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第十一章
現代流行樂旋律部分一般總會規整地分為兩段差不多的主歌加一段副歌,然後再循環,哪怕俞沅不想做這麽規整的歌,他在電話裏哼給李螢心聽的那一小段也不太足夠湊成一首完整的歌。
當然從頭到尾就幾個樂句循環到死的歌也不是沒有,寫歌嘛随心所欲,怎麽寫都是創作者內心世界的表達,也有聽衆評價過喜歡聽俞沅的歌的一個重要因素是根本猜不到他的下一句會怎麽編(畢竟他的歌都是樂隊作品,和大部分流行樂是有點不同)。但考慮到俞沅如今的定位,他的身份到底還是“歌手”而非“獨立音樂人”,最大限度地讓歌曲展示他的好嗓音很重要。
抛開這些,李螢心也能感覺到俞沅哼給他聽的內容僅僅是一些碎片而絕非全部——如果他沒感覺錯的話。
俞沅就好像塞了幾片拼圖到他手裏,但完整的圖景應當更為廣闊,李螢心有一種沖動,想以自己腦海中躍動的音符為顏料,塗滿俞沅的畫。
他也偷偷地這麽做了。
音樂其實是種語言——這樣說可能會讓人雲裏霧裏,但很多時候聽到一段音樂,在沒有歌詞的情況下,人也能直面其中澎湃的情緒,甚至憑借音樂幻想出與現實千差萬別的場景。
李螢心聽俞沅那段哼唱時就是如此。很傳統的和弦走向,有點接近本地的民間小調,李螢心無端聯想小時候聽過的歌仔戲。進而一幅行船人在海上漂泊的場面在他的想象中鋪開。又因為手機傳過來的錄音多少有一點失真,這段旋律在李螢心聽來就像收音機裏遠行之人從海上傳回的一封聲音信。
信件總是有來有往。盡管俞沅的來信并不一定是給他,可能并無指定收件人,但續着他的旋律往下寫的李螢心就像寫回信之人。他在編曲軟件裏搭好旋律軌道,先用笛子聲代替人聲,把俞沅哼的那部分和自己新加上的部分交替,就像在一問一答互相喊話。
寫的過程出乎意料地順利,倒是編曲部分李螢心想了好幾天,最後還是決定按他最初聽見這段哼唱時的直覺,把俞沅的部分加上些低保真的處理,讓他的唱段聽起來更加遙遠,甚至還加上了一些不太明顯的海浪湧動聲和桅杆被拉動的環境音。
而自己補上的部分——因為自己在這個想象中的場景是站在岸上收信的人,此處貝斯除了當底,還被用來模仿了潮水拍岸的聲音。
不過還沒完,他還沒拿好主意要加上哪些弦樂來補完情緒。這也是他想先找個人幫他聽聽的原因。
就像俞沅發出的信不曉得會被誰撿到,李螢心也覺得回信并不一定要交付到對方手中,就像扔漂流瓶一樣,漂到哪是哪……好吧,他直接把漂流瓶先遞給了陳悅。
陳悅收到李螢心發來的文件,首先甩來一個問號。
李螢心回複:本人拙作,我感覺間奏可以加一段弦樂,但是拉了幾個音源來試都覺得好違和。
于是陳悅發來了更多的問號,并問今夕是何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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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螢心發了個扇巴掌的表情過去,稍微解釋了一下前因後果。
陳悅:那你怎麽不直接發給他聽??
李螢心:不想,你也別轉發給他昂。
配上一個“拜托拜托”的表情。
陳悅:收到[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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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悅反手就把李螢心編的這段未完成品轉發給了俞沅。
他自認不是個靠不住之人,一般來說答應了朋友的事就要做到,這是基本的道德。可如果為了更大的道德,比如讓朋友振作起來……那麽偶爾背叛一下朋友應當也可以被原諒。
是,他想讓李螢心振作起來。
其實以一般的眼光去看李螢心,沒有人會覺得他“不振作”,對工作抱有很高熱情,全情投入教學工作中,熱愛生活且自律,寒暑假陳悅約他去喝酒,他會說不要喝太晚第二天早上他還要起來跑步。
可陳悅知道這才是李螢心的不振作。
他原本是個不願意困在幾點一線生活中,對所有事情充滿好奇心和表達欲的人,就像他以前的名字一樣,他是一塊水晶,喜歡這個世界也折射出這個世界缤紛的色彩。
然而如今他給世界的留言只剩下朋友圈裏幾句“夢想起航,再創輝煌!鯉州市第三中學藝術節将于5月15日隆重開幕,歡迎各位家長莅臨參觀”。
陳悅有每每想起就後悔不疊的事,就是兩次跟李螢心說搞樂隊沒前途賺不到錢要活不下去了解散了吧,幹什麽不比搞樂隊好啊,你也別寫那破歌了,也別跟我似的出來撲騰,考個編吧,穩定終身。
誠然世間無不散的宴席,可如果那時候他說的是我們先緩一緩之類的話……其實不該在更成熟的年齡段去指責過去的自己,再來一次陳悅可能還是會說出這樣的話。
但他真的後悔。
他和李螢心不同,确實從高中開始就是他撺掇着李螢心搞樂隊,然而他僅僅是因為小時候喜歡看《輕音少女》喜歡平澤唯所以想組樂隊,他沒有那麽強烈地需要靠音樂來表達情感建立和世界的鏈接,不做樂隊了他也有些淡淡的感傷,但他覺得朋友還是能聯系,他的生活也沒有很大改變。
可是他們的水晶開始失去了光彩。
在李螢心不知道的時候,俞沅找他打過一架,就在他們樂隊正式說散了之後的一段時間。一開始陳悅破口大罵說甘霖北你發什麽癫,也狠狠揍回去,但是看到俞沅流着眼淚說“你們把他還給我”的時候他也洩了力,兩個人坐在一起哭,場面異常滑稽。
然後俞沅說,其實也不能怪你們。
以為他要說什麽确實人活在世上就是要優先考慮吃飯夢想不能當飯吃雲雲。結果俞沅說,是我太弱小了,是我的錯。
陳悅說關你什麽事,這一整個樂隊只有你還想堅持。當然,那時候他嘴上這麽說,心裏還頗有點過來人的傲慢,想着那是因為你還沒畢業,沒被社會捶打,所以你覺得還可以堅持。
俞沅說,我要走了。
陳悅問你要走去哪?
俞沅說想讓自己變得厲害,讓很多人聽到他的歌,找到更多和我一樣喜歡聽他的歌的人,想讓他知道他是最好的,想讓他能接着做自己喜歡做的事。
俞沅又說,等到那時候我再回來吧。
陳悅說你腦殘吧。
非常中二的一番宣言,誰知道俞沅竟然慢慢做到了,第一次在電視上看到俞沅唱他們以前的歌時,陳悅小心翼翼地去試探李螢心怎麽想,李螢心說不愧是小沅啊,真為他驕傲。
話間并沒有什麽想重溫樂隊舊夢的意思,那時起陳悅就總在想,俞沅說要讓李螢心接着做自己喜歡的事還算話嗎,還是只是随口一說?如果那是個承諾,他會怎麽做?
很快陳悅就知道了。
就像這次,想用一些“旁門左道”讓李螢心重新試着寫歌的計劃,俞沅提前告訴了他,這一切從俞沅要來開演唱會開始。以前一起組樂隊時陳悅調侃過這主唱是否和貝斯手有點交往過密了,明明他陳悅才是先來的!……現在更深刻地感覺到俞沅真是超級了解李螢心。
連李螢心如果真的寫了歌可能不會發給他,而是發給陳悅,并且讓陳悅不要告訴他這種事,都被他預判到了。
為了讓俞沅的計劃順利進行,陳悅硬着頭皮把李螢心的交代當耳邊風。
然後又将俞沅的反饋直接轉發到李螢心那裏,假裝是自己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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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螢心從陳悅那裏得到了很多建議,沒想到陳悅這麽多年不搞音樂還有那麽敏銳的嗅覺,他埋的一些彩蛋被陳悅輕輕點破,陳悅推薦他試試在間奏裏加月琴,也讓他感覺茅塞頓開——畢竟是類歌仔戲的旋律,加傳統樂器是再合适不過的。
那種久違的快意讓李螢心全身發麻,他興奮地回了陳悅一句“太愛你了”,又在本該進入夢鄉的時間段重新打開電腦,想看看他的軟件裏有沒有月琴的音源。
陳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