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跟我回家

第0032章 跟我回家

袁祈身上勒着安全帶,吸了口氣,後背傷口疼的他不敢緊貼後背,稍稍直起身。

紀寧目不斜視開車,側邊像長了眼睛,騰出只手為他調松安全帶。

袁祈唇線翕張,沒等作出反應對方已經松開手撤了回去。

他後知後覺說:“謝謝……紀組。”

袁祈已經明确的拒絕過這份工作了,紀寧再這麽體貼,就有拉攏意思,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

袁祈是個敏感的人,從下墓後,他就意識到紀寧對自己的态度很微妙……

淩晨兩三點,市區裏的車流稀少,一路上兩人再無半點交流,過紅綠燈後,紀寧照着袁祈指示将車開進農貿市場裏。

兩排看不到頭的商鋪打烊了,路燈稀稀拉拉照着,左右不到三米坑坑窪窪街面上,丢棄着爛菜葉子和帶血魚鱗。

腐爛氣味順車窗飄進,像塊擦過三十年殺魚刀的破抹布強行塞進嗓子裏。

紀寧開的很慢,車輪碾過垃圾,流光漫過漆黑車身。

經過漆黑巷子口時,袁祈喊停,“好了,就是這裏。”

他解開安全帶,在窸窣回彈聲中側過臉看向紀寧。

車內燈不知道什麽時候開了,暖黃燈光順着額頭灑在鼻尖,落在對方疏離眼中多了點柔和顏色。

“今天真不好意思。”

袁祈不管對方心裏什麽算計,揚起笑意,真誠道謝:“多虧了紀組,要不是你好心稍我一程,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麽回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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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寧聽他毫不拘謹的客套話,知道有多少虛情假意在裏邊,極輕點了下頭。

“慢走。”

“好。”

袁祈敞開車門,在他有後話前以一個盡量不活動後背的姿勢利落下車。

他從車頭前繞過,在被燈光照的慘白路面上側臉沖紀寧擺手,揚聲道:“路上慢點。”

紀寧沒給反應,他也像沒察覺似的,臉上始終保持着溫和笑意,頭也不回踏進巷子。

巷子內湖南,只有盡頭才有一盞路燈,袁祈腳背有傷,踩在凹凸不平的路上一腳深一腳淺,步伐緩慢。

頭頂狹窄漆黑,再往上一線月朗星稀,一切塵埃落定,他的腦海中緩慢梳理得到的信息。

今天過得匆忙繁雜,獲得的信息龐大——文物、明靈、怨氣……

他對于自己從小到大接觸的東西終于有了大致了解。

紀寧想招攬他。

文物局也是袁祈一定要去的地方。

但眼前這個機會顯然不合适,單就這個喜怒不形于色的領導他就吃不消。

走出巷口,月光如霜照亮腳下路,袁祈深深呼出口氣,眼梢微壓,盯着前方枯樹上挂着的一串零碎饅頭,最底下墜着條血噠噠的肉。

黑夜中,像塊破碎的幡。

這是渑省本地一種習俗,牲畜産崽以後會把胎盤跟饅頭穿一起挂樹上喂烏鴉。

具體什麽意思他也說不上來。

袁祈突然啧了下嘴,臉上一瞬恍然,深沉和思慮瞬間消失。

他突然想起今早臨走前房東說的要他趕緊騰出地方來,因為房東狗的預産期到了。

袁祈再顧不上文物局的事事非非,匆忙加快腳步,沒等到家門口,遠遠就見自己的被褥和蛇皮袋堆在門口。

袋口敞着,僅有的幾件衣服被胡亂塞在裏邊,他擡起眼,視線盡頭,破舊小木門上挂了把新鎖。

屋漏偏逢連夜雨。袁祈眼前突然恍惚了下,他緩慢貼着牆坐在自己的被角上緩了會兒。

一天沒吃沒喝還跑了場地域副本的超級瑪麗。

要不是年輕身體抗造,剛才就死路上了。

袁祈深深出了口氣後睜開眼,仰頭看天,心向自己活了二十六年,從一無所有到身無分文,也是挺厲害的。

他自嘲笑了下,躬着腰把地上的東西挨個拾起來整理卷好。

袁祈背上有傷,不能扛,只能用手拎着或者用腋下夾着,但鋪蓋卷太粗,又夾不起來,最後把袋子挂在身上,将褥子抱在懷裏,幸虧身家不多,這樣就安置妥當。

他動作遲緩,做這一切整整花了一個半小時。

再有兩個小時天就亮了,市場那邊能聽見早上出去進貨的車聲。

袁祈瘸着腳走到巷口,仗着這裏進不了車,褥子擋眼也沒看路。

直到手裏褥子被人一把搶走。

“你做……”

袁祈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紀寧,到嘴邊的罵又生生吞回去,驚詫對方怎麽還沒走?!

“紀組。”

他扯開唇角笑了下,額頭薄汗不知道是忙的還是疼的,襯的臉色更加憔悴。

“還沒回家?”

紀寧朝他來時的巷子裏看了眼,二話沒說将懷裏抱的褥子塞進車裏後又折回,将渾身挂着“家當”的袁祈連推帶拉的塞進後座。

袁祈嘶抽了口氣,倒在後座上勉強用手肘撐起身,疼出一身冷汗。

“紀組,你這是幹什麽?綁架嗎?”

紀寧沒接他的玩笑,上車後轉動方向盤掉頭,一騎絕塵駛出那條狹窄黑暗又充滿異味的街巷。

“紀組?”

袁祈在等紅燈時從後座上傾身,後背傷口撞了一下後随着時間流逝和拉扯疼痛加劇。

他左立難安,手搭在前靠背上,面色不改說:“我搬個家而已,你要是想幫我忙的話,就把我送到永字路上,剩下的路我自己能走。”

紀寧依舊不回答,視線停在前方,手握方向盤,也沒有追問他為什麽要半夜搬家。

紅燈轉綠,所有沉默都彙入了發動機的咆哮中。

袁祈摸不準這人究竟是什麽意思,想趁火打劫的話起碼吱一聲啊。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今夜無家可歸,這人大半夜不回家睡覺,守在巷口就為了撿他?

袁祈觑着他側臉,心說這領導的行為太詭異了。

不知過了多久,紀寧的聲帶依舊沒撿回來,袁祈又試探問了句:“紀組?”

東方的天已經隐隐轉成藏青色,車開出市場上了大道,四下靜匿堪比深山,又過了一會兒,紀寧才說:“好。”

袁祈無聲松了口氣,心說你再不講話我就跳車了。

袁祈轉動方向盤變道。

“你在那裏定了新居?”

明明是個問句,他語氣清淡,說出口卻沒有絲毫起伏。

袁祈想有錢人的世界就是不一樣,格局都這麽闊氣,新居那是說定就能定的嗎。

他并沒有正面回複,只是說:“嗯,有住的地方。”

紀寧又問:“永字路哪裏?”

袁祈看向窗外,“你過去就能看見。”

每一座城市都有紙醉金迷紅燈酒綠的繁華區,也有不見天日勉強掙紮的貧民窟,這是兩種完全不會互相流通的階級。

十分鐘後,紀寧的車停在永字路旁。

他這才知道為什麽袁祈不需要報具體住址。

永字路在建安市最外環,幾乎外環到了村子裏。

路基被夯實的土坡架起,兩邊是看不見盡頭的石棉瓦棚,新的舊的,破敗的連接成片,在朦胧黑夜中彙成黑沉沉的“海”,十分壯觀。

這是個巨型“流浪漢集中營”,數以百計的棚子占了大片郊外地皮,收納數以千計無家可歸的人,是建安這個光鮮亮麗龍頭城市的下水道。

紀寧一開車門就聽見此起彼伏的鼾聲,這人連驚詫都顯得異常清淡,像平靜湖面扔進了一粒沙,面色沒等掀起變化就消失,跟着袁祈下車。

他的手摁在車門上,注意力被對方一件件往下搬的行李吸引。

袁祈把行李都放在地上,掃視一眼看不見盡頭的“住所”,有種塵埃落定的松弛感。

他是這裏的常客,家裏發生變故後,他在這裏連住了三年,後來開貨車賺了點錢就搬出去了。

這幾年兜兜轉轉,也回來過好幾趟。

心想真不知道當年是誰領頭建的這些破磚爛瓦,給了無數人在紙醉金迷中提供了退路。

“我到了。”

袁祈沖紀寧笑了笑,奔波到現在,他只想能找個窩睡個昏天黑地,體力跟精力匮乏,不願再應付人情世故。

“時間也不早了,紀組勞累一天,早點回去休息。今天您幫了我這麽多忙,如果以後有需要的地方,盡管開口,能幫的我一定幫。”

袁祈下隐形逐客令同時,還不忘大方送上張口頭支票。

紀寧似乎并沒有聽懂他話裏的潛臺詞,站在原地往下掃了眼,沒有一點要走的意思。

最靠近的棚子裏住了四個人,老少皆有,都是男的,有光着的有和衣睡的,在逼仄空間中胸膛貼後腰擠在一起。

傍邊那人不知道夢見什麽,脫了一半的褲子下還起了反應。

紀寧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對袁祈說:“跟我回家。”

“啊?”

袁祈面對突如其來邀請怔住,要不是紀寧臉上表情依舊平淡,他都要會錯意。

他順着紀寧剛才目光掃了眼,後知後覺笑了,心說身嬌肉貴的紀組肯定是第一次看見這麽多人睡大通鋪。

驚着了。

“謝謝你的好意。”

袁祈視線落在坡下連綿沒有盡頭的瓦棚上。

“我也只是暫時在這裏落腳而已,天亮後就會去找工作,找新的住處。”

他拍了拍紀寧肩膀,既然暗示不行直接明示。

“紀組,您這麽膚白貌美的,大半夜別在這裏站着了,不安全,趕快回去吧。”

紀寧聞言,紋絲不動——這次不僅聲帶丢了,耳朵也聾了。

袁祈被磨了大半夜,不知道對方不言不語還死賴在這裏意欲何為。

對方不走,他也不能陪着。

袁祈提上被褥嘆了口氣:“那我就……先休息了。”

他在紀寧注視中走下去,找了個相對來說人少的棚子,踹了踹睡最邊上那人橫出來的腿。

被踹的人朦胧間罵了句髒話,摸着肚皮翻了個身,繼續沉沉睡去。

袁祈在他騰出來的那點地方放下鋪蓋卷,他能感覺到紀寧視線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卻只是低垂着眼自己幹自己的。

他現在亟待一個安穩的睡眠,而不是一個自己看不穿需要提起精神打交道的男人。

袁祈就在紀寧一點點簇起眉頭間,拆開褥子短暫給自己鋪一個窩,沒等硬着臉皮躺下。

紀寧走過來摁住被子一角,又重複了遍:“跟我回家。”

“……”

袁祈擡頭跟他大眼瞪小眼。

“紀組。”

他在對方的磨蹭中徹底沒了脾氣,有種打不得罵不得的無力感,好話壞話都說了還想怎樣?

袁祈精神不濟,說話也過線,半開玩笑道:“您再這樣窮追猛打,我都要心動了。”

紀寧一怔,眸中明顯閃過驚愕,摁住被子的手果然一點點松開。

袁祈心說好好跟你講你不聽,非得惡心你才知道收手,小孩一樣。

“我真的要睡了。”

袁祈撿了個幹淨地側躺下,避開後背傷口。

紀寧就站在原地,不離開也不阻止,就這麽靜靜看了。

這人的存在感很強,即便是袁祈閉上眼睛,都知道那雙清冷又平靜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但這也并不影響他睡眠——他是在太累了。

東方的天已經蒙蒙亮了,前排棚子裏有人被尿憋醒,提着褲子嘀嘀咕咕紮到後排找空地解決。

明清折子戲經常寫到落魄貴公子因為氣質出衆被從流民中一眼認出。

紀寧身上還是那件似遮不遮的襯衣,比住在這裏的人好不了多少,但這人身軀筆挺。

烏黑柔軟發絲在晨風中顫動,讓看見的人都無法忽視。

“卧槽?”

那人提着解開的褲子,不敢相信自己一覺睡醒竟然有這種豔遇,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他原本是在背着風尿,瞥見紀寧後眨巴兩下眼回神,确認不是夢境後嘚瑟轉過身朝向他,顯擺的自己大,流氓沖他吹起口哨。

袁祈在這裏混了三年,只聽聲就知道當下是副怎樣場景,他下車時說紀寧“細皮嫩肉不安全”并不全是玩笑話。

這片棚子是流浪漢收容所,但也廣納百川包容着人世間各種窮兇極惡的陰暗情緒。

人在一無所有時,心底的惡念也會更加不受控制肆意泛濫。

紀寧這個人

袁祈閉着眼睛,心裏罵:紀寧這個人真是不知道深淺。

大半夜的不回自己的深山大別墅睡覺非要在這裏跟他耗,還不知道耗什麽!

有病這不是!

袁祈一股腦爬起來,動作太大牽扯後背疼的倒抽口冷氣,順手将被褥往裏一卷。

尿完尿的人果然走過來,袁祈在對方近身前向前一步把紀寧半擋在身後,眼角微收,小痣浮現,目光又陰又沉掃了眼。

但也只是一眼,他回過身,對紀寧說:“拎東西,我跟你回家。”

【作者有話說】

新年快樂呀~~~新的一年,祝大家所得皆所期,所失亦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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