早吃了,少來,拿着路上吃,以後都這時送來吧。”
柱子連連後退,小梅拿過東西,把熱騰騰的東西塞到他懷裏,笑眯眯地說:“剛叫你幹了活,不算你白吃。”
陳強勝把水桶疊好,又數了錢給他,“吃吧,你不吃,拿回去給你娘也嘗嘗。”
“那我真收下了,”柱子低聲說,一路擔那麽遠的水到這裏,他真的很餓。
又念着家裏的娘,連連謝過衆人,拿過木桶揣上東西就跑,邊哭又邊笑,回去跟他娘吃了頓飽,從來沒這麽飽過。
想着小滿姐說燒賣不能多吃,只吃了兩個,剩下的明兒再吃,他想真好吃啊,從來沒吃過這麽好的東西。
不過他也不知道,等他走了後,來吃的熟客跟江盈知說:“啊呀,沒有這樣子做生意的,你老送人東西,以後要虧本的啊。”
“哪有虧本,賺一個錢也是賺啊,哪能做事老往錢眼裏鑽,”江盈知滿臉帶笑地回。她是真覺得你來我往,送些東西又虧不着,人家也待她這般好。
熟客只是心疼她們幾個小孩,哥哥嘛又腿腳不好,怕她虧了不來賣,聞言也笑,“虧不着就好,給我來一份鍋貼,我帶回去給我家老頭子吃。”
江盈知多給她幾個,老太太一上手就知道了,忍不住笑起來,“明兒我再來,給你們帶三個蛋吃。”
“哎,我可愛吃蛋了。”
江盈知到現在越發喜歡這時的海浦鎮了,不像以後人心被高樓平房給阻隔,嘴上眼裏只認着錢,這裏充滿了人情味。
忙了一陣,江盈知喊小梅,“坐下來歇會兒,你累不累?”
“我真累夠嗆,”回她的是陳三明,整個人搞得灰頭土臉,過來就一屁股坐凳子上。
江盈知咦了聲,“又熬夜查船去了?”
“這遭瘟的,說好了今日我休沐,昨晚查了半夜船,正眯會兒,給我喊醒了,說是船多人手不夠,”陳三明恨恨地說,上頭管事的已經被他狠狠咒罵了一遍。
等他說完,旁邊三張臉上都寫滿了同情,陳三明也同情自己,趴在桌上有氣無力地說:“快給我來碗湯,我墊墊肚子,早上就給人吃冷番薯糕,誰能嚼得動。”
小梅趕緊給他端了碗湯,送了一碟燒賣,陳三明喝完湯後才不再趴着,又拿着燒賣吃了口,“真糯,比粽子餡還要好吃。”
邊吃邊走過來說,擡擡下巴,指指旁邊仍然很熱鬧的船,問道:“烏船上發紅紙包你去拿了沒?”
江盈知也看了那一眼,搖搖頭,“沒去拿。”陳三明聽了後瞪大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他的便宜你都不占,小滿,平時真沒瞧出來你臉皮這麽薄。”
散財童子的便宜都不占,陳三明越想越替她氣不過,便把剩下的燒賣往嘴裏塞,卷了袖子說:“你等着,我去給你們搶幾個回來。”
搶不到讨也要跟王良讨三包來。
江盈知忙喊他,“你去哪?”
她下一句是,“趕緊回來,燒賣要冷了啊,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陳三明回來也很快,衣裳更亂了,手裏卻提着三個很大的紅紙包,放在桌上,“一人一包拿去吃,有便宜怎麽能不占呢!”
“你搶的啊?”江盈知拆了紙包,真是滿滿當當一堆東西,紅糖、桂圓、五谷等等,省着吃确實夠吃很久的了。
陳三明理直氣壯,“讨的,拿了籃子裏的就跑。”
江盈知當即要還給他,陳三明哈哈大笑,“你不會真信了吧,熟人那拿的,你們放心吃。”
他說:“過意不去就給我來點吃的,我帶回去。”
他帶回去給他诨名叫散財童子的小叔吃去。
這名字是他取的,畢竟愛散財,到二十五歲了還是童子身,不是散財童子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