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遺囑
第052章 遺囑
第五十二章
鋪天蓋地的深海信息素, 如同滔天的波浪席卷了這處天地。
槍聲在耳膜處炸開,而後,整個世界都陷入到一種死寂之中。
宋酲對着祁泠開的那一槍, 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祁泠看着那枚子彈朝着自己的眉心而來,躲閃不及之際,一道熟悉的身影将他壓在身下。
緊接着, 子彈穿過肉身的聲音驚悚地響起。
那一剎那, 所有的感官、觸覺都像是失了真,祁泠的手抖得不成樣子, 他摸索着, 去觸碰壓在自己身上的池瑜。
一滴滾燙的鮮血順着池瑜的下巴滴落到祁泠的眼角……
祁泠鴉羽一般的眼睫毛像是受驚了一般不受控制的翕合, 那塊肌膚像是被燙傷一般連帶着心髒都泛起疼痛。
晶瑩的淚珠順着眼角流出, 與那滴血混雜在一起, 沒入祁泠的黑發之中。
“池瑜……池瑜……”
壓抑着的哭腔從祁泠的喉間溢出, 擠滿了恐懼與害怕,他手足無措, 甚至不敢輕易去碰池瑜的身體,怕碰疼她。
“池瑜……哪裏受傷了……哪裏疼, 我看看, 讓我看看……”
他從來沒有這麽慌張過, 哭腔中透着壓抑的哽咽, 随着池瑜體溫的一寸寸流失,祁泠開始嘗試從池瑜的身下挪動身體。
他要看看, 池瑜哪裏受傷了, 傷到了什麽程度。
察覺到他這樣的行為,池瑜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慢慢施加力, 很細微很細微的力度,唇齒間發出的聲音,細若游絲,“別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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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是這一聲,成功制止了祁泠所有動作。
“池瑜,我不動了……”
“只要你好好的,我做什麽都可以。”
虛弱的呼吸撲在祁泠的脖頸上,祁泠甚至屏住了呼吸,去聽池瑜的聲音。
她似乎是痛極,“嗯……”痛哼從喉嚨處滾出……
池瑜努力睜開眼,視線裏一片紅,她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正在快速流失,世界開始徹底變得扭曲、光怪陸離的光斑遍布各處,她甚至看不清身下祁泠的臉。
但她依舊用自己的手指觸碰上那處軟滑的面頰,指尖托在他的下巴上,問出的話語透着幾分委屈,更多無力,“祁泠……你是石頭嗎……怎麽捂不熱啊……”
祁泠雙手托起那只冰涼的手,太冷了,冷的他心髒都在震顫。
他将這只手送到自己的唇邊,親吻着,緊貼着,剮蹭着,但無論他如此努力,這只手依舊冷的駭人。
喉嚨處的哽咽,讓他難以發出聲音,他用自己的唇瓣去貼池瑜的手背,一遍又一遍的搖頭。
他想說,不是的,池瑜,我說錯話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再給我一次機會,求求你。
池瑜的五感随着血液的流失,漸漸失靈,她開始難以接收外界所有的活動與動靜,也就看不見祁泠淚流滿面,苦苦哀求的一張臉。
她僅剩的,還有所知覺的大腦,只留下了祁泠的那一句,“是她非要自己貼上來的。”
她用盡了自己最後的力氣,從祁泠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她斷斷續續的,說着,對着身下的祁泠:
“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滾遠點兒。”
随着這句話的落音,池瑜的頭重重的砸在祁泠的肩膀上……
“池瑜!”
肝膽俱裂的,從喉嚨處發出的吼聲,讓祁泠嘔出一大口鮮血。
他死死的将池瑜抱進懷裏,一遍又一遍的叫着她,“池瑜?池瑜,你別吓我好不好,你別吓我……”
“池瑜,別離開我,求求你,別離開我。”
“讓我做什麽都可以,只要你回來,只要你回來。”
他将下巴壓在池瑜的頭上,揮退所有要上前來的人,“滾開,滾開,離她遠一點。”
管家面容悲戚,他跪在一旁,輕輕勸着,“少爺,池小姐走了,您節哀。”
“你在說什麽?她明明就在這裏,”祁泠垂下眼,眼淚無意識的落下,“那一槍,該打在我身上,憑什麽是她受了去……”
幼年喪母,親手被母親扔下窗臺,他也不過是沉默着接受了所有的一切,在日複一日的麻木中,被家族繼承人的身份驅使着去做他該做的事。
向死而生,他沒有期待過未來,沒有期待過明天……直到池瑜出現在他的世界裏……他麻木的毫無聲息的生命中闖入了這樣的一個人……
她帶她見過最熾熱的日出,張開雙臂接住他下墜的身體,帶他感受欲望的淋漓快感,給他omega身份最大的尊重與愛護……他怎麽會不愛這樣的一個人。
他愛她,他愛池瑜。
但他又做了什麽?
“那一槍,該打在我身上,”他喃喃的說着,将唇落在池瑜的眉心。
他快速抽起随侍在一旁的配槍,扣動扳機,子彈從槍口滑出,擦着祁泠的側臉插入牆壁。
彈孔深深,後坐力驚人。
管家心驚肉跳,倘若不是緊急時刻硬生生握住祁泠的手腕,後果不堪設想。
“少爺,池小姐也不想看見你這樣啊。她幫你擋住子彈,不是為了看您又親手結束自己的生命的。”
管家死死的攥住祁泠的手腕,不敢松懈分毫,“您不能,讓池小姐白白去了啊……”
醫護人員拿來鎮定劑,将冰涼的液體注入到祁泠的身體中,祁泠的身體與情緒在鎮定劑的作用下 ,被迫陷入昏迷。
管家将人輕輕的攬抱起來,檢查時才發現,祁泠的身上除了摔倒的擦傷和池瑜的血跡,還有一處地方,正不間斷的流着血——
以至于祁泠的黑色西褲,已經全被濡濕,一道血流順着他纖細的小腿,流過他細瘦皓白的腳踝,已經在他的身下積流了一小灘。
……
“滴……滴……”
儀器監控的聲音有節奏、不間斷的響着,躺在病床上的人面色蒼白如紙,深深陷進床單裏。
青色的血管在近乎透明的皮膚上凸起,戴在手腕上的翡翠珠串,不知道什麽時候碎了一顆,裂紋縱橫開來。
不知過了多久,床上的人,先是睫毛顫動了幾下,而後,那雙漆黑的眼瞳慢慢睜開。
是雪白的天花板,不再是布滿血液的水泥地。
仿佛,那一切,都不過是他做的一場噩夢。
“池瑜……”
他輕輕喚着這個名字,等了好久,再也沒能等到那一張明媚帶笑的臉。
他開始痛恨,痛恨自己還活着,厭惡自己怎麽還有臉活着。
監控儀響起警報,醫護人員蜂擁而至。
林江川沖在最前面,祁泠沒有絲毫求生欲望,自主放棄自己的生命,奈何旁人如何盡力,也是枉然。
最後在醫護人員各類針劑的注射下,他站在最外圍,對着祁泠喊,“祁泠,你不能自暴自棄。”
“你知道嗎?你懷孕了。”
“在你的身體裏,孕育着一個屬于池瑜的孩子。”
“她已經走了,難道你也忍心讓她的孩子,連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機會都沒有嗎?”
“它還那麽小,才剛兩個月,又那麽堅強,流了那麽多血,依舊不肯離開。”
許是他的話真的起了作用,又或許是剛注射進的針劑起了效果,總之,刺耳的機器達到阈值的警報聲終于停止。
祁泠的手顫抖着、輕輕的放到了小腹的位置,小腹平坦,甚至因為過分的消瘦,深凹下去。
紮在手背血管上的輸液針血液回流,手背腫起很大一塊,有護士想要上前動針,被林江川攔住,他煙言語很輕,好像生怕驚擾了祁泠,“你感受到了嗎?你和池瑜的孩子。”
祁泠擡起眼,眼中一片茫然,但他似乎真的聽進去了林江川的話,他面容終于不再是毫無表情的頹态,染上了幾分無措與焦急,“我前段時間喝酒、熬夜、還……摔倒了,情緒也不好……那它還好嗎?”
林江川坐上床沿,緩聲道,“它很好,它很努力很堅強,你做母親的,要更努力更堅強。”
“這是池瑜的孩子,就算是為了池瑜,為了這個孩子,祁泠,你也要活下去。”
……
池瑜的葬禮舉辦的很隆重。
祁泠親手操持,親力親為,甚至少見的邀請了媒體報道,婚訊的公布與喪偶的消息放在了同一天,讓無數為高嶺之花傾倒的人,在一天之內心情起起伏伏。
并在得知高嶺之花喪偶後,更是蠢蠢欲動,翹首以盼。
祁泠又瘦了好多,裹在黑色喪服的身體單薄削瘦,弧度美好的側臉,兩頰凹進,腰肢纖細不盈一握,絲毫沒有懷孕四月餘的模樣。
但他依舊美得不可直視,不可方物。
尤其是在他捧着一束洋桔梗花進場的時候,眼眸深深,步伐堅定,那一束花被他妥帖的放置在胸前。
如果不是看到了他走向的,是一處棺椁,來賓險些以為自己參加的是一場婚禮。
林江川暗自搖頭,“這又是何苦,明明隐藏這場婚姻對祁泠來說才是最好的選擇。”
他順勢詢問起管家祁泠的飲食起居。
“不好。依舊是吃不下什麽東西,睡也睡不安穩,最開始成宿成宿的守在池小姐的棺椁前,後來又……又見紅了一次,少爺才作罷,強迫自己吃,強迫自己入眠。”
林江川嘆氣,想到被自己鎖在家裏的弟弟,更是搖頭。
“好在是,還有孩子可以吊着祁泠一口氣,也許時間一長,一切悲傷都會過去。”
管家由衷禱告,“但願吧。”
這場葬禮進行的時間很久,祁泠站在棺椁前,接過每一位前來獻花的人遞過來的花朵,再親自擺在池瑜的身邊。
如果不是胸膛毫無起伏,躺在裏面的池瑜就像是只是睡着了一般。
好像只要他碰一碰池瑜的手臂,再不濟,親一親她的額頭,她就會含笑睜開自己的眼,俏皮的說,“騙來香吻一個!”
不需要騙,只要你肯睜開眼睛,你讓我做什麽,我都願意,池瑜。
祁泠長久的站立,直到肩膀一沉,“祁泠,節哀。”
祁泠轉動身體,他神情木然,“陛下,池瑜只留下一句遺囑。”
“她說,倘若有下輩子,會滾遠點兒。”
他苦笑了一聲,聲音很低,洋桔梗花瓣上的露珠落到他的手上,像是淚珠一般,“她不想再見我,所以留下這個孩子,牽絆着我,讓我不能随她一起去了。”
他的手撫摸上自己的小腹,已經有了微微隆起的弧度。
他有些苦惱,為自己不能遵守遺囑而苦惱,“可惜……我又要讓她不高興了”,他頓了頓,望向棺椁,“如果有下輩子,換我貼上去。”
“死纏爛打也好,丢棄臉面尊嚴也罷,換我來貼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