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明靈
第0013章 明靈
袁祈用掌根揉了揉眼,被迫湊近些,視線拉近後才發現那棵粗糙老松上,盤匿着一條花紋巨蟒——褐色線紋密集随着蠕動,他扭動身軀活了起來。
蟒蛇盤旋将頭從樹杈耷拉下來,從毒牙間吐出伸縮的信子,貪婪雙眼緊盯樹下正在分娩的母鹿。
樹下受傷的麋鹿跪卧在地,渾身是血,鹿角破爛嶙峋,被啃食掉的半邊臉上露出血淋淋的尖銳牙根。
她好似剛經歷過一場大戰,又忍痛分娩,跟它臍帶相連的小鹿就在面前,母鹿嘗試起身卻此次摔下去,她躺在地上,逼近的蟒蛇映在血紅瞳孔中,母鹿突然用盡全力滾到小鹿身邊,用尖銳獠牙一口咬斷它的血管,鮮血噴灑出來,鹿鳴哀嚎。
母鹿在小鹿失去掙紮後依舊不松口,喉嚨咕嚕餓狼似的直至将孩子咬成血肉模糊的一坨。
……
袁祈直勾勾盯着眼前壁畫半天沒有說話。
紀寧忍不住問:“袁祈?”
袁祈沒有應答,紀寧手電光挪到臉上,發現他目光渙散,瞳孔已然不再聚焦,像是丢了魂。
紀寧小心拉他手臂,再次試探,“袁祈?”
下一瞬袁祈就像只斷線人偶倒了下去。
紀寧搶在他碰到地面前把人接入懷中,順着跪坐在地上。
袁祈枕着他大腿,雙目無神,鼻腔下方緩慢流出兩條蜿蜒血痕。
紀寧一怔,眉頭緊鎖視線飛速在四周掃過——不可能有東西在他眼皮底下毫無所察的行動。
他倏地睥向牆面色彩豔麗的壁畫,單手扶起不省人事袁祈的頭,傾身向前,另一只手用指甲刮下層牆皮,連同草木碎屑一起送進嘴裏——入口的味道發苦且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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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陀羅籽、鈎吻、朱砂、雄黃……”
紀寧品出數十種劇毒之物。
這些東西相輔相成,有失魂之效。
史書中巫蠱痕跡從未間斷,墓中有這些東西并不奇怪。
只是紀寧從出生起就百毒不侵,平常出任務身邊也從不跟普通人。
以至于下意識忘了,毒氣致幻會影響神智,會讓人發瘋。
紀寧眉頭微蹙,單手結劍指,青光在指尖凝聚,那縷光壓成細細一線,尖銳向兩邊延伸。
冰雕似得臉龐被侵染了一層淡淡薄光,幹淨純粹。
“吾以九州諸靈為召,魂兮歸來。”
随着低沉咒文出口,指尖那點青光最深處泛出冰冷白色,白光中蘊藏着古老的紋路,亮的人無法直視。
袁祈仿佛在一片光怪陸離的混沌之中,入眼是看不到邊際地白色,無數模糊畫面走馬燈似得在眼前閃過。
他往前走了兩步,面前攔路的霧氣瞬間消散,一堵高聳沖天的金牆擋住去路,無數金磚累砌直接亮現了他的眼。
貧窮小半輩子的袁祈心說握草,這是自己見過最漂亮的牆。
他正想着自己在哪這錢咋花時,柳枝般柔弱無骨的手從側方攀上他的脖頸,一口帶着香味兒的風在耳邊吹過。
袁祈渾身都硬了。
三個身材火辣的比基尼美女圍繞在身前,細腰水蛇似得在他身上蹭,調戲着他的神經末梢。
三個人裏有濃妝豔抹風韻型的,也有小家碧玉纖細口味,沒等袁祈色欲上頭,低頭跪坐在地上那個美女擡起頭來。
“……”
袁祈還沒升起的欲望瞬間熄火,最後這位就是個女版的“紀寧”,卻沒有他領導那樣冷峻的表情——一頭烏黑秀發垂腰,輕瞥着他用我見猶憐的眼神勾魂。
他見袁祈垂眸看來,竟然嬌羞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腕往自己胸口貼。
袁祈第一次享受這種的豔福有點招架不住,本能往回縮手,但美女也不硬拉,反而跟着她前傾,下巴直接貼在袁祈大腿上,擡頭無辜望向袁祈。
袁祈感覺到對方正同指尖輕輕描摹他的手背,他知道這是假的,但看着那張臉,心底不争氣的生出絲怦然心動感覺。
扪心自問,紀寧的每一寸長相,都長在袁祈最喜愛的點上。
袁祈回縮的手緩慢放松,卻沒有順應美女貼在胸口。
他緩慢擡起,貼近臉頰,美女溫柔閉上眼睛在他掌心輕蹭,小貓似的,皮膚柔滑……
“袁祈”
就在袁祈沉浸在溫柔鄉中無法自拔時,一道冷淡卻擔憂的聲音在腦海中炸開。
袁祈倏地一驚,突然清醒下意識抽回手後退兩步。
美女趴在地上,目光迷離再次湊過來。
模樣還是原來的模樣,但這色欲上頭的表情并不适合出現在那張臉上。
袁祈本能避開,讓她撲空。
這是哪裏?!
袁祈終于恢複清醒,想起這個被自己忽略的問題,看了眼金牆後就完全漠視了那位人間尤物,轉着圈開始焦急尋找出口。
他在原地打轉彷徨,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又該怎麽回去。
組長呢?紀寧在哪裏?
袁祈将手擴在嘴邊,對着白茫茫的四周大喊“紀寧”。
昏迷中的袁祈唇線開合,同樣低喃了一聲。
紀寧手凝玄光,望着他木讷的臉,極輕極輕回:“我在。”
袁祈喊完紀寧,驀然回頭就見遠處有一點青光。
那光像初春原野拂過草木的清風,溫暖又熟悉。
緊繃的心突然松了,沉寂的隐秘的黑暗與無人知曉的算計仇恨統統消失。
袁祈嘴角揚起,本能循着這點光,踉跄往前走了幾步,随即有風在腳下打轉,迷眼的金牆和美女都消失了。
無數陌生畫面在眼前盤桓,行雲、流水、高山、松濤……走馬燈似得由畫面中飄出拼湊成了眼前真實的景色。
他不知道自己誤入哪座仙山,清泉漱石,松風疊疊,鳥鳴山幽……那縷光在連綿深處的山路前方,指引他前進。
袁祈沿山路蜿蜒往上,越走越快,這座山不知道有多高,走了很久很久都沒看見盡頭。
他不知道見證過多少輪的春發、夏蟬、秋葉、冬雪,途中似乎經歷了千萬年,累的時候袁祈邊走邊閉眼休息,速度稍微慢些卻從不停下。
那點青光就像執念,即便他閉上眼睛,也會出現在腦海前方。
袁祈僅僅憑着對那點光的執着,一直往前走,終于在某天傍晚終于攀上山頂。
山頂平地空曠,盡頭是斷崖雲海,金烏之下,翻滾的雲海被染成赤色,一片祥和安寧。
斷崖旁有一座茅屋,屋旁種了一棵老松,松樹枝葉都被霞光染成醉醺醺的顏色,樹下那大石頭上,坐着一大一小兩道背影,面向雲海。
而袁祈一直追尋的那點青光,就凝聚在少年的胸口。
袁祈不知道為什麽,一看到渾身就控制不住的開始顫抖,好像随時準備吐出一口心頭血來。
他緩慢走過去,心底有諸多紛雜感情一起湧上,急切愈發強烈。
袁祈伸出手,穿過模糊的影子,原本是想抓少年肩膀,結果身影波動了下,他抓住了少年胸口的玄光。
随着用力一握,袁祈渙散的瞳孔緩慢聚焦。
他目光呆滞,先是看到了一雙澄澈映着青火的瞳孔——眸中的驚愕與擔憂沒來得及消散,被他撞入眸中。
袁祈皺了下眉,攥緊掌心中溫熱的手,短暫的分不清現實和幻境。
不知過了多久袁祈回過神,腦海中的引路青光完全消失,心底最後湧出的百味雜陳情緒也似潮水般緩慢退卻。
他不知道那些虛頭巴腦的場景和感情從哪兒來,努力回想背對自己的那道影子,卻怎麽都想不出模樣。
袁祈手指一勾,猝然發現自己掙緊緊的将紀寧一只手包在掌心握着,比寒冬深夜捂剛出爐的烤紅薯都親切。
他倏地松開,“紀寧”臉上的表情已經不是銷魂迷離了。
夢境和現實的雙重羞恥疊加,讓他燙着似的驚慌後退:“那什麽……我……”
袁祈即尴尬又難堪,總不能說我剛在夢裏摸了“你的”臉,醒過來又真的抓了你的手。
我雖然有點上頭,但我真不是故意的。
之前還說女鬼要吃領導豆腐未遂,結果他剛在環境裏意淫完又開始碰瓷真人。
紀寧緩慢收回手,骨感的關節寸寸收回垂至身側,不知道袁祈腦子裏一堆豆腐渣,面色如常起身。
仰頭看向第三幅壁畫,給無措的袁祈找了借口:“這壁畫裏有藥,能致幻的藥。”
“哦……”袁祈感覺到鼻子下邊癢,伸手一摸才發現流血了,趕緊用掌根抹掉,“那我現在是好了嗎?”
紀寧說:“好了。”
袁祈短暫收拾了下自己,拍着塵土起身跟過去,死裏逃生卻并沒有多關心那令人致幻的藥物,掌心的餘溫猶在,夢境裏那張臉還在,不受控制瞥他垂在身側的手——那只手握起來溫熱,指關節連個繭子都沒有,很滑很嫩。
跟夢裏的皮膚觸感一模一樣。
想到這裏,他被自己惡心出一身雞皮疙瘩,覺着一定是長時間沒好好排解才會有這麽不理智的感覺。
袁祈強迫自己轉移視線看向牆面,妄圖用驚悚的壁畫來洗滌自己龌龊的心靈,
然而……
剛才滿牆色彩豔麗的壁畫悄無聲息消失,別說啖子的母鹿和毒蛇,就連山石草木也不見一點,此刻平整牆面上牆上連滴墨都沒有。
袁祈難以置信地往前走了幾步,緊而接連大片空白,匆匆打着手電筒回顧其它的牆,那些記錄墓主生平的畫作竟然全部都消失了。
袁祈懷疑自己中毒後可能留下了後遺症,指着牆面不确定問:“紀組長,你能看見什麽?”
紀寧瞥過那雙狹長眼眸,從眼角直到眼尾就像一筆濃墨工筆,淡淡說:“什麽都沒有。”
“可能是有什麽東西,不想讓我們看見後面的內容。後續的故事對墓主人,又或者是這個‘明靈’很重要,大概率與它的真身有關。”
他對此不以為意,态度依然平淡冷清,甚至就此開始給袁祈進行培訓。
“袁祈,你記住,在鎮壓靈之前,首先要判斷出它屬于金石玉器、骨瓷陶絲中的哪一類,你對這個物件了解的越詳細,它所能影響你力量就越薄弱。”
袁祈根本聽不懂,“什麽?鎮壓什麽靈?”
紀寧說:“人的怨氣會受文物時間的影響而存留世間。”
袁祈記得,這個問題他們剛才說過。
“但文物作為時間力量的載體,本身就是最危險的存在。在合适契機下,他會受外界影響産生自己的執念,對于執念的具象我們稱為“明靈”。”
這是袁祈第一次有機會詳細接觸這類東西,腦子就像是塊海綿一樣渴望吸取相關知識。
他盡量用自己的方式理解領導毫不通俗的概念,“就像是,網絡小說裏,地府的生死簿愛上了美男子,因為愛意就長出了身體變成美女,最後美滿大結局?執念就是愛意,美女就是具象。”
紀寧對當代人類腦中巨大的洞驚為天人,緩慢點了點頭表示确實可以這樣理解。
“不過。”
他糾正:“不會有美滿大結局,執念本身就是把殺人不見血的刀,文物生靈更是一件害人害己的事情。”
袁祈不以為意笑了下:“人活着,總要對人間美好童話故事充滿幻想。”
紀寧一句話屠了他的摩爾莊園,“不切實際的幻想跟妄想沒有區別,人心有疾,出于妄想。”
袁祈第一次發現這沉默寡言的領導較真起來能噎死人,說話毫不留情。
見他沒有再反駁,于是紀寧繼續說:“文物身上的力量來自所沉積的時間,因此同種類中,年份越長越危險。”
“執行任務時你了解了他的來龍去脈和根源,就像當于揭開它身上遮蔽的衣裙。明靈的真身,一旦暴露了就能要命。”
袁祈繼續用自己方式去理解,似懂非懂說:“大概就像是志異故事中神和妖的名字一樣,被人知道了,叫一聲,求個願,就得無條件答應。”
太抱歉了,他讀書少,只能用這樣的鄉野故事類舉。
紀寧并不過分追究細節,簡單明了回:“對。”
袁祈将腦海中的知識消化七七八八,對于明靈的來龍去脈了解了個大概,擡起頭疑惑道:“我還有一個問題。”
紀寧:“請講。”
袁祈問:“為什麽時間的力量只會寄托在文物上?”
紀寧半垂長睫,輕易看穿了他一半試探一半裝傻的态度,但他并不吝啬讓對方知道的更多。
“自鑄九鼎鎮九州,天地間冥冥有了秩序。”
他緩慢道:“秩序其實就是時間的框架,後世所有文物因而有了生出明靈的力量,與其說是明靈,不如說是‘可怕的執念’更為确切。人類之間的小打小鬧毀滅不了什麽,但是明靈可以,嚴重時可以紊亂時空,就是你們現代人類說的什麽黑洞和穿越。”
“第八組的任務,就是在生出事端前将明靈驅散,把力量鎮壓回文物本身,維持時間秩序平衡,守衛九州。”
袁祈聽他用平淡冷靜的聲音朗讀了這麽一段話,驀然被一頂叫“維持秩序平衡”的大帽子砸懵,尤其是聽到“九州”這個古老的稱謂,非但沒有覺着莊嚴神聖,反而是有種玩游戲進了大主角副本的玄幻感。
此刻他終于完完全全相信了趙樂的話,真是連一個标點符號都沒有騙他,紀寧的言行确實異于常人,屬于奇葩中的奇葩。
他牙疼似得絞緊眉頭,試探問:“領導,您知道大清已經亡了嗎?”
紀寧不知道他在玩梗,也不知道袁祈每個字裏都藏着揶揄。
“我知道。”紀寧平靜又認真回:“每個朝代都會有集中湧出大量靈體的時候,那期間會格外忙,忙的分身乏術。那大概就是改朝換代之時。”
亂世之中,群雄逐鹿,哀怨與執念多了,文物飽嘗七情六欲,明靈自然就容易産生。
“……”
好家夥,袁祈心說原來你衡量朝代更疊竟然是看自己的KPI?!
這是位多麽資深的社畜。
但緊接着,他就從這話中琢磨出了點,被自己忽略的,別的東西。
袁祈問:“很久以前,就有第八組了?”
“一直有。”
紀寧不瞞他,但也沒有清楚說明這個“一直”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不過以前的第八組不叫這個名字,正史并無記載,以前管這事的地方,叫五方監察總督。”
袁祈張了張嘴,但這次話還沒說出口,背後就掠過一陣輕飄的涼風,人手似的,順着肩膀柔軟滑進衣領……
【作者有話說】
讓大家久等了,我把第一卷所有內容都重新整理安排了一下,劇情和人設上也做了很大變動,幾乎成了一個新的故事,大家可以重頭再看一遍,如果還沒有替換的話可以嘗試清除緩存再點開,祝,閱文愉快,比心心~另,遲到的元旦祝福,祝,阖家歡樂,萬事順遂~再次筆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