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03章 第三章
看來是真醉了,否則俞沅不至于如此失态。在他們最熟的那段時間,俞沅都沒有像這樣過。
有時樂隊演出結束,衆人勾肩搭背和背後livehouse裏的觀衆合影,俞沅一向蹲在他旁邊,也攬着他的肩,但後來李螢心偶然再翻看到那些照片的時候,會看見俞沅的手指是蜷起來的,手離他的肩其實有一小段不仔細看看不出來的距離,沒有真正碰上他。一般人會稱這為紳士手。
俞沅是個非常有邊界感的人,此時卻扯着他的衣服不放。
但也僅限于此,俞沅仍舊避免了和李螢心有肢體接觸,只是扯着衣服而已。
李螢心實在也不知該作何反應,好在突然一陣手機鈴聲響起,解救他于窘迫之中。
是俞沅的手機在響。俞沅雖然醉了,但有一定的意識。不過他沒有如李螢心所願,一只手仍保持着剛才扯衣服的動作,另一只手從口袋之中慢慢地摸出手機,眯着眼看屏幕,皺眉,然後把來電挂了。
李螢心:“……”
很快鈴聲再次響起,看俞沅又想要挂電話,這次李螢心搶先道:“萬一有什麽急事呢,你要不接一下?”
俞沅看了看李螢心,再看看手機屏幕,悶悶地“嗯”了一聲。
電話接起來,由于不是外放,李螢心并不能聽到對面在說什麽,從俞沅幾句回話推測,來電人可能是俞沅的經紀人之類。
俞沅對着手機那頭的人說:“我不回去……我知道明天還有行程,但我不想回去,我就是不想……我不。”反複說着一些車轱辘話。
如果不在這種情況下,李螢心多半會裝聾,可此時李螢心覺得自己不得不管這閑事,畢竟放任一個醉鬼捅出什麽簍子的話他也難辭其咎。于是他試探性地問俞沅:“可以讓我和對方講一下嗎?”
沒想到出奇地順利,俞沅還是從悶出一聲“嗯”作為回應,但幾乎是馬上就把手機遞給了李螢心。
但那只手就像黏在李螢心衣服上了,怎麽也不肯松開。
李螢心就着這別扭的姿态,和俞沅面對面地,續上了這通電話:“喂,你好,請問是俞沅的經紀人嗎?我是他的……”他斟酌了一下用詞,“朋友來着,他應該是喝醉了,在我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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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顯然愣了一下,對話有一瞬的停滞,在對方的“請問您是”的疑惑中,李螢心理所當然地自報了家門,沒有說太多客套話,很有效率地告知對方俞沅的所在地。
說完這些之後李螢心能感覺到對方警惕的情緒很快被松了一口氣的喜悅所替代:“太好了,剛才一直找不到他人,電話又一直不接,我們很怕他在外面鬧出什麽幺蛾子,在你身邊我就放心了……”
不知對方是否只是在說一些社交辭令,雖然因為一些歌曲版權事宜,李螢心也和俞沅方的工作人員有過接觸,但這麽說未免太誇張。
正想着,俞沅伸手把手機搶回去了。
俞沅堅持說着“我不想回”,說完抿着嘴把電話挂了。俞沅的手機沒貼防窺膜,從通話頁面退出來之後,李螢心瞥見屏幕上是地圖軟件,上面顯示着俞沅是從酒店步行至此的,走了六點多公裏。
這真是……還好鯉州是小城市沒有什麽夜生活,不然這一路上但凡有一個人偶遇了俞沅并認出來他,再加上他這醉鬼狀态,指不定真要鬧出點什麽。
李螢心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結果看着鈍鈍的俞沅突然不合時宜地敏銳起來,他似乎捕捉到李螢心剛才匆匆的視線,原先的車轱辘話語庫終于更新,這次他道:“我走了很久很久才找到你這裏的……腿也很酸。”話中帶着一絲委屈。
“你……”你為什麽要來呢?
但李螢心沒問出口,最終他說:“腿酸的話找個地方坐會兒吧。”
當然後來兩人也沒坐多久。
俞沅說完腿酸後,李螢心從口袋裏掏出了面巾紙墊到了校門前的花壇上,兩人坐下。其實去門衛室裏坐更好,但李螢心怕門衛大叔打聽,應對起來也麻煩,幹脆就在外邊待着。
六七公裏的路程,醉鬼慢慢走過來可能要花一兩個小時,但經紀人打車過來,在交通通暢的夜裏只需十分鐘。
在等待的十分鐘裏,李螢心和俞沅持續無話,直到經紀人終于來了,對方接連說了很多客套話,要把俞沅接回去。
俞沅犟起來,怎麽都不肯松開抓着李螢心衣料的手,對着經紀人說了近乎央求的話:“把他一起帶走好嗎?”
“他醉了,真的很不好意思。”經紀人露出苦笑。
這是喝了多少?是真的還醉着吧?
見經紀人無動于衷,俞沅又轉向李螢心:“哥,跟我走吧,跟我走。”
李螢心是高中老師,又不是幼師,但此刻無法,只能将俞沅當小小孩看待,軟下聲耐着性子哄着:“我明天要上班呢,沒法跟你走。”
“那就別上班了。”
李螢心覺得這一切真的太荒謬了,他甚至懷疑如果他說出那句經典的“不上班你養我啊”的臺詞,俞沅會迅速接上一句“沒問題”,所以他說:“我學生需要我。”
俞沅定定地看着李螢心,李螢心無端感覺那雙眼前忽然起了霧。從見面開始就被俞沅捏在手裏的衣物終于被松開了,李螢心下意識去撫平它,但抻了一會兒還是沒能把它恢複平整。
俞沅重複李螢心的話:“他們需要你。”
随後他沒再胡攪蠻纏,沉默地上了出租車。
那位不知叫什麽的經紀人點着頭陪着笑,又說了些抱歉的話,也上了車,和李螢心揮手作別。
李螢心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這晚後來李螢心雖然回了公寓,但徹底沒有辦法入睡,俞沅的突然到來讓他平靜的生活泛起漣漪,他無法自抑地想了很多,各種各樣的想法讓他的大腦超載。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還在周末,不然他要拖着一副睜眼到天明的軀體去班上看早讀……通宵,他很久沒通宵了,但以前很經常這樣。
和俞沅他們一起組樂隊的時候,通宵是家常便飯,有時是因為演出完再吃完宵夜已經很晚,有時是為了抓住靈感徹夜寫歌,有時甚至只是聊天就能聊整晚。
他還記得有一次他和陳悅就某首新歌的人聲比例吵了個翻天,陳悅覺得只要旋律編曲聽感好就行,又不是在做流行歌,人聲本就不是音樂表達中最重要的部分。但李螢心堅持要讓他們的主唱小沅多唱幾段,他覺得小沅的聲音是吸引聽衆的關鍵。吵到後面已經脫離了要探讨的問題本身,開始互相輸出情緒,兩個人各自聊得一肚子火,陳悅怒氣沖沖離開了排練室。
那晚鼓手石含章不在,排練室裏還坐着一個沉默了全程的俞沅。俞沅一向不怎麽參與到這種辯論之中,他也不太會安慰人,當時他坐在李螢心對面,忽然随意地唱起了歌。
“Breathe breathe in the air,don't be afraid to care……”
這是他們都很喜歡的樂隊Pink Floyd的歌。
俞沅唱的時候腔調慵懶,身體随着節奏輕微搖動,仿佛融入了夜風的一呼一吸之中。
李螢心起初還火大着,但俞沅的聲音或許觸發了他的某種開關,他原本盤腿席地而坐,很快他爬起來,坐到排練室裏的鋼琴前,排練室裏有一架施坦威。李螢心是貝斯手,但彈了很多年的鋼琴,寫歌的時候他大多還是依靠鋼琴。
他卡進俞沅的某個停頓間隙,自然地接上了對方,将流淌的樂聲墊在俞沅的歌聲之下。
兩人彈唱了一晚上鋼琴版的Pink Floyd,直到手機屏幕上的時間跳到淩晨五點。
最後停下來的時候,李螢心趴在鋼琴上,臉還沖着俞沅,他沒說話,彎起眼笑。
俞沅問他:“還生氣嗎?”
“哪有生氣啊。”李螢心矢口否認。
俞沅則很認真說:“哥,其實你做你想做的音樂就可以了,不用特意為了突出我而改掉你本來的構想。你覺得我唱得好,但我覺得你寫得好,你才是主要的,把我的聲音當素材就好了……當然如果你本來就是想寫讓我唱很多的歌,那也按你想的來,我都聽你的。”
李螢心哈哈大笑:“啞巴主唱難得大開金口,又說了這麽多話,我不能不給面子還繼續生氣。”
俞沅:“……”
李螢心又說:“其實陳悅也沒說錯,我就是想多讓你唱點,想讓大家都聽到你,有時候确實會忽略歌曲本身是否适合。但他戳破我,我就不想認。”
俞沅說:“我也想讓別人都聽到你。”
李螢心:“聽什麽,聽我那被人忽略的貝斯聲嗎?”
俞沅:“……不想和你講話了。”
李螢心:“哈哈哈哈。”
但俞沅最後還是認真回答了:“想讓大家都聽到你做的歌啊。”
……
本來都是些扔到角落積灰的模糊記憶了,今夜突然都清晰起來* 。這個晚上李螢心不管想什麽都會忍不住拐到從前,他又回憶了很多瑣碎的樂隊記憶,主要是一些跟俞沅有關的,後來又開始試圖分析俞沅今晚到底發什麽酒瘋,再後來腦子轉不動了,但他仍機械地刷着社交平臺上有關俞沅的動态。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睡過去的,總之他再睜眼的時候手機還在手裏握着,屏幕上彈出幾條未讀微信提醒,其中有來自俞沅的。
李螢心晃了晃腦袋讓自己清醒了一下,看到消息提醒他稍微做了個預判,猜想俞沅大概是要跟他說抱歉昨晚喝醉了給你添麻煩之類的客套話。
俞沅:昨晚确實喝醉了,對不起。
這話和李螢心料想的差不多,然而後面的話讓李螢心大跌眼鏡。
俞沅:但不是發酒瘋,更多是酒壯慫人膽。
俞沅:到鯉州第一件事其實是去天後宮拜拜,大家以為我在給接下來的演出祈福,其實我問了媽祖要不要找你,扔了個聖杯,又加了個前置條件,說如果你拒絕見面的話,我要不要繼續找你,還是扔了個聖杯。我來找你,是媽祖允許的。
俞沅:今晚我還在鯉州,能不能見一面呢?
俞沅:不是純敘舊,其實我也有正事要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