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05章 第五章

“以前你答應過的,”俞沅補充道,“你說你要承包我所有的歌。”

俞沅的語氣很平緩,很平和。說實話,李螢心覺得他這樣說話有點太理所應當了,就好像他們還在一起玩樂隊,演出結束後俞沅就這樣稀松平常地提一嘴你得幫我寫新歌啊。

這十分不合常理,李螢心想說,我們以前是很熟,但我們現在很熟嗎?吃頓飯尴尬成這樣的關系,你上來就讓我寫歌,何況我現在也真的不會寫啊。

樂隊解散前他已經漸漸覺得自己寫不出來歌了,失去創作能力的獨立樂隊和被判了死刑無異,加上那時候還有別的七七八八的事,李螢心順水推舟說了解散。

當然他不再創作不再搞音樂不是一個斷崖式的過程,是循序漸進的,一開始李螢心還是會習慣性每天練琴,腦子裏很少再流淌一整段新的旋律了,也還是會試着坐在電腦前打開Cubase嘗試編曲,試了很多次之後仍然聽不出是好是壞。

再後來工作慢慢蠶食了他多餘的精力和時間,練習的頻率從一天一次到兩三天一次一周一次,接着有一次忙了一整個月都沒想起來練琴,之後他就再也沒練了。

收藏的造型各異五彩缤紛的琴也被轉手給了更需要的人,李螢心收獲了一堆二手平臺裏的好評。電腦換成了更輕薄更适合辦公的筆記本,新電腦裏有課件有卷子和學生成績分析,但沒有作曲軟件和各種采樣音效的容身之地。

好在他還是愛聽聽歌,聽歌不用耗費什麽精力。

包間裏靜極了,李螢心拿筷子戳了戳已經見底的碗,發出兩聲脆響,他的眼也盯着筷子尖看,看久了有點眩暈。隔了一小會兒他才道:“我寫不了,小沅。”

其實剛才那麽一段沉默的時期內,有更多的用來搪塞對方的說辭幾乎要湧到李螢心嘴邊。這幾年來面對學校領導和學生家長,他說場面話的工夫已臻化境,用你拿我取樂呢之類的說辭四兩撥千斤地再次把話繞過去也不是不行,但臨了臨了,李螢心還是給了個最直接的回答,因為他知道俞沅不是在說笑。

他是了解俞沅的,至少曾經了解過。除了一些常規的社交辭令,俞沅說什麽就是什麽,不愛開玩笑也不會話裏藏話,哪怕他說的話不太符合社交邏輯,李螢心面對他時,也不用像和其他人相處時那樣要揣測對方的話是否別有深意。

當然,這麽久沒見,李螢心本也覺得人總該有些變化,但這兩天發生的事讓李螢心覺得俞沅還是那個連客套都不會的俞沅。

……然而下一秒李螢心就被打臉了,俞沅竟然說:“我開玩笑的,你不用那麽緊張。”

李螢心幹笑:“哈哈哈哈我說呢。”

俞沅拿過茶壺,給李螢心時不時就喝一口空得很快的茶杯添滿,又說:“其實只是想見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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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好久沒見了,”李螢心又覺得哪裏不對勁,如果想懷念一下青春那青春的參與者也不只他一個,于是他問,“怎麽不把陳悅也叫出來聚一聚?”

俞沅把茶壺放好:“我說想見你,又沒說想聚一聚。”

李螢心:“……這句也是在開玩笑嗎?”

“嗯,這句也是在開玩笑,”俞沅道,“陳悅見過了,他來看我演出了,我們還在後臺聊了幾句。只見了他,沒見你,感覺還是很遺憾。”

“對不……”

抱歉的話沒說完,俞沅又一次打斷了他:“有什麽好對不起的,你有你的安排,何況你今天來了。”

這話和昨天醉後的行為并不匹配。果然人是會變的,俞沅還是說了些場面話。

這幾句話真真假假摻雜在一起給李螢心來了一套組合拳,李螢心只好見招拆招。真誠是必殺技,李螢心思索一番之後決定放下尴尬,不搞那麽多彎彎繞繞了,反正今天這一面見完可能又會恢複無交集,怎麽想的就怎麽說吧。

“我也挺想見見你的。”李螢心又在用筷子戳空碗,“其實我內心是想去看你演出的。”

李螢心把自己的心路歷程和幫學生拿票的事大致解釋一番,又為了顯得真誠,抛出許多論據,說自己有一直關注他,看過他其他場雲雲。

很奇異的,俞沅的表情其實從頭到尾沒什麽變化,李螢心卻感覺他開心了起來……當老師這些年學會了洞察學生情緒,練出了一種直覺。

接着比俞沅開玩笑更罕見的事發生了,俞沅主動發起了話題:“那哥在學校裏感覺怎麽樣?”

“就那樣吧,為了評職稱今年當了班主任,有時候真忙得像陀螺……不過還好我們班學生還算比較省心。”李螢心頓了頓,“……呃,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

“挺新奇的,”俞沅說,“以前感覺哥在隊裏當個leader都管不太了其他兩個,現在能管幾十個學生。”

“……你這話說的。”

俞沅又問:“你們學校接下來不是要辦什麽藝術節嗎?是不是也很忙?”

“是啊,為了體現學生真的有在全面發展,領導給我們下了硬指标的,規定每個班一定要有多少個節目報名,還要再在這些節目裏篩選……平時讓孩子們讀書讀個沒完,什麽音樂課美術課很大概率都變數學課,這種時候又突然要學生出來……”李螢心忽然反應過來,“欸不是,你怎麽知道我們學校要辦藝術節?”

俞沅輕飄飄地說:“我關注了你們學校的公衆號。”

……

和俞沅的飯局最後結束于李螢心一句“馬上晚自習結束了,我得在放學前再回去看一眼他們”。

兩人聊到後來,俞沅表現得對他的生活充滿興趣,李螢心也盡力表現得自然而健談,但李螢心始終認為這不是因為待一塊久了之後破冰,實際上李螢心還是感到如坐針氈。

如今他的生活也就這樣,向閃閃發光的大明星展示他一地雞毛的生活多少讓李螢心感到羞恥。

以前讨論的是過度使用合成器的電子音樂算不算搖滾,現在能扯到的跟音樂有關的話題是有學生家長跑來說自家孩子喜歡聽一些鬼吼鬼叫的歌老師你能不能幫我勸勸他讓他聽點積極向上的。

終于和俞沅告別的時候李螢心松了口氣。

但不可否認,俞沅的到來給他造成的餘震有點強烈,那晚他從飯店離開回到學校,又從學校回公寓之後,本來應該為了新一天新的早自習早早洗漱完入睡,但他沒有。

他把躺在琴盒裏很久的,唯一一把還被他帶在身邊的貝斯翻出來,不是特別好的貝斯,是最開始他學貝斯時綜合性價比買的依班娜SR300E,入門級,天藍光環漸變色,因為是他的第一把貝斯,李螢心覺得有點紀念意義,沒有像其他貝斯一樣都被他賣掉。

本來想彈一下,發現放了太久弦已經松了,而且要不插音箱的話要用專門的耳機,那耳機早不知道放哪去了。

當然可以調弦也可以再把耳機也找出來,實在不行還可以插上音箱,李螢心又想還是算了,有點晚了,這公寓隔音一般,等下挨鄰居投訴就麻煩了。和貝斯笑話裏說的不同,貝斯的聲音不是真的聽不到,相反因為低音更有穿透力,很容易變成震樓器。

于是那晚李螢心只是對着這把琴看了又看,最後讓它躺回盒子裏,他也躺回了床上。

-

畢竟俞沅的到來也只是一段小小插曲,和李螢心之前想的一樣,他們依舊沒有交集,聊天框裏的對話停在上一次俞沅說他要回京海了,李螢心祝他一路平安。

李螢心依然關注着俞沅的各種動态。俞沅之前和他說自己想發新專輯,很快有些營銷號在發什麽疑似俞沅新專demo,發完沒多久就被删了,不過李螢心從粉絲存檔博裏聽到了這demo,很普通很四平八穩的流行歌,有一兩句很洗腦的旋律,感覺會被短視頻平臺的用戶争相用作BGM。

Demo是別的歌手唱的,李螢心有點不相信俞沅會唱這樣的歌,但想了想他如果要打開更大的市場,是需要更讨好下沉市場……也有可能真唱這歌。

有那麽一瞬間李螢心想轉發這段demo給俞沅,問問他是不是真的,想想還是算了。

李螢心的生活很快回到了正軌,用百分之二十的時間教書,用剩下百分之八十的時間處理教書以外的事務性工作。比如藝術節開幕晚會節目報名即将截止,他們班只報了一個獨唱和一組小品,報名數量沒有達标,李螢心為此在例會上挨了年級主任一頓說,說他就知道抓成績,搞得學生都不敢參加這類活動,沒法全面發展。

和之前耳提面命讓他要嚴格管理的年級主任仿佛不是一個人。

李螢心正頭疼着,那他們班沒有太多這樣的人才也不是他的錯,而且确實可能因為他平時的教學風格太過嚴肅,他們班連那種想借排練光明正大翹晚自習去玩耍的學生都沒有。

結果下午某兩節課課間,有個孩子在辦公室門口探頭探腦的,李螢心看見了她,她才補了一句:“報告。”

“請進。”

徐斐然“嘿嘿”笑着挪到李螢心辦公桌前:“老師……”

李螢心平時和學生關系不近,但有自己的信息網,能知道學生們的很多動态。比如徐斐然上次收到神秘贈票去看了演唱會,因為确信不會真是後援會給她寄的票,她問了一圈人,找不到到底是誰送的票,還被人覺得是在借着問話為目的炫耀。徐斐然也不計較,每天都高高興興的,走路感覺都帶風,上學狀态也好了很多。

李螢心問:“怎麽了?”

“我想問一下,如果我這裏有個節目,但可能不太完美,可以報名參加藝術節嗎?”徐斐然臉上挂着不好意思的笑。

“可以啊,”太可以了,李螢心想果然善有善報,這孩子這就無意識地來報恩了,他問,“什麽節目?”

徐斐然撓了撓頭,說:“就,我和王詩恩她們組了個樂隊來着。”

說完還瞄了李螢心一眼,似乎是在揣測面容清秀卻永遠冷臉的李老師對他們組樂隊的行為是否贊同。沒得到答複,徐斐然一下緊張起來:“我們是剛組的,之前沒有占用學習時間練習……如果老師批準的話,我們之後也會合理安排練習時間的!一定還是以課業為重!”

“我說什麽了嗎?”李螢心從桌兜裏抽了張報名表出來,跟遞卷子似的遞給徐斐然,“報名表,去邊上填好了給我吧。”說着看了一眼時間,“趕緊填完去上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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