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04章 第四章
……怎麽連媽祖都搬出來了?
李螢心是土生土長閩省人,除了旅行和演出,一直長居省內,連上大學和讀研去的都是離家不到一百公裏的鷺州。在鷺州上大學時和幾個朋友組了樂隊,當樂隊終于在他的軟磨硬泡之下迎來一個常駐的主唱時,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也是跑到當地的媽祖廟去還願。
和整個樂隊一起去的。
那年在媽祖像前擲杯所求是什麽,結果又是什麽,李螢心記不太清了,反正當時他滿腦子樂隊和音樂,問來問去多半也就是那些,能不能做出好歌啦,能不能火之流。
但他卻奇異地記得自己問了俞沅什麽。俞沅并非本省人,沒有同他一樣的信仰,卻也恭恭敬敬地參拜了媽祖娘娘。只是沒擲杯也沒求簽。
從媽祖廟出來,在邊上的小店吃沙茶面時,李螢心問俞沅:“你剛才怎麽沒問媽祖問題啊?”
“沒什麽要問的。”俞沅慢條斯理地将一口面咽了下去,又喝了點水,才開口。
他話只說到這裏,陳悅挑了挑眉:“好跩。”
李螢心也應和道:“好跩。”
等吃完東西往外走,幾人在榕樹蔭下前行,不知怎的就變成了陳悅和石含章兩人走得很快甩他們一大截的局面。俞沅和李螢心并肩,突然說:“沒問媽祖問題不是因為跩。”
“嗯?”
俞沅說:“我在做的事都是我想做的事,不論合不合适、前景好不好,我都會做……所以感覺不用問。”
李螢心至今都記得,他稍仰頭,看見了與堅定的發言不相符的、俞沅那發紅的耳朵。
李螢心問:“那你想做的事是?”
俞沅:“想……把夜這星做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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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這星”是他們的樂隊名。
李螢心展顏:“那我們的理想和目标是一樣的。”
“嗯,”俞沅點點頭,“但是這種話,沒做到之前說就很傻逼……所以不想說給他們聽。”
李螢心個頭比俞沅要矮一些,此刻伸長了手也要去做拍拍俞沅肩膀的動作,他笑得見牙不見眼:“但你說給了我聽。”
……
思緒收回。幾年後的如今,李螢心對着俞沅發來的信息猶豫起來。
現下人家說得很直白,搬出了媽祖,又說有正事——盡管李螢心不知他們二人之間有什麽正事可談。
但俞沅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李螢心覺得不應該再下了人面子。何況當初雖然不歡而散,可李螢心對他又沒什麽恨,先前不想去看人家的演唱會,也僅出于一種不該在別人功成名就之後再去攀關系的微妙,加之以為對方只是在客套。
非要說的話,李螢心也不是沒幻想過有天能重聚首。說實話,昨晚不管俞沅是發酒瘋還是如何,這樣跋涉而來見他,李螢心在過了最初那段思緒混亂的時期後,竟然對此感到一絲竊喜——俞沅來鯉州之後所說所做的種種,也許不全是禮數周全的寒暄。
李螢心下定決心,回了個“好”字。
于是敲定了碰面時間。周日是學生返校日,傍晚六點二十分第一節晚自習,李螢心回班上點了人數又處理完幾件緊急事項後,沒像往常那樣待到晚自習結束才回去,跟其他科任老師打了招呼以後提前離開,打了車去俞沅說的私房菜館。
到了地方,被服務生帶到包間,進門後李螢心和俞沅打招呼:“不好意思剛去了一趟班上……”
邊說邊悄悄找自己該落座之處,發現很難有更多選擇。
包間裏頭只坐着俞沅一個人,桌子卻是大圓桌,桌上靠近俞沅坐的地方擺了不多不少夠兩個人吃的幾道菜,菜品和俞沅只占據大桌子的一角,顯得不太和諧。
也因此李螢心不太好坐到沒上菜的另一端。
俞沅此時也拉開了自己身邊的椅子,示意他坐到邊上來。
俞沅說:“我也是剛來。”
李螢心有些別扭,不過表面上不太顯出來,他走過去坐下,看向桌上的菜——這樣可以避免直接和俞沅對上目光——然後故作自然道:“剛好餓了。”
這麽說着卻沒有馬上動筷子。
桌上有俞沅絕對不會吃但李螢心喜歡的蚵仔煎。李螢心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感慨“他居然記得我喜歡吃什麽”還是“我居然記得他不喜歡吃什麽”。
想了想,李螢心還是補了一句:“好久不見,小沅。”
同時他用餘光偷偷端詳俞沅,不知道是否因為包間的私密性還可以,俞沅沒有全副武裝。李螢心能認出來俞沅身上套的是他代言的品牌當季的新裝,款式經典的工裝外套,之前站姐拍過他穿這套的圖,轉發評論裏都是盛贊,說像青春男大。發型也是抓過的……或許是剛參加完什麽活動。
俞沅轉過頭來,将偷瞄的李螢心逮個正着。李螢心吓了一跳,趕緊撇過臉去,卻又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好躲的。
不過俞沅只是說:“昨晚剛見過。”
李螢心:“……也是。”
俞沅:“給你添了麻煩。”
李螢心:“哪裏。”
實在過于尴尬了。李螢心開始給自己夾菜,為了緩和氣氛,飯間李螢心主動找話題:“以前你好像不喝酒。”
說完他馬上意識到這話題實在找得不夠高明,有點哪壺不開提哪壺了,正想換點別的聊,又聽俞沅“嗯”了一聲:“後來總會遇到一些必須要喝的場合,就學會喝了,不過也不怎麽愛喝。”
從前俞沅就堅決不喝,就算別人調侃他跟未成年似的,他也只會淡淡說一句“喝酒又不是什麽證明自己的方式”,現在也說不怎麽愛喝,那昨天那副失态的模樣,是因為高興了喝多嗎?還是……
總不能真是因為自己沒去看他的演唱會吧。
這個話題兩人都沒再提起。俞沅也的确像在微信裏說的那樣,不怎麽和他敘舊,兩人最終各自沉默地吃完這一頓飯……其實以前俞沅吃飯時也不怎麽說話,可李螢心不是的,他可以全程說個不停,因此就算只是他們兩人一起吃飯,也總是熱熱鬧鬧的。
不過上了這個班以後,日常輸出得太多,和學生講,和家長領導講,講多了就煩了,李螢心已經沒那麽愛開口了。李螢心想,此刻的冷場多半也跟這有點關系。
等吃得差不多了,李螢心正盯着面前的剩菜殘羹放空,俞沅突然喊了他一聲:“哥。”
“……嗯?”
俞沅摸了摸鼻子:“其實這次确實是有事想拜托你。”
李螢心真實地感到疑惑:“我?”
“嗯。”俞沅說,“我想發第二張正式專輯了。”
李螢心眼睛首先亮了一下,随後又變得茫然。這和有事拜托他能扯上關系嗎?
俞沅接着說:“但是我沒歌可唱。”
“沒歌可唱?”
俞沅直直注視他:“你給我留下的歌我都唱完了,沒歌可唱了。”
慢慢地,李螢心明白過來俞沅的意思。
俞沅出道是因為參加了一個主推原創歌手的音綜,當時他在節目裏唱的大部分都是夜這星時期的歌。樂隊雖然散了,但散之前大家也達成過共識,說以前一起演過的歌都是集體的成果,誰以後要是用得着都可以随便用。
再者說那時俞沅約等于素人,沒有別的作品,用以前樂隊的歌也正常。
又過了一年,俞沅發了第一張正式專輯,總共十一首歌,都是未公開過的歌曲,但也都是些存貨。
……是以前李螢心為樂隊寫好編好、甚至錄好了樂器分軌,但還沒發布的歌。
為此李螢心和當年一起錄了伴奏的其他樂隊成員還從俞沅的經濟公司那裏得到了一筆費用。
經紀公司來聯系他時,用的說辭是因為時間緊迫,來不及請人專門制作一張專輯,又說曲庫裏的歌俞沅都不喜歡,只有前樂隊的歌和他最适配……李螢心爽快地答應了,反正這些歌對他來說不再有什麽意義,就這麽放着也只是留在數據洪流裏不再見天日。
而且俞沅多半會讓人把這些歌再改編一下,讓它們變得更好、更适合一個solo歌手——原本李螢心是這麽想的,他甚至在簽合同時大大方方提醒對方可以随意對歌曲進行改動,也可以不用署他的名字。
等專輯發布之後,李螢心才知道俞沅很簡單粗暴地用了樂隊原來的伴奏。
當然因為是個人專輯,夜這星的名字并不會被過于強調,只成為了歌詞本上staff的一員。
李螢心之後收到了經紀公司寄來的專輯,他拆開來看過,歌詞本上的每一首歌歌名下,除了标注着“樂隊:夜這星”,還工工整整地印了“作詞/作曲/編曲/貝斯:水晶”。
那是他以前在樂隊裏用的名字。
李螢心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想着早知道他這樣就不把歌給他了,誰知道他改都不改就用了啊。
但這并不妨礙他在之後每夜反反複複聽耳機裏遙遠的樂音和歌聲。
其實他已經分辨不出自己寫的歌是好是壞,出于這種理由,他并不很想去聽自己的歌,然而因為是俞沅唱的,李螢心又神差鬼使地被這歌聲勾走了魂。
剛剛俞沅說要出新專的時候,李螢心還雀躍了下,可以聽到俞沅的聲音和新鮮的曲子共舞了。
結果俞沅說他無歌可唱。
可恨人雖很久沒再碰面,默契卻像洗不掉的頑固污漬,李螢心這次沒有自欺欺人地裝不懂或者不确信,他聽出了俞沅的言外之意。
俞沅想讓李螢心給他寫歌。
李螢心輕輕嘆了口氣,打起了太極,希望俞沅也能聽懂他的婉拒:“怎麽會沒歌可唱呢?你們公司應該有那種曲庫吧,實在不行請厲害點的音樂人給你量身定做,你之前不是說過挺喜歡那誰……”
俞沅打斷了他:“可我只想唱你寫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