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李螢心做歌時雖然也不排斥用合成器, 但更偏愛真實的器樂聲,但今夜他擰了一晚上合成器,分軌裏的所有聲音都遙遠又迷幻, 失真的電吉他聲像在一個空曠綠地裏回蕩, 除了鼓聲還用的是更偏向真鼓的采樣而非鼓機以外, 其他器樂的聲波基本已經被他剪裁得聽不出原本的模樣。
他做了一首很典型的Dream Pop風格的歌,微醺、朦胧、模糊, 就像現在的他的心情。
編曲編到最後, 李螢心伸了個懶腰, 扭頭一看, 排練室裏留給他做歌的那個小隔間窗子裏升起了遙遙的一輪紅日,太陽的邊緣似熔金,把灰白的天幕染成一片橘粉。
這顆太陽也像正流淌着汁液的漿果。
李螢心沒有站起身走到窗邊去, 只是向着窗……或者說太陽的方向伸出手, 左眼眯起來, 做了個把太陽捏住的動作。
看了一下手機,早上五點多,李螢心不情不願把工程文件保存了, 雙手拍了拍臉, 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
不是物理意義上的清醒, 雖然通宵了, 但因為精神始終處在高度集中的亢奮狀态裏,他現在一點都不困,并且按照經驗,他還可以将這種通宵過後的清明狀态維持到中午左右。
他想讓自己清醒點, 是想從飄渺的音樂世界和讓人眩暈的戀愛心情裏走出來。
得先把班上了。
趕回公寓拾掇完自己,鐵打一樣的李老師看完了早讀, 上完了第一二節連堂,之後甚至還處理了些雜事,被領導又叨叨了一遍昨天的事,他一邊像個自動答話機一樣“嗯嗯您說得對我還要再加強學生管理這方面……”一邊在腦子裏放歌,給剛剛做的歌加上歌詞。
不過下午他沒再繼續做他那歌了,回去公寓以後把想到的一些東西,比如還要調整的地方或者歌詞的關鍵詞之類的記下來之後決定睡覺,還有學生交上來的作文沒改,晚自習的時候再努力一下。
當然他睡前沒忘了給俞沅留言。
李螢心:今天有點困,下午補一下眠,沒回複的話別擔心。
打完這行字,李螢心往上翻了翻他和俞沅的聊天。
真神奇啊,原來天天聊的都是些這麽無聊的東西,俞沅說自己今天去拍雜志對方給的飯盒很難吃,李螢心給他發學生做的閱讀理解搞笑答案,俞沅給他發路過遇到的開了花的栾樹,李螢心也拍了天邊一朵像貓貓頭的雲回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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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着翻着眼皮開始打架,李螢心把手機放好,一覺無夢,直到被鬧鐘叫醒。
醒來後看見俞沅乖乖的“嗯”字在聊天框裏。
李螢心:醒了,去搬磚。
隔了一會兒,俞沅回:記得吃飯。
李螢心:你也是。
……
過了兩天到周末,李螢心終于有大段的空閑把之前那歌繼續做了。
第一步是錄音,不是錄器樂,而是錄人聲。因為水平太過有限,他平時基本上不唱歌,但這首他寫的旋律很簡單,而且準備混得聽不清原聲,自己唱唱也無妨。
還有一個小小的理由,他有點想把這首歌整首做完再給俞沅聽,既然要完整,又有想唱的詞,那就由他自己來。
因為這并非為俞沅正式專輯添磚加瓦寫的新歌,也不是樂隊貝斯手給樂隊寫的歌,僅是作為李螢心這個人,想記錄下來的心情。
他戴上耳機,在令人頭暈目眩的夢幻的伴奏聲中,閉上眼開始唱。
不管是歌詞還是旋律,都非常簡單易上口,旋律也偏流行,這是這一類歌的特色,同時也是李螢心想表達的,不用複雜精致的riff,不需要過度解讀,俞沅如果确實确定地愛他,只要一聽就會明白的。
畢竟很少自己唱,遑論錄音,李螢心錄完聽着自己的聲音從耳機裏流出來還是有種莫名的羞恥,總之不斷混,把聲音當泥巴一樣捏來搓去,最後做成了模糊的、像夢境中的聲音一樣的效果。
周六晚上九點,成品做出來了。
文件導出以後又聽了幾遍,李螢心托着腮,一手在桌上敲着無意義的節奏,到了這個時候,他又開始遲疑了。
發不發呢?
鼠标移到了一個音符形狀的文件上,李螢心拖住它,即将挪到微信對話框裏又松開了手。
要不先讓陳悅聽聽此歌能不能入耳?啊不行。
要是俞沅很笨聽不懂呢?
要是他真的自作多情呢?
怎麽緊張起來了啊!
其實也沒關系吧,就算有一些會錯意的可能……他好歹算半個文字工作者,颠倒一點是非來點春秋筆法的能力也是有的……他又沒有很直白地在歌裏寫什麽暧昧的話……到時候就說為摯友寫首歌有什麽的……
不過也不會有這種可能吧。
可是就算篤定地知道俞沅的綴滿果實的樹枝會垂向他,也還是會不安啊。
李螢心就這麽拖着這個文件在屏幕上玩起了給這首歌位移的小游戲,內心戲洶湧澎湃導致他感覺大腦過載,渾身都有點隐隐發熱。
他還在持續摁着鼠标胡思亂想,突然手邊的手機一振,來電鈴聲響起,把沉浸于做思想鬥争的他吓一個激靈。
于是手一滑,文件發出去了。
好的吧。
李螢心深呼吸,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學生家長打來的。
又看一眼對話框,俞沅還沒回複,也沒提示對方正在輸入中……要撤回還來得及,撤不撤?
頑強的來電鈴聲還在呼喚李螢心把電話接起,李螢心想了想,發都發了,本來歌寫出來就是讓人聽的。
他滑動屏幕接電話,其實直接坐在這裏接聽就行,但他不知道俞沅的回複什麽時候會進來,也不知道俞沅會跟他說什麽,萬一正跟家長說着說着,看見俞沅的信息他腦袋宕機了工作開展不下去了怎麽辦?
于是他起身,走出這個隔間。
-
俞沅是沒有周末的,什麽時候有工作就什麽時候去做,但李螢心有,周末閑暇時俞沅大概率能收到李螢心發來多一些閑聊。但這個周末李螢心有些沉默。
這一段時間,從李螢心離開上海開始算起……他隐隐感到李螢心和他的距離好像又遠了些,好不容易重新修複的關系岌岌可危。
有時他又覺得自己多想,畢竟李螢心的工作是很忙的……時而又感覺不是多想,那天,那天李螢心應該是看到了他的屏保了。
他這二十多天每天反複思考幾個問題:李螢心到底看到他的屏保了沒?如果看到了,他什麽意思,若即若離的态度是在提醒他不要越界嗎?還關心他和他像是正常聊天也是想和他保持好友的關系?但或許其實人家根本沒看到呢?
想着想着又開始恨自己不夠謹慎……他沒法控制自己的心意破土而出日益繁茂,但至少他希望自己只要默默做一棵能為對方降下一片蔭涼的樹,而不是一棵擋人路讓人困擾的樹。
還有……前些天那通電話,說聽見了他對海螺說的話,又是什麽意思?
上一條對話停留在好幾個小時前,俞沅今晚其實沒有別的工作,在住的地方癱在沙發上看紀錄片,看了兩集回來重新看手機,李螢心再不主動找他了。
也沒事的……至少大家以後還要一起做歌,多的是在一塊的機會。
想着做歌的事,對話框裏就彈出來一個音樂文件。
文件名是“Berry(to俞沅)”……原來是在寫歌嗎?之前都沒說一聲。
他一個鯉魚打挺從沙發上彈起來,匆匆跑回工作間,把文件傳到電腦上,戴上耳機。
聽見最開始誇張的失真吉他聲還頗為驚訝,李螢心從來沒寫過這樣的歌……不過水晶就是這樣,總是有很多想嘗試的新東西。
很迷幻很軟綿的風格,聽着像喝酒一樣,俞沅接着往下聽,在前奏結束之後,聽見同樣做了低保真處理的模糊的……李螢心的聲音。
“你的樹
枝繁葉茂了
長出琥珀的心
綴在枝頭
壓彎了樹枝的漿果
砸中過路的我
被施過魔法的漿果
砸中我的心口
我咬破一口漿果
世界就旋轉起來了
夢裏螢火鋪就的河流
流到手心了
我咬破一口漿果
酸甜汁液浸透了我
我的魂靈發酵成果酒
你讓我變成我”
俞沅屏着呼吸聽到這裏,不知道是音樂風格如此還是他憋氣憋傻了,他此刻也感到世界開始旋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