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午夜時分,一場雷暴席卷荒漠。

閃電爬過夜空,密集交織成網。萬千銀蛇狂舞,丈粗的電光砸向地面,如光瀑倒懸,黑夜亮如白晝。

雷聲轟鳴,震耳欲聾。

狂風席卷黃沙,轉瞬聚成兩道龍卷,呼嘯碰撞,扶搖直上,仿佛末日景象。

大地在風中碎裂,塌陷出萬千溝壑,現出埋藏在黃沙下的城市廢墟。建築縫隙間堆疊累累白骨。

電光持續增強,刺耳的警報聲在荒漠中心響起。

黑色的建築四周騰起光柱,蒼白刺目,筆直沖向天空。能量沿光柱擴散,透明的防護罩合攏,像一只倒扣的碗,護衛整片建築群。

電光落在網上,如海浪撞擊岩石,頃刻間四分五裂,分散成無數細小的支流,覆蓋在防護罩外,碰撞、糾纏、撕扯,爆裂聲此起彼伏。

防護罩內,異人看守二度拉響警報,囚室前落下金屬栅欄,成為第二道牢門,将所有囚徒困在方寸之地。

蟲族看守身軀膨脹,一個接一個化作原始形态,龐大的身軀擠占空間,破碎的制服被碾在腳下。

“發現越獄者。”

“16974,16287,16365。”

聲音從頭頂傳來,鑲嵌在牆體中的揚聲器嗡嗡作響,冰冷的聲音傳至每一個角落。

蟲族看守開始行動,巨大的節肢探入走廊,披挂硬甲的身軀浮現冷光。頭頂的複眼映出圖象,觸角抖動,确保藏匿者無所遁形。

逃跑的三人十分聰明,借雷暴掩護,在夜色中出逃。

他們耗費數月挖掘地道,本以為計劃萬無一失,不想行動最初就被察覺,立即遭到追捕。

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回頭路。

要麽生,要麽死。

三人孤注一擲,繼續沿着密道前行,為自由争分奪秒。

在狹窄的空間內爬動是一件極艱難的事。

恐懼、慌亂、焦躁,種種情緒交替攀升,糾結撕扯,猶如滾水沸騰。

爬到中途,頭頂發生顫動,為首的一人立刻停住:“是看守。”

蟲族看守分散到建築各處,不放過任何角落。穿過一層走廊時忽然停住,恰好停在地道上方。

相隔水泥鋪設的地板,鋒利的節肢正對三人頭頂。

“怎麽辦?”

“噤聲!”

三人不敢再移動,冷汗浸濕全身。汗水遮蓋住眼皮,滑入眼球,刺痛感瞬間襲來。

頭頂的聲音響了片刻,忽然間消失,似乎看守已經離開。三人不敢輕舉妄動,繼續趴在原地,不發出丁點聲音。

他們的選擇十分正确。

地面上,蟲族看守聚在一起,節肢末端對準地面,飛速畫出一個圓,正好将三人圈在其中。

層疊鱗甲的觸角互相碰撞,不需要語言交流,飛速傳遞信息。

“下面。”

“熱源。”

“異種。”

交流短暫且有效。

一名看守原地不動,另一人舉起鐮刀狀的前足,猛然紮向地面。

鋒利的前端刺穿地板,收回時,邊緣沾染血色,還挂着幾片碎肉。

在他腳下,地面被輕松切開,蛛網狀的裂痕快速延伸,貫穿中空的地道。血漿噴湧,腥甜的氣息擴散,充斥整條走廊。

兩側的囚室傳出聲響,關押的囚徒被血腥刺激,幾名異種當場發狂,暴躁的蟲族開始撞擊房門。

看守向身後掃視兩眼,旋即收回視線,繼續将節肢探入地下,抓捕逃竄的囚徒。

轟!

聲音來自背後,一名蟲族囚徒撞開牢門,身上的芯片立刻引爆,眨眼間血霧膨開,噴濺漆黑的栅欄。

這一幕發生在電光石火間,不等衆人回過神來,接連又是兩聲爆響,碎骨飛濺,血液橫流,地面都被染紅。

血腥味太過濃郁,吼叫聲刺耳,終于引發谷緒的興趣。

他從床上站起身,赤腳走到門前,站定在門後,透過狹窄的窗口看向走廊。

他的腳步無聲無息,仿佛幽魂在移動。寬大的囚服套在身上,空空蕩蕩,瘦削得近乎病态。

和強壯的獸人及蟲族相比,他顯得弱小,仿佛一根手指就能按死。但是,自從裏昂險些喪命,一層監舍內少有人敢挑釁他,都對他敬而遠之。

囚徒的狂躁逐步升級,爆炸聲接二連三響起。

終于,更多看守抵達,成排的激光槍對準牢門,刺目的光束穿透鐵窗,接連有囚徒被射中,滿身鮮血倒在地上。

“肅靜!”

鮮血是催化劑,也能成為抑制劑。

有的囚徒倒在槍下,當場停止呼吸;也有人受傷哀嚎,在痛苦中恢複理智。

谷緒站在門後,距離持槍的看守不遠,難免被波及。

光束擦過臉頰,皮肉翻卷,發出一陣焦糊味。他擡手觸碰,指尖沿着傷痕滑過,可怕的傷口竟開始愈合,眨眼時間,蒼白的臉頰完好如初。

自愈。

這是他的異能,幾乎讓他成為不死之身。狩獵者數次失手,恨得咬牙切齒,不得不和變異者聯手,布置下天羅地網,只為讓他徹底消失。

“可惜沒能成功。”

槍聲告一段落,一同停止的還有囚徒的嘶吼。慘叫聲零星響起,證明門後的人還活着。

至于悄然無聲的門後,或是死亡,或是吓得不敢出聲,看守并不關心。

後來者收起激光槍,看着蟲族看守撕開地面,貓捉老鼠一般抓出三名囚徒。其中一人的頭顱被切碎,血液和腦漿一同流淌,沿着軟趴趴的屍體落向地面,發出滴答聲響。

另外兩人僥幸未死,卻也不同程度受傷。

一人失去左臂,一人的肩膀被貫穿,傷口正在流血,不能得到治療,遲早會因失血過多而亡。

“抓到越獄者。”

成功抓獲目标,看守準備收隊。

臨走之前,異人看向損壞的地面以及幾扇洞開的牢門,表情很是不悅。

“麻煩!”

“地面要修,牢房也要修。堂,你做事前能不能動動腦子?”

蟲族看守壓根不理會他的抱怨,維持原始形态,拖着越獄的囚徒向前離開。實在被念得煩了,揮舞着前足劈向對方,鋸齒狀的邊緣抵住異人的脖子,只差半寸就能切開他的喉嚨。

“閉嘴。”蟲族看守開合口器,發出刺耳的聲音,“壞掉就修,死了就拖走。囚犯如此,你也一樣。”

異人看守臉色鐵青,礙于技不如人,只能壓下怒火,任由對方騎在頭上耀武揚威。

“無能的東西。”蟲族看守收回前足,輕蔑地嘲諷,不留絲毫情面。

幾名異人聚在一起,神情異常難看。

蟲族視而不見,帶着越獄者揚長而去,腳步聲很快消失。

“路德,這群蟲子欺人太甚!”

“總有一天要殺了他們!”

“監獄長不會允許。”

一句話止住衆人的聲音,路德掃視左右,眼底閃過一抹陰暗,走到牆邊按下掌紋,刺耳的警報聲終于停止。

“這裏破壞嚴重,重修需要時間。向監獄長請示,囚徒需要暫時遷走。”

“去二層?”

“二層關押星盜,早已經住滿了。”

“三層、四層也沒有多餘的房間。”

“五層……”

提到五層,在場的異人看守同時陷入沉默。

那裏的囚徒全部來自一區和二區,入獄前的身份舉足輕重,曾是他們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哪怕進入監獄淪為囚犯,昔日的榮光和威名不曾減弱。尤其是刑期最重的幾人,他們曾率領艦隊毀滅星球,屠殺億萬生命,手中鮮血淋淋,完全就是殺戮的化身。

“這麽做會鬧出亂子。”一名看守憂心忡忡。

“那又如何?”路德收回手掌,摩挲着指腹,聲音浸染毒汁,“我們只需要提出意見,一切由監獄長決斷。何況五層是那群蟲子負責,鬧出亂子也與我們無關。”

事實上,他期待混亂發生。

那群可惡的蟲子陷入麻煩,變得手忙腳亂,一定會十分有趣。

“真有壞事發生,也是那群蟲子承擔責任。”站在路德身邊的異人出聲,支持他的提議。

“看不起我們,該讓他們得到教訓!”

為出一口惡氣,異人看守們達成一致,簇擁着路德離開走廊,去往位于建築頂層的監獄長辦公室。

腳步聲遠去,走廊內恢複寂靜。

片刻後,哀嚎聲再度響起,斷斷續續持續良久。

被激光槍射傷,囚徒們只能硬抗。看守們不會大發慈悲給予治療,監獄內的診療室早就形同虛設。

好在異種和蟲族大多體魄強悍,只要不傷及要害,多數能夠存活。

谷緒回到床上,重新躺下。

牆角的蜘蛛已經結成大網,正安靜的趴在蛛網中心,等待獵物上門。

雷暴仍在繼續,轟鳴聲不斷,電光持續落下。中途有冰晶飛落,覆蓋沙漠中心,如同晶瑩的寶石。

在雷鳴聲中,谷緒逐漸睡去。

無論雷聲還是哀嚎聲,都無法打擾他的睡眠,一夜無夢。

數個小時後,夜色退去,烏雲消散,太陽又一次升起。

氣溫急劇升高,鋪在地上的冰晶迅速融化,水霧缥缈,細流滲入黃沙,大片消失在地底。

防護罩中心塌陷,螺旋狀分散,消失在建築外側。

光柱縮回井臺,金屬板合攏,與井壁嚴絲合縫。

建築內傳出哨音,囚室的門陸續開啓,囚徒們被允許走出房間,由看守監督穿過走廊,去往位于西側的獨棟餐廳。

谷緒随着人流移動,鑒于地面破損,走路時需要格外小心,避免踩空陷落。

部分囚室內無人走出,看守走進去,不多時就拖出僵硬的屍體。獸人、異人、蟲族,全部死于槍傷,傷口不再流血,覆蓋一片焦黑。

“死了幾個?”

“七、八……十一,超過十五個。”

“比上次少。”

“漏算了逃跑的三個。”

“那是十八個?”

“接近二十。”

人群緩慢移動,窸窸窣窣的聲音傳出,死去的囚徒淪為談資,無人給予憐憫。

去往餐廳要穿過操場。

烈日高懸,氣溫很快超過三十度,在陽光下走過,谷緒眯起雙眼,感到些許不适。

空曠的場地中豎起三具木架,架上懸吊逃走的囚徒。一人已經變成屍體,兩人氣息奄奄,在痛苦中等待死亡。

“越獄者就是這樣的下場!”

看守舉起激光槍,揮舞着電棍,逼迫囚徒從木架下走過。

這是一種威懾。

囚徒們表情麻木,并無多大觸動。更有甚者,反倒像是看好戲。他們中途轉過頭,向高處咧開大嘴,笑容猙獰,充滿了挑釁。

谷緒停下腳步,循着幾人的視線望去。

建築最高處,一人背光而立,身形修長,黑色制服服帖四肢。領口、肩頭和腰間閃爍金光,臉部輪廓隐藏在暗影中,辨識不清,只能看到一頭火焰般的長發。

“監獄長。”

想起看守們的話,谷緒短暫凝眸,旋即收回目光,繼續跟上衆人的腳步。

餐廳共有三層,足以容納全部囚徒在同一時間用餐。

谷緒來到一層,熟練地取過餐盤排進隊伍。

同層的囚徒有前車之鑒,無人湊近他,紛紛主動遠離。即使排在同一列,也自覺移開視線。

昨日入獄的萊格成為例外。

他很幸運,成功避開槍擊,背上的傷口也在好轉。他拿着一只餐盤,接過大塊的炖肉,還有滿滿兩勺豆子,又随手抓起一塊黑面包,在餐廳內環顧一周,沒有更多空位,選擇坐到了谷緒對面。

谷緒的餐盤與萊格一般無二。

一塊炖肉,兩勺豆子,一塊黑面包。面包硬得像石頭,被他掰開浸入湯汁,慢條斯理送入口中,咀嚼得津津有味。

炖肉顏色發黑,入口幹柴,豆子清湯寡水,沒有一點嚼勁,黑面包裏摻雜着沙粒,不小心能咯傷牙齒。他卻渾不在意,一口接着一口,像在品嘗珍馐美食。

他的樣子過于另類,與四周格格不入。

萊格咬着塞牙的肉,不由得心生疑問,開始懷疑起自己的味覺。

“你……”獸人正打算開口,卻見餐廳入口出現騷動。

他敏銳擡起視線,捕捉到騷動的源頭,一顆銀色的腦袋,像是鑄造星艦的秘銀。

巨星上,只有一個種族擁有這樣的發色。

萊格睜大雙眼,瞳孔縮窄,仿佛野獸的眸子。他下意識攥緊手中的勺子,呼吸變得急促。

來人對周圍的囚徒視若無睹,很快登上臺階,消失在通往二層的樓梯上。

騷動随之消失,萊格也收回視線,再度看向對面少年,就見他挖起最後一勺豆子送入嘴裏,連湯汁也不剩一點。

吃完全部食物,谷緒端起餐盤,準備離開餐廳。

他剛剛轉身就撞上一堵肉牆,當場被擋住去路。

身材健碩,肌肉誇張,卻不像獸人一樣毛發濃密,脖頸上也沒有獸牌,一枚金屬環取而代之。袒露的胳膊上有誇張的圖案,一直延伸過肩膀。

“星盜。”萊格曾在艦隊服役,一眼認出他的身份。

星盜對萊格不感興趣,随意掃他一眼,注意力又回到谷緒身上。

他上下打量着黑發少年,眼神猥瑣,明擺着不懷好意。見谷緒沒有反應,他得寸進尺挑起少年的下巴,咧嘴道:“小美人,認識一下?”

谷緒被捏住下巴,始終面無表情。他對上星盜的雙眼,聲音十分平靜:“我不想認識你,讓開。”

“我想啊。”星盜繼續靠近,還想去握谷緒的肩膀。

他的同伴發出鼓噪,都在看好戲。

“裘卡,輕點,別捏壞了這個美人。”

“要懂得憐香惜玉。”

四周的囚徒表情不一,但無一例外,沒有插手的打算。

看守站在門外,聽到聲音看過來,多數習以為常,并不打算出面阻止。

眼見星盜越來越過分,萊格眉心緊鎖,對星盜的厭惡占據上風。他騰地站起身,正準備動作,眼前忽然一花,一個物體飛過頭頂,撞翻數張餐桌,重重摔在了地上。

剛剛發生了什麽?

萊格僵硬地轉動脖子,發現棕熊一般的星盜正趴在地上,砸翻的餐盤蓋在頭頂,湯汁飛濺全身,樣子異常狼狽。

裘卡的同夥目瞪口呆,不敢相信眼前的畫面。

一層的囚徒紛紛後撤,抱着餐盤避得更遠,不想被風暴卷入。

谷緒越過翻倒的餐桌,停在裘卡面前,居高臨下打量着他,眼底沒有任何波動:“聽懂人話很重要,我說過,不想認識你。”

“你找死!”裘卡丢了面子,登時怒不可遏。他一把扯掉餐盤,猛地從地上躍起,握拳砸向谷緒。

拳風凜冽,空氣中傳出爆裂聲。

谷緒側頭避開致命一擊,單手握住襲來的拳頭,五指收攏,鋼構一般,輕松捏碎了裘卡的骨頭。

“啊!”裘卡發出慘叫,拼命想要抽回手臂。

谷緒順勢欺近,左手攥住裘卡的拳頭,右手握拳猛擊他的腰腹。

在裘卡彎腰時,他更舉起對方的手臂,手指扣住手肘內側,雙手反向用力,咔嚓一聲,骨頭折斷,輕而易舉,像是掰斷一塊餅幹。

裘卡張開嘴,卻痛得發不出聲音。

谷緒松開手時,他再也無力支撐,躬身倒在地上,口中湧出白沫,摻雜着絲絲血痕。

看守終于有了動作,幾人陸續走過來,用腳踢了踢地上的星盜,确定他死不了,目光移向黑發少年。

“又是你?”

不久前,這個少年在監舍捏斷了一個獸人的胳膊。這個星盜惹上他,實在很不走運。

看守們清楚谷緒的底細,父母雙亡,沒有完成學業,因誣告被送入監獄。

他甚至不是一個軍校生。

若非親眼所見,很難相信他會有這樣的力氣。

對上看守的視線,谷緒十分配合地退後一步,沒有再傷害地上的星盜,表情固然冷漠,樣子卻十分無害。

“他挑釁在先,我是正當防衛。”

監獄中有獨特的生存法則。

谷緒遇到挑釁,為确保自身安全,行為不算出格。星盜沒摸清對方的底細就敢找茬,吃到教訓是咎由自取,沒資格抱怨。

看守們對囚徒間的沖突習以為常,別說只是受傷,鬧出人命也沒什麽大不了。

“散開。”

“繼續用餐。”

“別圍在這裏。”

他們很快有了判斷,示意裘卡的同伴将他帶走,其餘人繼續用餐。

至于谷緒,并不會有任何處罰。

看守們不樂意自找麻煩。

混亂結束,谷緒重新拿起餐盤,放入回收的位置。其後穿過門廊,來到放風的操場,找到一處陰影靜靜伫立。

沒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麽,再大的好奇心也不會驅使他們冒險靠近。

今日之後,除了同層的囚徒,監獄二層的星盜也會知曉,這是一個危險人物,沒有足夠的把握,最好不要上前挑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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