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真相

第66章 真相

“不, 不對,還有陣法,當年的陣法……一定有用, 一定還有用……”沈摯眼眶已經盈滿淚光, 往日溫潤消失不再, 眼眶通紅、眼球充血。

眼前場景飛速輪換, 黑暗中,他仿佛又看到以前的場景。

他望着“沈摯”盯着淩虛的屍體, 眼中的紅血絲卻再也沒消下去過, 然後發瘋似的強行剝離自己的靈魂, 一陣天旋地轉後,他費力地睜開眼睛。

眼前是熟悉的空間。

章序靜靜躺在地上,沒有靈識、沒有氣息, 一切都是一潭死水。

其實, 之前的一切都是章序的靈域,他一次次透支自己的靈魂, 就是為了進入章序的靈域修補她的靈魂。

只是每次都被淩虛橫插一腳。

他不甘心, 他要救章序, 他一定要救活

章序!

右手狠狠插入自己胸膛,竟生生又撕下一塊靈魂碎片來,他顫抖着将其放在手心, 而後陣法迅速凝成, 沈摯左手摁着章序眉心,頃刻間就又消失在原地。

沈摯胸口一痛,将他拉回現實。

身邊是溫家別墅, 但已經只剩殘垣斷壁,被摧殘得不成樣子, 腳下仍有陣法殘存,地上那殘存的小草被削去腦袋,可憐地在風中蕭瑟着剩下的身子。

他緩緩收回視線,一瞬間像是堅定了什麽。

突然,只見他伸出右手伸向自己胸口,猛地沖破胸膛,手已經觸摸到自己魂體,仿佛下一步就要撕碎自己的靈魂,再次回溯時空。

可那只手卻忽地一沉,沈摯只覺手被人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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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頭望去,卻見溫齊不知何時脫離他的隐藏避禍地點,小跑過來,俯身在他面前,另一只手摁着他自己的膝蓋,緩緩直起身來,輕輕喘着氣,可手卻摁在沈摯那只即将碎魂的手上不肯松開,似乎藏了幾分倔強。

沈摯從沒見過這樣的溫齊,似乎經此一役後,他也成熟許多、長大許多,以往從沒在他臉上看到過的風雪之色刻滿他的臉,臉色也蒼白,卻又帶着兩分滄桑。

“這是序姐的苦心經營,你要再次回溯,她的苦心就白費了。”

溫齊手都顫抖着,努力不讓自己的眼淚任意落下,而後空氣沉默好一會,兩人就這樣僵持在這裏,良久,溫齊才後知後覺地向他行禮,“老祖宗。”

沈摯眸光逐漸黯淡下來,眼簾緩緩垂下半分,卻也聽進去這話一般,緩緩将手臂垂下來,手掌心的血液順着手指流淌而下,滴在地上,頃刻間彙成一片小血池。

小血池逐漸融進土裏,混合成一片褐裏透紅的深顏色,像是當初容城郊外的黑土之色一般。

滄海桑田,日月輪轉,曾經的多次穿越已經成了沈摯的習慣,他習慣于逆境中救出章序,習慣于靈域中暗護章序,可章序一開始沒有記憶,總對他的行為表示不解。

對此,沈摯并沒有在意,反而萬分珍惜與她的一分一秒。

可每次靈域中,章序死在他面前,一次一次的無可奈何讓他再也控制不住,當年他為了阻止章序去救淩虛,親手桎梏住她,将她送回房中。

可他還是記得當時章序那通紅的眼圈,以及滿載恨意的眼神,“我恨你。”

古寺鐘聲再次響起,直直地敲向他的心,那聲音悠長而渾厚,似乎想将人包裹在懷中一般,鐘聲中混雜着飛鳥的一聲鳴叫,恍若在做着什麽特殊的法咒。

眼前逐漸模糊起來,眼前一切場景都在飛速流轉,急轉而下中,沈摯似乎又聽到章序的聲音:

“沈摯。”

沈摯微怔片刻,随即回頭望過去。

*

郊外的風仍舊吹得劇烈,漆黑一片的樹林裏,風過林間帶起的葉片簌簌聲不住地鑽入耳,身下的泥土松軟中時不時混着幾顆沙礫。

這麽些年了,這地方倒也沒怎麽變。

那只手從地裏摸索着再次爬出來,旋即從地裏爬出一個人來,她身體時而透明時而實體,身形總一閃一閃的。

章序五年沒吃過東西,只覺此刻餓得能吃一頭牛。

她輕撚手上牌子上的“章序”二字,将其再次隐去。

而後緩緩站起身來,調整這麽些年來蜷縮僵硬的身體,她揉了揉手腕,緩緩将視線從腳下的落葉挪向四周各處,開始四處望着這個告別五年的地方。

一時之間,痛苦、快樂、焦慮、恐懼……湧上心頭,百般滋味皆在心間。

身體逐漸不再透明,低聲輕輕呢喃下,頃刻間化出一身白衣。

微風拂過臉頰,帶來一片清冽之意,又鼓動着她的衣服,在夜色下撩動起一片柔和的亮點,周身被晚風包圍着,五年來不見天日的感覺才消融一點,讓她感覺自己又重新活了過來。

周圍的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腳下松軟的泥土被她踩得深一腳淺一腳。

遠處的樹在黑夜下顯得格外陰森,幾根歪歪扭扭的類似于線的東西挂在遠處,章序想那可能是誰在這附近建過房子、引過網線。

五年前……看樣子沈摯當年成功弄死了師……淩虛,那沈摯現在如何?

思緒遽然間聚攏起來,還有,當年在那個鏡中的靈域也很令人在意,後來發生太多事把這件事的注意力引到別處去,可五年沉寂也讓她徹底專注于思考這些事。

她是不知何時生于世間的一塊石頭,因石質堅被人切割做成石碑、刻上碑文,再後來親眼見證風雲驟起、王朝更疊,天邊的雲不知輪換幾遭,腳踩的地不知曬過幾何,眼前見過的人換了一輪又一輪。

碑身也已經因為風雨而悄然爬上不少泥土顆粒。

直到她被沈還真發現,掘入沈家,之後見到沈摯、有了自己的名字、徹底生出自己的靈識。

這些她都知道,可再遠之前呢?

想不起來不代表沒有,章序自認是個凡是願意多想幾分之人,那段靈域若不是誤闖入他人精神世界後所得。

那就有可能……是她自己的記憶。

章序眼眸已經緩緩眯起來,那3011實驗體就有可能是她自己,而那個沒有情緒的觀察員沈摯……

她漸漸停下腳步站在原地久久不動,眼皮阖上許久,似乎在消化這一可能性。

——那她與沈摯很多年前就已見過。

“原來如此……”章序低下頭,擡起手望着自己的指尖,“原來如此。”

這身血一定是有什麽用處,才招致禍患,令那些人将她抓住囚禁,一次次放血,榨幹她的所有血肉。

那她“死”後,很可能是出于什麽目的,或者是當垃圾放棄,将她投入人間,才返回原型化為石碑。

不,不對,如果是失去所有價值的話,那魚頭人案中,那個神秘人不會對她有那樣異常的舉動。

她動了動手指,望着指尖的活動,章序心中又升起一個猜想:她這次死後再爬回,乃至之前所有時空回溯,以及……之後可能的時間,都在那些人的監視之下。

章序冷哼一聲,笑意陡然間爬上眼角,“真是* 窮追不舍。”

正想着,卻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不遠處的一片空地上,不遠處果然有間小木屋,小木屋還散發着光亮。

她走過去想看一看是何許人也敢在這麽詭異的地方蓋房,可剛剛擡腳,那木屋裏的燈光忽而閃了閃,主人似乎接到什麽消息似的,門遽然間被推開,傳出沉重的腳步聲。

一人卻突然出來,并且迅速走向她。

章序瞬間警戒起來,心微微提起來,她現在正虛弱,雖然五年前從淩虛的陣法中拿回了失去的法力和靈魂碎片,可現在融合得并不好,如果有高手在此,她很容易吃虧。

心都提到嗓子眼,那人卻已經走到她面前。

章序擡眸望過去,一時間風聲呼嘯像是都已經凝滞在空間裏,天邊的流雲仿佛也不再流動,時光仿佛被人凍住一般不再前行。

這一刻雙方都已等待百年,眼神對上的那一刻,誰也不忍移開,沒有表情,沒有淚水,也沒有想象中的淚水翻湧。

一切都靜靜的,就這樣靜靜地凝視着對方。

良久,卻見那人輕扶鼻梁上的眼睛,而後伸出一只手來,輕聲淺笑着凝視着她,“你好,我來應聘。”

郊外的蟲鳥發出細微的叫聲,被微風裹挾着散開來,一時間,兩人之間格外靜谧,只有風聲和蟲鳥的鳴叫聲。

聞言,她亦輕聲開口,一時間竟找不到自己的聲音,沒發覺自己的聲音隐隐帶了兩分顫抖:“嗯,你應聘什麽?”

“合夥人。”

夜風還在吹,但似乎沒那麽冷了。

萬千刀火路走過,終得撥雲見日。

月光輪轉着,又一次将畫面傳送至顯示屏上。

只見三四個身穿防護服、戴口罩的“人”靜靜站在顯示屏前,“看來我們将那塊被榨幹的石頭扔下去是有效果的,人類果然有辦法令其恢複血液。”

“指揮官大人,我們如何做?”

那被稱為指揮官的“人”點點頭,卻不經意間漏出一角石頭般質地的皮膚,“3011實驗體和其觀察員投放成果不錯,繼續跟進,我族複興有望。”

衆“人”點頭附和,而後陸續走出監控室。

他望着眼前的人世間久久出神,“即使我們是靈物又如何?人類不以我族為懼,殺之、棄之、辱之,我們已經受夠了。”

“不過一切都沒關系,我族強大之際,就是他們付出代價之時,我族人遲早要名揚天下,将那些人類小蟲子取而代之……”

他伸出“手”去觸摸顯示屏中章序的臉,忽而又低低彌漫道:“真是我族的好族人。”

顯示屏陡然熄了熄,卻又模糊映出章序和沈摯訣別的場景。

大陣之中,風聲叫嚣着,将兩人死死圍起來。

血淚融合,字字泣血,二人分別九百年終再重逢,一方卻選擇赴死給對方留一條生路,那一吻中帶着苦澀、期待、害怕與欣喜。

一切卻又都化為虛無。

“章序!”

耳邊呼嘯而過一陣風聲,夾雜着渾厚悠長的鐘聲與飛鳥鳴叫聲,鑽入我的耳畔,我靜靜望着眼前這兩個飽經風霜的年輕人,忽而思緒百轉千回。

打字的手漸漸停下來,最終放在腿上不再擡上鍵盤。

電腦屏幕閃了閃,顯示出亂碼一樣的東西,我微怔片刻,卻見章序扒開電腦屏幕,緩緩将她自己暴露在我面前。

我第一次離她這樣近,她就這麽皺着眉頭緊緊盯着我,那眸中仿佛蘊着千言萬語,仿佛八千裏路荊棘掃過,已然滿目瘡痍,眸中隐隐含着點點淚光,卻藏得很好,不肯這局洩露半分。

“所以,母親,是你設計了我們所有的苦難麽?”

她唇畔顫了顫,“我和他……都是你幾句話的事。”

我放在腿上的手驟然緊了緊,不敢擡頭去望向她,“對不起,章序、沈摯。”

她緩緩望向一旁的備忘錄便簽,卻見上面寫着幾行字,那淚倏地劃下臉頰。

荊棘歷過,兩顆心還是走到一起,世間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九百年痛苦與迷茫、九百年重逢與暗護、九百年次次輪回往複,皆是為了最後的重逢。

章序從沒發現一切都是自己的靈域,而沈摯就是困在她靈域裏的執念人。

世間萬物有靈,她本已作為縫補人解救萬千靈物于痛苦幻境中,卻叫靈物操縱了自己的一切。

但章序不曾後悔,清風月下,竹林深處,仍有那麽一個人在等她。

那個人叫沈摯。

“老板。”

章序陡然間回頭,卻撞入一雙深邃的眼睛裏。

“我們回家。”

她怔愣一瞬,許久才反應過來,嘴唇微微蠕動,“好。”

畢竟,遠處還有“朋友”在等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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