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俞沅喜歡李螢心很久了, 從十八歲到現在,整整七年。
具體是從哪個時刻開始的,他無法說清, 但他是經過很認真的思考, 才确信自己對李螢心是喜歡而不是別的錯覺。
偶爾他也會想自己對李螢心說不定是一見鐘情, 就在他第一次被那雙亮晶晶的眼注視的時候。
在此之前,從未有過這樣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生母憎他不能贏來多一點父親的關照, 被接回父親身邊後也是日日煎熬, 明明那也是他親爸的家, 但他在那個家裏活得像寄生蟲, 倒不是有怨言……只是很孤獨。在家裏習慣了低着頭,在學校裏也保持着同樣的姿态,不去看他人的臉, 就不會看見人們眼裏那些憐憫。
——其實那個時候他遇到的人大多對他很友善, 在家裏不愁吃穿, 在學校裏運氣很好沒遇到過什麽校園霸淩,說慘也真的不慘,只是在青春期長了一顆玲珑心, 對所有評價和視線都很敏感。
總能從對他好的大人那裏聽到一些翻來覆去的車轱辘話, 比如“怪可憐的, 雖然他媽當小三但孩子畢竟是無辜的……唉可是誰讓他媽做這種事, 他可憐原配更可憐”雲雲,話完全沒錯,讓他不斷加深自己好像不應該出生的想法。
學校的老師同學不清楚他的事,也常常有向他釋放善意的, 俞沅知道一些緣由,無非就是老師會跟其他班幹部說“他不太合群有點內向, 你們搞集體活動多帶帶他,別讓他感覺被孤立了”……他很感念,有什麽叫上他去湊熱鬧的事他是不會拒絕的。
李螢心是他遇到的第一個純粹覺得他好,不吝贊美他,不是路過他給他遞一些富餘的善意,而是專門盯着他,對他“有所求”的人。
那時候他雖然不相信自己真能給李螢心什麽,可是他喜歡這種被需要的感覺。
後來他又想,這也不能算一見鐘情,如果只是因為被珍視的目光看過,就輕易愛上一個人,那這個人換成誰都可以,不一定非得是李螢心。
起初他願意待在李螢心身邊,大概是想抓住這種被需要的感覺。他在一邊悄悄圍觀李螢心和李螢心的生活:李螢心是和他截然不同的人,永遠精力充沛,專業課學得很好,玩樂隊也玩得很用心,才華橫溢,從不空口談理想,想到什麽就去做什麽,不只要自己做,也喜歡讓別人也去做自己。
他漸漸發現,除去滿足一己私欲,他喜歡待在李螢心身邊,也因為他欣賞李螢心本身。
以前俞沅問過李螢心為什麽給自己起“水晶”這個名字,李螢心說只是小時候起網名時不知道叫什麽,手上正好戴着一串水晶,就這麽叫了。但俞沅莫名聯想到了魔法水晶球,人們可以通過凝視水晶球看到真實的自己,他覺得李螢心也有這樣的魔力。
李螢心總能從缤紛的生活中吸收很多能量,又盡自己所能将熱情折射出去,對朋友也好,用歌曲傳達态度也好,只是一塊水晶,但是用柔和的光芒照耀了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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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受益者之一。
他現在擁有的一切,起點就是李螢心一句想讓他堂堂正正昂首挺胸,還想讓全世界都聽到他的聲音。
……這麽多年以後,李螢心發給他的這首歌裏,竟然有一句“你讓我變成我”,俞沅想說不是的,這句話應該我對你說才對。
證明愛情還有一個很簡單粗暴的方式,就是想與對方肌膚相親。
平時都能掩飾,大二有一次樂隊集體去外地演出,訂了兩個房間,很濫俗的沒有雙床房的橋段,李螢心大大方方說那我和小沅一起睡好了,晚上躺在一張床上談天說地——主要是李螢心在說個不停。
起初俞沅還和他面對面,因眼神總是不受控制看向總在一張一合的唇,下嘴唇稍微有點肉,看起來口感很好,俞沅喉結上下滾動,假裝一直保持一個姿勢不舒服,就翻身平躺。
李螢心沒察覺半點,還在自顧自地說,這回俞沅看不見李螢心的雙唇,但是對方說話的聲音在他耳邊像一道輕柔的紗,把他拂得心裏直發癢。
于是他幹脆眯上眼假裝睡過去,李螢心說了一會兒發現沒得到回應,說了句“啊怎麽睡着了”,然後戳了戳他的臉,自己也拉上被子睡。
其實俞沅一整夜都沒怎麽睡着,一直在半夢半醒的狀态裏,恍惚間睡熟的李螢心把手搭到他腰間,他就這樣僵了一個夜晚,還要起得比李螢心早,先去洗澡換內褲,免得李螢心起來以後發現什麽端倪。
白天一切如常,扮演一個好朋友好弟弟,在李螢心說着說着又往他身上倒的時候表演老僧入定,在被李螢心揉腦袋的時候乖乖當他的小狗。
他喜歡李螢心,但也只能這樣偷偷地喜歡着李螢心。
戀愛幻想不是沒有過,倒不如說頻繁得要死……可理智上俞沅也懂戀愛這種事需要兩情相悅,別說互相喜歡了,李螢心肉眼可見的對他沒有什麽暧昧的情愫,甚至作為朋友來說,他能常常待在李螢心旁邊,已經是他努力的結果。
李螢心熟悉的不熟悉的朋友一堆,在學校裏有同宿舍的學長和他搭伴上課吃飯,組樂隊時陳悅也與他更相* 熟,玩游戲加個群就多一堆網友,去哪裏演出旅行都能找到當地的朋友做地陪。
他雖然是李螢心“千方百計”哄來當主唱的,大家總覺得李螢心很把他當一回事,可實際上俞沅也知道,唱歌好聽的人那麽多,他除此之外又沒有別的長處,性格也悶,可替代性實在太強了……除了多在李螢心身邊刷存在感以外,他想不到有什麽辦法能讓對方多看他幾眼。
再後來俞沅發現,即使自己慢慢地占據了李螢心的生活,取代了陪他吃飯的同學,取代了和他認識更久的陳悅,在李螢心的心裏,他的分量也沒有重一些。
樂隊解散的時候,李螢心只說別人都不想組了……別人不想組,所以哪怕他還想陪李螢心堅持下去也無濟于事。
那是他最傷心的時候。
這場傷心的雨在他心上斷斷續續地下了好久。李螢心的确是個想做就做的人,說完解散,就真的再也沒找過他,他第一次跟李螢心鬧只有自己知道的脾氣,也沒有去聯系對方,再等來李螢心的消息,興高采烈地點開,對方卻是問他放在他那的東西什麽時候拿走。
俞沅想過算了吧。
然而怎麽也算不了……喜歡就是喜歡,怎麽能算了啊。
又不知過了多久,中途他甚至還做過去找陳悅打架這種蠢事,但也是那次之後,他慢慢想通,想想樂隊解散最難過的怎麽說都應該是水晶,他才是最想堅持下去的人……只是客觀條件再不允許他們繼續下去,在挫敗的漩渦之中,李螢心估計也很難再向平時一樣,保持高漲的熱情,妥帖對待身邊每一個朋友。
其實做錯的是他,當時他光想着自己。
又想,如果他厲害一點,大家就不用面對這些難題。
俞沅終于也下決心像尚未蒙塵時的水晶那樣,想做什麽就去做,無論是多渺茫的前路,都要先踏出一步。
至于他私人的喜歡,好像也不是很重要了,他沒有任何理由非要将一塊水晶占為己有,他想如果自己能擦拭他,讓他重新璀璨,那就夠了。
自始至終,哪怕到了他們重新變得要好的現在,他頂多只想占據一個好友的位置,從來不敢想李螢心會對他的情感做出什麽回應。
可是,可是。
可是李螢心他,說他咬破了一顆漿果。
歌聽完了,耳機裏只剩長久的寂靜,俞沅重新呼吸,他重重地吸一口氣,只恨不會魔法,不然就能馬上傳送到李螢心身邊。
他給李螢心打電話,頭兩次說忙線中,他又停下來讓自己冷靜再冷靜,也有可能是會錯意,別一下想太美了。
隔了一陣再打,對面接起來了。
電話好不容易通了,俞沅一時之間卻不知道要說什麽了,握着手機沉默。
李螢心先說:“……剛才家長給我打電話。”
俞沅:“……嗯。”
沉默。
不穩定的呼吸聲。
持續的沉默。
接着兩人同時:“你……”
“你先說……”
“我……”
兩人的話聲打架,随後他們又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
最後還是俞沅再次打破了這份尴尬,他沒有說歌的事,沒有和李螢心談論別的,卻說:“哥……上次你說想來找你就可以來找你,還作數嗎?”
“作數的,”李螢心扒在窗臺,看着雲中的一弦月,“但是你不用工作嗎?”
俞沅語氣從容,實際上也開始像動物在進行刻板行為一般開始在屋子裏踱步,最後他也走到窗邊,望向遙遙的月:“不想工作了,想小牌大耍。”
李螢心遲疑道:“這不好吧。”
俞沅:“可是我想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