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地獄一日游
第010章 地獄一日游
元卓是在船快劃到河中心的時候察覺不對的。
他站在船頭,一直盯着水面。河裏除了黑色的水,還漂浮着深紅的花瓣,像是濃稠到化不開的血,滴在黑色大理石上,有種詭異的美感。元卓看不出來它們來自什麽花,筋脈明顯,薄薄一片,大小不一,但最大的竟然有荷葉那麽大。船每次靠近這種大花瓣時都會停頓幾秒,這幾秒中,船有時會微微下沉,有時不會。
剛剛從岸邊出發時,船像是飄在水面的柳葉,輕飄飄地打着轉浮在水面上。然而越劃便越沉,仿佛是載了滿船人,現在河水甚至已經沒過了小一半的船體。
就在元卓意識到船載重的這一瞬,他的身邊突然站滿了人。這些人衣着雖各不相同,但竟全是久違的現代服裝,無一不是面色青白,表情呆滞,像假人一樣矗在船上。元卓感覺自己的後背起了密密麻麻的涼氣,踉跄了兩步,一屁股坐在了船夫腳邊。船夫警告性地瞥了他一眼,但滿船乘客似乎并沒有注意到這裏的小騷動。元卓驚魂未定,為防止自己大叫出聲,用雙手捂住了嘴。
“這是阿刻隆河,”船夫似乎是為了緩解他的情緒,低低地對元卓解釋,“一船的惡魂,送他們到對岸。”船夫可能以為他是同行,有點沒耐心,“新來的,連這都不懂?”
元卓本能覺得不對,問道:“對岸是哪裏?”
船夫又在打量元卓了,但還沒等他回答,船便停靠在了一片花瓣旁。這片花瓣尤其大,中間竟站着一位西裝革履的男人,身材高大卻不挺拔,半禿的頭泛着光,為這本該是很凄美的畫面添了一絲油氣……那男人木着臉上船的那一刻,船竟狠狠沉了一下,河水直接沒過了船體大半。
元卓緊緊地靠坐在船頭的尖角處,看着滿船的亡魂,有點不明白這是個什麽原理。
船夫的像是司空見慣:“這麽沉,手上大概是有人命。”
船已經離碼頭很近了。元卓向岸邊望去,看到白晝在這裏消逝,大片建築群暗色的牆壁,尖尖的高矮不一的塔頂,整個城市陰沉地坐在地上,像一個個沉默舉劍的巨人。
對岸是哪裏?答案不用那位擺渡人說也十分明顯了。
傳說裏審判、接收惡魂,人類避之不及的罪惡之城——地獄。
船靠岸,元卓也混在亡魂中下了船。之前像人偶的亡魂們,上岸之後仿佛是從夢中驚醒一般,大聲嚎哭的、憤怒吼叫的,滿地打滾陰暗爬行的......元卓沒見過這麽多人立地變态,有點适應不了。本來想八卦一下他們的死因,轉念一想,都下地獄了那應該是沒一個好棗啊......遂趕緊溜了。
站在城牆外,元卓冷靜下來思考自己的處境。他嘆了口氣,在天國摸爬滾打的,剛剛有點歸屬感,誰知這一閉眼又無縫銜接進了地獄。當務之急就是要找到再次穿越的原因了。他仔細回憶今天發生了什麽不一樣的事呢......
可他每天的經歷都很奇葩很……不一樣啊!
站着幹想是想不出來了,一點頭緒也沒有,元卓決定先進城找線索。
地獄的城門和一重天是有些類似的,同樣高大的羅馬拱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個皮膚像岩漿般皲裂的惡魔在門前的老爺椅上翹腿坐着,門外站了滿滿一排奇形怪狀的惡魔守衛。自阿刻隆河上渡來的亡魂雖滿身怨煞,在這群惡魔的怒視之下也乖得像一只只蔫雞,排着隊在城門前上稱。
這裏的上稱就是真的在上稱了,竟然還是電子秤,元卓目瞪口呆,地獄這麽先進啊?
這時與元卓同船的那位光頭臃腫西裝男瑟瑟發抖地站在了鍍金稱重器上,稱重器連接了一個形狀雅致的雕花羅馬柱,柱頭上托着一個液晶顯示屏——居然還是仿造愛拍得的造型,上面顯示幾個哥特字體的大字,被電子女聲帶着一點愉悅地朗讀出來:
“姓名:湯姆森.吉福特
罪惡等級:8
成分:□□謀殺者
分配區域:八層一斷
祝您順風、愉快!”
在哭嚎與掙紮聲中,兩個身穿制服的惡魔鉗住禿頭男,走進了城門,消失在元卓的視線裏。
元卓被這現代化的管理迷住了,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覺得身體一涼,一個女性亡魂穿過他的身體,向隊尾走去。
“哇妹妹......好歹繞兩步路呢!”被亡魂穿身而過的感覺說不上來的詭異,陰冷陰冷的,元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本想湊近那臺秤觀察,誰知路上的亡魂全都對他視而不見,在他身上穿來穿去。無奈之下只得躲開亡魂聚集的排隊區,在惡魔守衛中挑了一個長得還算順眼面善的,想打聽打聽進城方法。
——最簡單的辦法是去上稱,但他肯定是不敢啊,跟船過來是為了回天國,又不是為了把自己送進去......
元卓本打算拍拍惡魔的肩喊聲哥們兒,卻驚恐地發現自己的手竟然直接伸進了惡魔肩膀裏!
這時他才後知後覺,連幽靈在這裏都能獲得實體,但上岸後的他不能。現在的他連透明度都只有50%——這實在是非常颠倒,他是全城唯一的人,但這待遇甚至不如鬼片裏的鬼……
元卓将自己透光的手擺在面前,感覺進了千與千尋片場……那麽他的白龍在哪裏......不會是那個劃船的大叔吧,不要啊!
變成隐形人還是有好處的:方便。
元卓在城門口邁進邁出:“沒人理我嗎!真沒人看得見我是吧!”
他堅決地向城內走去:“丢東西別怪我沒打招呼。”
…………
令人震驚的是,城裏竟然繁華非常。街上川行着各式各樣的生物,強壯高大的牛頭人摟着美麗妖冶的魅魔,藏在巨大兜帽裏瘦弱的占蔔者,賣寶人用一塊波斯地毯兜售奇形怪狀的祭品,女巫用坩埚熬制各式各樣的藥劑。
街道上小店的牌匾大多由金屬和寶石制成,風格詭異華美。較為雅致的店門口用金色細高的籠子圈養着夜莺,廣場上堕天使的銅像因保養不當已生了鏽,滿是銅綠的肩膀上站着幾只虎視眈眈的禿鹫。不時飛來幾只烏鴉,啄食居民們落下的食物。
到處都可以聽到喧鬧的叫賣聲、賭場的歡鬧聲、矯揉造作的撒嬌聲;夜莺的啼叫、憂郁的風笛和胡亂吹奏的粗野號角交織,使這裏展露出一種張牙舞爪的美感。
這是一座被詳細規劃過的、無拘無束的欲望之城。
這座城叫做林菩。
惡魔們司空見慣的景象,對于元卓來說可實在是太新奇了。他發現除了一些只在小說裏看到過的設定外,林菩城甚至還非常時髦的引進了游戲廳、網吧、美容店美甲店等等娛樂商業......簡而言之,只要是吃喝玩樂都能入駐。好豐富啊!怪不得天使們會堕落,有這地方誰還去水星天啊......
前方一陣騷動引起了元卓的注意。
這家名為“深淵女神”的酒吧,曾經以美麗的女性店員而聞名。輕軟的紗裙包裹住魅魔店員們柔軟豐滿、像用玫瑰香脂塑造的身軀,細細的腳踝系着絲帶,走路都帶着幽香。談笑間美目流轉,攝人心魄。
林菩在幾十年前是管理有序的大城,最近卻不怎麽太平,風波不斷。魅魔普遍戰鬥能力微弱,在接二連三的暴動下,一半店員都惶惶地辭職了。留下的大多性格強悍,在店主的庇護下艱苦地讨個生活。
此時此刻,店主正賠着笑調節矛盾:“海拉斯大人,交往也講究你情我願,強扭的瓜還不甜呢,我們茜茜就是小姑娘一個,隔壁紅館裏漂亮的魅魔還不是個個都等着大人光臨嗎,您就別為難她啦……”
那惡魔滿身都是绫羅錦緞也蓋不住的膿包,皮膚慘綠,面容形似一只□□,鼓泡着兩雙大眼,表情十分黏膩。他咧着嘴,很難想象這樣扭曲的五官還能拼出一副傲慢的表情來:“輪得上你說話?她拿了我的錢,”帶着吸盤的手指在店員細膩的大腿上滑來滑去,“穿成這樣不是就是給我摸的?”
店員茜茜也是個暴脾氣,她忍無可忍,轉身拿了桌上的啤酒瓶,用力掼在這□□頭頂,尖叫道:“放什麽屁,那是你要付的買酒費!”
這可算是闖了大禍了。
海拉斯大概是沒想到一個魅魔也敢沖撞他,擦了擦臉上的酒液,醜陋的臉上浮出惡意,不再垂涎美色,只想當場将這個他看不起的低等魔物打殺了。
他身上的膿包滲出惡臭的液體,強行維持着風度,沒有立刻展露它的怪物原型。凸起的泡眼陰沉地眯了起來,威脅道:“你冒犯我是沒關系,但我代表的是巴巴妥司公爵的威嚴。不把她交給我,就是不把公爵大人放在眼裏了!”
店主知道這位大人陰毒記仇的性格,心裏叫苦不疊。他明白,即便交出自家店員,他的店也會被記到海拉斯的找麻煩名單裏,最終也只能落個關店的下場。
局面正僵持之時,一個輕佻的聲音自酒吧門口傳來。
“巴巴妥司誰啊?我只聽過巴巴爸爸。”
“阿撒茲勒大人!”其他店員仿佛看到了救星一樣驚喜地叫出聲。
這位名為阿撒茲勒的堕天使五官繼承了天使一貫的俊美,皮膚蒼白,紅色的卷發十分豔麗高調,在這個千奇百怪的城市中像一顆紮眼的紅寶石。
旁觀的元卓也眼睛一亮:終于看到一個眼熟的物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