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行為藝術
第030章 行為藝術
早春的夜晚,涼風徐徐,寒星點點。
元卓餘光瞥到雷米爾的靴子尖輕輕落在自己身邊,趕緊把眼睛又閉上:“加班到太晚,家遠回不去,我就在這睡。”
大天使長的音色冷如冰泉:“據我所知,伊甸園的宿舍就在隔壁。”
元卓:“伊甸園的宿舍是在隔壁,但我的宿舍不在啊!我宿舍在冥河邊。”
雷米爾帶了幾分詫異:“為什麽在那裏?”
元卓不滿道:“那可能得問問給我分宿舍的那位是怎麽想的了。”
他睜開眼,泰然自若穩當得很,在衆目睽睽下躺着對雷米爾挑挑眉。這動作他平時做起來有那麽兩分欠打,擋着別人回家路的時候,就變成八分欠打……
雷米爾微不可查嘆了口氣,看他大有在這躺到天亮的意思,蹲下來摸了摸被面。
“地上涼。”
元卓蜷着身子轉眼珠:“聽說今天有晚宴,你們吃得好嗎。”
雷米爾其實沒明白話題怎麽跳到這上面了,只點了點頭:“尚可。”
“哦,那就是挺好的,可惜只有我搞到這麽晚,肚子餓着也沒人管呢。”
元卓定定看着雷米爾。
下一秒被抓着領子提溜起來,雷米爾一手拎着他,另一只手一手無聲揮了揮,門口的守衛走上前,風卷殘雲般把地上攤着的被子卷好抱走了。
..........
奧賀蔚宮亮起暖色的光,這是元卓第一次在非辦公時間來到這裏。
雷米爾将他輕輕地按在餐廳的椅子上:“在這等我一會兒。”
他到卧室将一絲不茍的制服換下,銀色發絲松松束起,原本精煉結實的肌肉在柔軟的家居服裏顯得身形俊美修長。
拿了早已為他準備好的每晚必讀的天國時報,又走回餐廳,坐在元卓的對面。
元卓一手拿刀一手拿叉,正在認真切空氣。
雷米爾:“......”
他召來一位看起來職銜較高的天使侍衛:“廚房裏還有什麽吃的?”
侍衛原本正好奇地瞥着元卓,聞言明顯露出了為難的神色:“殿下,咱們宮的廚房……就是個擺設啊,什麽吃的都沒有。”
雷米爾蹙眉道:“那讓廚師現做。”
侍衛快流汗了:“殿下啊,廚師正好請假,我,這件事我前天和阿撒茲勒殿下彙報過……”
咦?阿撒茲勒!元卓的耳朵豎起來。
雷米爾也沒再為難那侍衛:“讓采購員去買一些成品菜回來,可以嗎?”他轉頭問元卓。
元心不在焉點了點頭。
侍衛應聲退下了,不多時幾名天使魚貫而入,端上來滿滿一桌菜。
這下總算滿意了。
嚼着只能刷大天使長臉買來的香煎高等牛肉配薄餅,元感覺自己失衡的心理總算是得到了補償。
我真是怪招人唾棄的,他美滋滋想。
明明是桑揚沙導致自己少了一頓大餐,他沒膽子直接剛桑揚沙,跑來這裏折騰了雷米爾和他的侍衛一頓,實在是欺軟怕硬!欺軟怕硬啊!
但他就是這樣道德底線低下的人——把他逼急了他不要臉的!
總用抱大腿的标簽挖苦我,真覺得我會為了證明“我挺能”就任你折騰麽?有一說一,咱有大腿可抱就是爽好吧?
喝喝生氣吧氣死你吧誰讓你抱不到的。
元卓晃着腳,又陶醉又能吃,從一桌空盤子裏把臉拔出來的時候發現雷米爾在對面已經不知道觀察了他多久了。
元卓厚着臉皮道:“你想來點不?”
雷米爾抱臂,淡淡道:“我不需要。”
“我猜也是!”給個臺階元卓立刻就下。
“而且我記得,人類也不是需要吃飯來維持生命的生物。”
很顯然,這番話來自他對伊甸園裏的人類的印象,并不是真正後世活躍在地面上的人族。
元卓振振有辭:“這個麽,生理确實不需要,但是咱心理需要啊。”
“這話怎麽講。”
雷米爾打開報紙,有一搭沒一搭地應着他說話,他嘴邊噙起一個淡淡的笑,不僅沒有對這沒營養的話題表現出絲毫不耐煩,反而似乎還有點享受。
“胃不餓心餓啊!心情不好總要用美食來補足吧?比如我見到不順眼某些人,心三分餓;加班的時候,心七分餓;我加班且別人都出去吃大餐的時候,那就和餓死鬼投胎沒什麽區別了。“元卓給了雷米爾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所以讓我不得不吃飯的罪魁禍首...你懂得,這飯錢你想要就找他要啊。”
“胡話。再來一千個你一頓三餐吃白食,奧赫蔚宮也供得起。”雷米爾抖了抖報紙。
“喲,你們宮好有錢哦。”元卓語氣酸酸地,“這屬于世界前十強國企啦,對實習生一定很好吧,不會有那種實習工資剛好夠交宿舍費的崗位吧。”
這話雷米爾只聽懂了一半:“奧赫蔚宮的實習崗位就是天國的軍團,需要軍事訓練。而你相對來說需要一個更安全的地方。”
元卓想,這或許就是雷米爾對他這麽包容的原因之一——不清楚這脆弱的種族會不會因為天國裏司空見慣是一些細節,一個不小心就受傷或沒命了。
戰鬥課?趕緊開小竈,別一不小心死咯;送外賣?趕緊送回去,別一不小心死咯;工作?趕緊找個安全的,別一不小心死咯……
連今天看他在地上睡覺都可能是這樣想的:“在地上睡覺?趕緊拎回家,別一不小心凍死了。
反正他這身板在天國,想要馳騁沙場肯定是做夢了。元卓不免有點沮喪,如果能選他也不想這麽脆弱,但凡能有個天使身份,各種事都會好辦很多。不過想到亞當與夏娃,元卓又平和了下來。
大概就是他來到這裏的使命吧。
如果身份變化會産生心境變化,那麽堅持以人類身軀在這裏摸爬滾打,也是不無道理的。
元卓放下刀叉,擦擦嘴。
“吃好了,我走了。”
雷米爾詫道:“不是說太晚了回不去麽?”
元卓:“是不回我家。但也不能住你家。”
雷米爾:“我已經命管家幫你收拾好了一間客房。”
元卓伸出一根手指,堅定搖了搖:“我這麽被折騰的理由之一,就是被桑楊沙認定為‘抱大腿’。我今天的目的呢,就是他說我抱你大腿,我得給他看看,你廉潔,我好強,我們的交情是飯飯之交——我有腿不抱,只能在你門口打地鋪好吧。”
多麽感人至深堅韌不拔的小白菜形象啊!元卓要給自己鼓掌了!
雷米爾思索幾秒,道:“所以你現在不僅工作量大,而且宿舍與伊甸園離得十分遠。伊甸園有什麽工作需要每天深夜也做不完?”
“哎呀問這個做什麽呢。你覺得我會告訴你我每天忙都忙不完的原因是桑楊沙把他的工作都扔給我了麽?我可不是那麽喜歡告狀的人哦。”
元卓拎起背包往門口走,走到一半又折回來。
“還有,你不可以和他提到我來過這,你就當今天沒見過我啊你記得,你別管這事就行了。”
雷米爾顯然沒明白元卓這一套打法,眼睛裏帶了幾分狐疑。
“快答應。”不知道為什麽,元卓對着雷米爾不僅怕不起來,還總是能随地大小聲。
雷米爾總算點了點頭:“好。”
“那我走了...我被子呢?”
“去拿幾床厚的吧。”雷米爾起身向門外的侍衛交待了什麽,侍衛點頭應了,對元卓深鞠一躬:“麻煩您稍等片刻。”
三分鐘後,那侍衛帶着一隊天使浩浩蕩蕩地走到了門口,那些天使分別是:抱着床墊的、抱着毛毯的、抱着厚被子的、抱着枕頭與睡帽的、提着香薰燈的與提着暖石爐的。
帶隊侍衛一擡手:“請。”
元卓:“......”
雷米爾颔首:“既然你執意‘打地鋪’,床就不為你準備了。還有什麽別的需要我解決的事情,可以随時說。”
元卓:“...那你再幫我拿個牌子來吧,我覺得這種行為藝術需要點題。”
随後元卓在告示牌上以血紅字跡寫上巨大的:
“伊甸記錄員加班專用臨時床位”。
在确保來往天使十米內都能看清此牌後,便安心睡下了。
......
第二天黃昏。
雷米爾:“.......”
戴着睡帽的元卓:“......”
雷米爾的目光緩緩望向還沒落山的太陽,又緩緩移到已經躺倒在被窩裏的元卓身上:“......”
元卓:“怎麽了,加班一小時就不是加班了麽。加了班就睡這,有問題?”
門口侍衛忍不住道:“但現在開始睡覺是不是太早了,天還亮着呢......”
元卓抱住告示牌面無表情道:“你不懂,行為藝術的精髓就是不畏艱辛日複一日的堅持。”
雷米爾沒再說什麽,片刻後換了一身常服走到他身邊,淡淡問:“加班不是會心餓?出去吃完再睡麽?”
元卓一骨碌爬起來:“你要這麽說的話那也不是不行。”
......
第六天,高級會所房間裏。
“其實我之前就有個問題。”元卓抱住果汁桶嘬着。
“問。”雷米爾戴着單邊水晶鏡片,正在批複一沓公文。作為大天使長之首,他不能連續浪費兩個晚上在陪元卓吃飯上。
“你之前提到過的阿撒茲勒是誰?”
“我的副官。”雷米爾透過鏡片看了元卓一眼,“最近魔界有些動蕩,部分魔神試圖摧毀第一天的入口。他帶着軍團去下界解決平息這場戰亂,已經很長時間沒回奧赫蔚宮了。怎麽?”
“我在夢裏見過他。他是一位紅發天使嗎?武器是鐮刀?這在天使中還是很少見的吧。”元卓遲疑道。
雷米爾停下了筆。
“仔細說說。”他沉聲道。
雷米爾确實是天國之中少有的能夠讓他無條件信任的天使。
元卓發現,與雷米爾溝通時,他一般會将問題習慣性分成兩類:現在能解決的和需要稍後解決的。
喏T呀!太靠譜了。
所以關于夢境內容,元卓也不打算再瞞着他。
“其實每次與你...嗯,有皮膚接觸的時候,我都會陷入同一場夢境。”
元卓心想這句話說起來怎麽怪怪的,希望雷米爾聽不出來。
“每次做夢的事件都有前後因果,就像我去了另一個世界。在夢中我看到了地獄的景象,也有認識的天使在裏面...阿撒茲勒是我比較經常看到的一位。”
“他們雖然是天使的形态,卻與現在有一些不同。在我的夢境裏,他們叫堕天使。”元卓斟酌着語言,“我想到你之前說的我可能牽扯到這世界的什麽關鍵,所以想和你聊一聊這件事。”
雷米爾深深蹙起了眉頭:“這不是夢境。你在裏面是什麽形态?”
“我是完全透明的,誰都看不見我,觸摸不到任何東西,也沒辦法對話。”元卓道。
“站起來,我看一下你的靈魂狀态。”雷米爾面容嚴肅,身周泛起冷白色的光,湖綠色的眼瞳漸漸變成白金色。
元卓乖乖照做。
“……那個世界裏的你可能只占了現在靈魂的十分之一或者更少。靈魂不完全,靈體能量太弱,所以不能被別的靈體察覺。”
雷米爾的眼睛恢複了原狀。
“可以看出你的靈魂比入學時分散了。”雷米爾沉吟道,“與我有關。”
“我的伴生能力會不由自主影響魂力弱的生物。天使們與我相交很少産生影響,是因為我們本身就是神的第三位格,靈體是由神力轉化而來的。對比來看,你的靈魂穩定性甚至比伊甸園中那個人類還要弱。”
元卓想,那肯定啊,亞當也是神直接創造的呢,傳到他這來都多少年了,就算當時有神力也分成幾百億份了。
雷米爾又思索片刻,對會所侍從點了點頭:“記賬。”
他走路帶風,把元卓從餐桌上拔起來,不容分說的帶回了奧赫蔚宮。
書房裏。
雷米爾将最深層落了鎖的櫃子打開,取出一個精致的木質首飾盒,将裏面的挂墜套在了元卓脖子上。
甫一戴上,就有種通體清爽耳聰目明的感覺。元卓低頭研究那塊挂墜,石質,黑得晶亮,似乎是什麽珠寶。
“這是什麽?”他忍不住問道。
“我的伴生物之一。”雷米爾把這種平地驚雷的事情說得雲淡風輕。
“我靠,這麽重要的東西!”元卓瞪大了眼睛,“拉倒吧哥,給我戴上算什麽事啊。”
他趕緊解下吊墜還給雷米爾。
“不戴的話,分魂不超過十次就會魂飛魄散。”雷米爾冷冷道。
元卓迅速把挂墜又戴回去了。
“我不能保證之後我們能夠完全隔離接觸,對你自己來說,在我找到解決辦法之前,戴這個是最保險的。”
雷米爾沉吟:“目前還不能确定你的夢與現在這世界的聯系,但為你自己的安全起見,戴上它,暫時別再去了。”
他的手輕輕握了握元卓的,修長有力,帶着一些風塵仆仆趕路後的微涼溫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