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早餐結束,囚徒們走出餐廳,停留在操場,獲得短暫的自由時光。

人群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不同的種族、團體各踞一方,彼此間泾渭分明。

多數人能做到互不幹擾,卻也不乏例外,過程中難免産生摩擦。例如暴躁的獸人和蟲族,或許是一個眼神,也或許是一個簡單的動作,立刻會引發戰火。

沖突往往從口角開始,迅速演變成推搡,一旦熱血上頭失去理智,受傷流血難以避免,鬧出人命也不罕見。

和平日裏不同,今天的操場格外安靜,安靜中卻醞釀着焦躁。

這種氣氛十分詭異,連四周巡邏的看守都為之側目。

“怎麽回事?”

“瞧那裏。”

異人看守擡頭望去,很快又回過頭,滿臉疑惑地看向同事:“看什麽?”

“那個少年。”同他說話的異人将激光槍背在肩後,單手叉腰,另一只手握拳在左臂比劃,模拟方才餐廳中的情形,“他擰斷了星盜裘卡的胳膊,當着所有人的面。”

“裘卡?”路德眼底閃過驚訝。他之前去見監獄長,成功錯過早餐時間,自然也沒看到那場混亂。此刻聽同事描述,又看向站在陰影中的少年,終于明白對方的意思,“你是說,又一個危險人物?”

“不錯。”看守點點頭,重新取下激光槍,習慣性地檢查能量石,利落地合攏卡扣,“不久前,他還在監舍襲擊了一名獸人,瞧,就是對面那個。”看守擡了擡下巴,朝裏昂的方向示意。

曾經不可一世的獸人囚徒,如今神色晦暗,喪失平日裏的傲氣,一舉一動變得戰戰兢兢,活像是一頭喪家犬。

在看守說話時,獸人裏昂拖着受傷的腿繞開陰影,來到獸人的聚集區。

無視譏諷輕蔑的目光,他穿過或蹲或戰的囚徒,找到幾張熟悉的面孔,才撐着膝蓋緩慢坐下。

獸人看似一個整體,內部關系卻錯綜複雜。例如犬科獸人與貓科天生不和,動辄就會發生毆鬥。

無獨有偶,同為異種的異人也存在分裂,時常會産生矛盾。

比較而言,反倒是蟲族更加團結,哪怕種群數量龐大,在祖蟲的統治下也極少會有太大的沖突。

裏昂有獅子基因,天然親近貓科獸人。

他身邊分別是安娜、喬和烏韋。幾人曾在同一支艦隊中服役,也倒黴地一同淪為囚徒,入獄後結成同盟,彼此間關系匪淺。

安娜身材健美,五官明豔。金棕色的皮膚包裹恰到好處的肌肉,充滿了爆發力,美麗卻更加致命。

喬個頭略矮,體魄極為強健,誇張的肌肉如同岩石。頭發和胡須堅硬濃密,堪比雄獅的鬃毛。

烏韋臉頰瘦窄,手腳格外長,行動敏捷迅速,極其擅長隐匿,常會使人忽略他的存在。

幾人脖頸上都戴着獸牌,正面是名字,背面是曾經隸屬的第六艦隊,與萊格如出一轍。

可惜他們與萊格從未見過面。萊格進入艦隊服役時,他們早被送入監獄。

女性出現在十二區監獄并不稀奇。

這裏孤懸荒漠,遠離文明,俨然是一座鬥獸場。

跨入監獄大門的一刻,性別、年齡、財富都變得毫無意義,實力代表一切。以安娜的戰鬥力,除非想被咬斷脖子,少有人會去主動招惹她。

“裏昂,你像一頭雨淋的獅子。”安娜環抱雙臂,金色的短發緊貼着頭皮,在陽光下格外醒目。

“失去領地的雄獅。”喬大咧咧地蹲在地上,肘內搭上膝蓋,粗糙的手指劃過地面,留下不規則的爪痕。

烏韋目光閃爍,沒有加入對裏昂的嘲笑。他踢了踢腳下的石塊,望向懸挂在木架下的三人,忽然間開口:“死了。”

他的聲音粗噶難聽,在獸人中也極少見。

在他轉動脖頸時,現出橫過喉嚨的傷疤,棕紅色,肉瘤一般突起,末端延伸向鎖骨,幾近致命。

“意料之中。”喬啧了一聲,瞥一眼木架方向,拍掉掌心的沙土,指了指胳膊上烙印的數字,“就算逃出去,不解決這個也會被抓回來。不走運地話,直接就會轟地一聲,徹底消失。”

他握住手腕,力氣極大,手腕內側隐隐發熱,正是芯片埋藏的位置。

“別提這幾個蠢貨。”安娜看向裏昂,用腳尖踢了踢他,“說說傷到你的那個,他是異人?”

裏昂搖搖頭。

“不是?”安娜皺眉。

“不确定。”裏昂如實回答,單手覆上骨折的前臂,認真道,“他給我的感覺很奇怪,不是獸人,也不是異人,倒是像上等區那些家夥。”

“上等區?”喬詫異挑眉,連烏韋也看了過來。

“真是上等區的人,怎麽會在第一層?”安娜三人都很不解,“按照你說的,他該去第五層。”

“所以我才不确定。”裏昂煩躁地擺了擺手,謹慎看向建築下的陰影,提醒道,“不管他是什麽種族,總之,絕不好惹。看看我,還有餐廳裏的事,你們最好別去惹他,好奇心也趁早打消。”

烏韋和喬點了點頭,安娜卻不這樣想。

她轉過身,直視陰影下的谷緒。遇到對方察覺,視線不閃不避,反而挑了挑眉,展開一抹笑容。

谷緒定定地看着她,自始至終沒有任何表情。

一頭母豹子?

對視半晌,大概是覺得無聊,他先一步收回目光,繼續仰望高處。視線落在本該是圖書館和診療室的建築前,那裏有監獄中唯一的綠意。

很适合種些東西。

念頭剛剛升起,視線忽然被遮擋。強壯的身軀,灰色的囚服,象征身份的獸牌,是昨天被送入監獄的獸人。

谷緒緩慢移動視線,平靜地與萊格對視。

他沒有說話,對方卻意外讀懂了他的意思,迅速舉起手臂退後半步,表示自己沒有挑釁的意圖,更小心翼翼指向他的衣角:“銀腹狼蛛,有劇毒。”

谷緒低頭望去,發現黑色的蜘蛛正趴在他的外衣上。八條長腿收緊,牢牢鎖住扣眼,将自己僞裝成一枚紐扣。忽略大小,幾乎能以假亂真。

谷緒戳了戳狼蛛的背部,在萊格震驚的注視下,将它捏起來遞到眼前。

它應該在囚室內等待獵物,而不是出現在這裏。

“你該留在房間裏。”

狼蛛能否聽懂暫且不論,萊格實打實地倒吸一口涼氣。

銀腹狼蛛毒性極強,一滴毒液能毒死上百名獸人,連蟲族都談之色變。

谷緒竟然捏着它,将它放到手背上!

等等,他看到了什麽?

那只狼蛛竟然翹起長腿,它在讨好這個少年?!

萊格感到不可思議,雙眼瞪得像牛鈴,頻繁發出抽氣聲。

谷緒沒有理會他,反手握住狼蛛,指甲劃過狼蛛的口器,細微的聲響類似金屬摩擦。

他竟沒發現這只狼蛛藏在身上。

這很危險。

就在這時,前方忽然傳開一陣嘈雜。

衆人尋聲望去,就見幾名星盜倉惶沖出建築,被看守攔截,樣子驚慌失措,聲音變調:“裘卡死了!”

“他中了毒!”

“是狼蛛!”

“監獄裏有狼蛛!”

荒漠氣候惡劣,卻生存着數百種毒蟲。狼蛛最為可怕,一旦被咬中,沒有及時注射血清,不死也會殘疾。

好在最毒的幾種數量稀少,也從未出現在監獄中。

這一切在今天被打破。

星盜裘卡成為第一個犧牲者。

“狼蛛?”

“這裏怎麽會有狼蛛?”

幾名星盜驚慌叫嚷,囚徒們得知消息,紛紛站起身,神情變得嚴肅。

谷緒和萊格遠離人群,除了個別人,例如豹女安娜,極少有人注意到兩人的異樣。

安娜視力敏銳,看到谷緒手中的小東西,她選擇移開視線,并沒有出聲。眼前的黑發少年令她好奇,至于那個星盜,死了才是大快人心。

發現囚徒們的躁動,看守立刻鳴槍示警,第一時間吹響口哨。

“不許動!”

“留在原地!”

異人看守全部留下,蟲族去往監舍二層,從裘卡的牢房開始逐一進行排查。

看守們嚴陣以待,平舉起激光槍,火力網足以覆蓋整片操場。

囚徒們聽命地留在原地,沒有人妄圖破壞規則,沒理由在槍口前以身試法。

人聲消失,寂靜得近乎詭異。

谷緒絲毫不受影響,虛握住手指,将狼蛛揣進了口袋裏。

目睹這一舉動,萊格太過于震驚,腦袋嗡嗡作響。幾經衡量,他做出和安娜一樣的選擇,閉上嘴巴,權當一無所知。

蟲族看守去了很久,漫長到超過放風時間,仍是一無所獲。

沒有找到狼蛛,卻不能任由囚徒留在外面。衆人商量之後,宣布放風結束,命令囚徒返回監舍。

“動作快。”

多數人開始移動,唯獨二層的星盜心驚膽戰。

在別處遇見狼蛛固然危險,但可以設法弄到血清,運氣好能保住性命。

這是哪裏,十二區監獄!

萬一不幸被咬中,他們可不會天真到以為看守會大發善心,百分百要在囚室內等死!

懷着不安的心情,星盜的速度格外緩慢。看守連番催促,甚至動起電棍,他們才不情不願地加快腳步,登上去往二層的樓梯。

谷緒随人群走進建築,卻在中途被攔下。

一名面生的看守攔住他,目帶審視,嚴肅道:“餐廳裏,你和裘卡發生過沖突。”

他身材高挑,面容英俊,帽檐壓住眉峰,也遮住額頭多出的一對複眼。

他是蟲族和異種的混血,在巨星十分少見。

“是。”面對詢問,谷緒坦然承認。

“他的死與你有關?”看守繼續追問。

“我沒有殺死他。”谷緒實話實說,星盜死于中毒,的确與他無關。

“他死了,在和你沖突之後。”看守锲而不舍,語氣變得強硬。

“如果我要殺他,會将他撕碎,捏斷他的每一根骨頭。”谷緒目光平靜,語氣沒有任何起伏,如同在訴說天氣,“從手指和腳趾開始,然後是四肢,接着是軀幹。如果他的生命力足夠旺盛,能清楚看到一切。”

饒是嗜殺的暴徒,聽他以平靜的語氣說出這番話,也不免毛骨悚然。

囚徒們下意識加快腳步,包括星盜在內。

前方的隊伍即将走遠,谷緒擡頭望了一眼,詢問攔住他的看守:“我可以離開了嗎?”

看守複雜地看向他,沒有繼續追問,側身讓開道路。

目送谷緒的背影消失,看守對其餘人吩咐幾句,其後轉身進入升降梯,直奔建築頂層。

升降梯平穩攀升,眨眼來到六層。

金屬門開啓,看守快步穿過走廊。靴底踏上酒紅色的地毯,聲音被吸納,一路悄然無聲。

走廊盡頭是兩扇金屬門。

看守抵達門前,站定後掀起帽檐,先後識別四只瞳孔,确認無誤,門扉向左右開啓。

門後緊貼一面光網,懸空的監視器飛近,掃描過看守全身,當場予以放行。

酒紅色的地毯,擺放在窗邊的辦公桌,桌後的高背椅,以及釘在牆上的裝飾物,濃烈的顏色刺痛眼球。

進入房間無數次,看守仍下意識放輕呼吸,繃緊了神經:“監獄長。”

聲音落地,高背椅随之轉動。

熾烈的紅發流淌過黑色制服,發絲覆蓋金色領章,如同鮮紅的血。

膚色蒼白,愈襯得唇色殷紅。

狹長的眼尾上挑,不會使人産生绮念,反而心生懼意。

看守小心擡眼,又飛速低頭,壓根不敢與他對視。

喻非靠向椅背,雙手交握置于膝蓋,聲音低沉,如摻了毒液的美酒:“如何?”

“不是他。”看守有獨特的能力,可以辨識人的謊言。他确信谷緒沒有說謊,裘卡的死亡與他無關。但谷緒給他的感覺十分奇怪,令他感到困擾。

這種感覺促使他開口:“監獄長,還有一件事。”

“什麽事?”

“關于谷緒,我認為他很奇怪。”看守直覺谷緒身上藏着秘密,決定将疑問和盤托出,“他沒有蟲族基因,也不像巨星上的異種。”

聽完看守的講述,監獄長擡手拿起桌上的一支筆,在指間來回轉動,輕笑道:“法烏提,宇宙很大。”

換言之,就算谷緒出自罕見種族,也算不上大問題。

“監獄長,我看過他的資料,他的父母都是異人。”法烏提解釋道。

喻非沒有正面回應,而是停下筆,提起另一件事:“他的父親是第六艦隊供應商,死在一場襲擊中,他的母親在不久後死于意外。”

“的确是這樣。”法烏提點頭道。

“傳言襲擊這支運輸艦隊的是星盜,第一區試圖蓋棺定論,第六艦隊卻并不認可,要求重新審查。”喻非靠向椅背,拿出一份文件丢在桌上,“自從前任總指揮官遇刺,連續數年時間,第五、第六和第七艦隊接連出事,第六艦隊的指揮官都被送進了監獄。”

喻非翻開文件第一頁,上面密密麻麻記載着人名,全部是在襲擊中喪生的人員,谷緒父親的名字赫然在列。

“三支艦隊忠于前任總指揮官,很難不成為某些人的心腹大患。你該留意的是第五層的人,至于其他,例如一個星盜的死,或是一個少見的種族,不值得多費精力。”

“是。”法烏提受到提點,立即做出改正。

“不過,”喻非忽然話鋒一轉,點了點桌上的名單,“他是供應商的後裔,又被第六區治安官送進監獄,或許會知道些什麽。适當留意他,不要讓他輕易死了。”

“是。”法烏提彎腰領命。見沒有更多吩咐,直起身離開房間。

房門合攏後,喻非再次轉動高背椅,陽光穿透落地窗,落下金色光影。

他單手支着臉頰,長腿交疊,雙眼微微眯起。長睫在眼下印出暗影,恍如一尊雕塑,被光明歌頌,內裏卻充斥着無盡黑暗。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