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升降梯飛速上行,管形燈在頭頂閃爍,燈光附着于冰冷的金屬表面,拖曳出斑斓光影。

抵達建築第五層,蟲族看守打開控制板,在正中按下掌紋。

微光浮動,平板的機械音在梯廂中響起,沒有任何起伏:“通過識別。”

金屬門弧形滑開,現出一條筆直的走廊。

迥異于一層監舍,走廊內光線明亮,也無絲毫陰冷,反而流淌着一股暖意。

日光燈成排懸挂,暖光每一個角落。地面光可鑒人,能清晰照出人影。

走廊兩側的牆面以金屬打造,頂端探出大量監視器。

十數只機械甲蟲懸浮半空,翅膀扇動發出嗡嗡聲,複眼中閃爍紅光,口器下隐藏槍口,能夠連續發射激光束。

“17549,第六區異種。監獄長簽署文件,移至第五層。”

遇到機械甲蟲飛近,蟲族看守立即擡起右臂,手指點擊通訊器,一面長方形的光屏展開,在半空中投射虛影。

光屏中滾動文件內容,定格在監獄長的簽名。

機械甲蟲懸停半空,眼中射出紅光,網狀覆蓋投影。兩秒後識別真僞,當即予以放行。

“放行。”

四周的監視器調轉方向,頭頂的日光燈變換色澤,不再如先時刺眼。

蟲族看守當先邁步,過程中始終槍口朝下。

谷緒走在看守身後,目光觸及左右,恰好撞入一只閃爍的機械眼。他沒有任何表情,态度平靜,甚至稱得上冷漠。

走廊盡頭是兩扇緊閉的金屬門。

看守掀起門上的金屬板,雙手交替按下掌紋,随後進行瞳孔識別,确保每一個環節精準無誤。

曾經有看守誤觸警報,下場就是被激光切割,當場灰飛煙滅。前車之鑒不遠,蟲族看守行事無比謹慎,不敢有絲毫馬虎。

認真完成每一個環節,報警音沒有響起。

蟲族看守退後半步,緊閉的金屬門向兩側滑開,完全嵌入牆壁,末端與門框嚴絲合縫。

門後又是一條走廊,地面以金屬鋪設,倒映出日光燈的白影。

走廊兩側是成排的房間,以房門距離推斷,室內面積十分寬暢,至少是一層囚室的三倍。

每扇門前都有門牌號,數字跳躍,并不相連。

進入走廊後,蟲族看守神經緊繃,他握緊手中的激光槍,目光掃視左右,似乎在畏懼房間內的囚徒,生怕他們突然間發狂,沒有任何預兆破門而出。

囚徒身上埋有芯片,破壞門鎖就會爆炸。看守的防備本無必要。

但事情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相比其他四層的囚徒,五層的這些人才是不折不扣的瘋子。

他們入獄前地位顯赫,入獄後也不失體面,更不見頹廢和落寞。大多行事優雅得體,言行彬彬有禮。

優雅背後卻隐藏着瘋狂。

他們對生命沒有任何敬畏,本質上漠視世間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

穿過走廊時,蟲族看守時刻保持警惕,與平日裏的姿态迥然不同。

谷緒随他一路向前,時而環顧兩側,發現五層監舍的牢門極為特別。

金屬門可以随時開啓,室內外都能夠控制。門後另有一面光網,光束縱橫交錯,豎起透明的屏障,将囚徒阻隔在內,無法移出半步。

光網由機械甲蟲控制,開啓機關設在走廊外,不僅是囚徒,連看守都無法觸及。

谷緒的腳步聲很輕,仍被門內的囚徒察覺。

他穿過走廊時,兩側的金屬門逐次開啓,或英俊、或硬朗、或老邁、或年輕的面孔出現在門後,饒有趣味地觀察新來的鄰居。

那怕不是目光中心,蟲族看守仍感到壓力,持槍的手不斷收緊,腳步不自覺加快。

谷緒微微皺眉。

他并不緊張,也沒有恐慌,而是陡生一股不悅。落在身上的視線如有實質,審視、戲谑、輕蔑,似将他當成了獵物,或者是一件玩物?

谷緒無法确定。

但他很不高興。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讓他想起某些不愉快的經歷。

粘稠的惡意化作污濁的泥漿,觸碰到一點,就會滋生毀滅的欲望。不想被惡意困住,勢必要毀滅一切的源頭。

殺戮,血腥,理智被本能取代,徹底淪為一個怪物。

谷緒沒有停下腳步,接連越過數間囚室,将使他不悅的視線抛在身後。

又一道目光落在身上,不同于之前的種種,首次讓他感受到威脅。

谷緒短暫駐足,循着視線望去,左側的一間囚室內,一名高挑的青年站在光網後。

棕色的頭發,金色的眼睛。左眼上架着一枚鏡片,細長的金鏈垂落,末端挂在耳後。

青年容貌俊俏,膚色略白,站立時腰背挺直,明顯訓練有素。

見谷緒突然停下,他沒有表現出任何敵意,反而有禮地向他颔首,态度稱得上友善。

青年隔壁住着一名少年,和谷緒一樣烏黑的頭發,卻有一雙碧綠色的眼睛。嘴唇飽滿,唇色猶如粉嫩的花瓣。身材嬌小,目測比谷緒矮了一個頭。

少年的樣子十分無害,很難相信他會是一名囚徒。

直覺卻告訴谷緒,他比棕發青年更加危險。

“你好。”少年朝谷緒擺了擺手,聲音清脆,臉上揚起笑容。

換做一層監舍,遇到類似的情形,看守會立即呵斥,甚至會動用槍托和電棍。然而這是五層,走在前方的蟲族看守全無反應,他沒有任何動作,甚至沒有出聲。

“歡迎來到第五層。”

少年的笑容愈發燦爛,明媚歡快,不染一絲陰霾。

谷緒收回視線,沒有做出任何回應。自始至終,他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沒有驚訝,沒有愕然,沒有猜疑,更沒有受寵若驚。

目送谷緒的背影,少年抓住落在臉頰邊的一縷黑發,自言自語道:“黑頭發,黑眼睛,他不是第一區的人,難道是第二區?”

又經過兩間囚室,谷緒看到一名老人。

老人沒有靠近光網,而是相隔一段距離坐在一張高背椅上。

他有着灰色的頭發,以及和頭發同色的胡須。發須相當濃密,顯然經過精心打理,一點也不顯得淩亂。

他姿态閑适地靠向椅背,身上穿着囚衣,腳上是一雙寬松的鞋子。手中捧着一本書,看不出材質,書頁相當厚,分明是一件古董。這樣的書籍相當珍貴,該珍藏于博物館,而非出現在一名囚徒手裏。

從老人身上谷緒感知不到威脅,反而覺得平和。

蟲族看守卻不是這樣。

途經老人所在的囚室前,他控制不住全身發抖,因恐懼臉色發白。他甚至不敢朝門內看,只想大步離開,不引起對方注意。

很不幸,他的祈求淪為泡影。

一聲輕響,書頁合攏。

老人在高背椅上轉頭,身體紋絲不動,頭顱轉過肩膀,和藹地問候谷緒,樣子十分慈祥。

“夜安。”他的聲音和容貌一樣蒼老,入耳充斥沙啞,莫名使人不安。

“夜安。”不同于面對少年,谷緒禮貌回應。并未提醒對方太陽尚未落山,這個問候有些太早。

越過老人的囚室,餘下的金屬門大多緊閉,門後的囚徒或是對新來的人不感興趣,也或許是房間內本就空空如也,壓根沒有住人。

來至走廊盡頭的一間囚室前,看守停下腳步。

“在這裏按下掌紋,識別瞳孔。”蟲族看守指引谷緒完成識別,擋在面前的金屬門向上升起,現出門後寬敞的空間。

“進去。”看守用槍口示意。

谷緒邁步走入室內,幾乎在同一時間,透明的光網在背後落下,隔絕房間內外。

“不要觸碰光網,更不要試圖破壞。每日三餐時監舍會打開。”看守照本宣科,逐項說明規則,“記住,不要破壞規矩。”

最後警告一句,看守轉身離開,腳步比來時更快,背後如有洪水猛獸。

看守消失在走廊,監舍大門徹底關閉。

谷緒找到房門左側的控制板,來回按下掌紋,看着金屬門升起落下,很快就喪失興趣。

他轉身環顧室內,發現房間不僅寬敞,更加明亮,與一層監舍有天壤之別。

屋頂挑高,環形燈管嵌于正中,散發柔和的白光。

地面和牆壁以金屬打造,幹淨整潔,觸手冰冷,表面浮現銀色光澤。

一張金屬床靠牆擺放,床頭設有一張桌子,桌前是一張高背椅。

床鋪對面豎立金屬架,隔出一小塊空間,設有盥洗室,各項設施一應俱全。

谷緒走到床邊,拎起放在床尾的毛毯。毯子很薄,幹淨柔軟,移近能嗅到一股清新的味道。

這又和一層監舍內不同。

谷緒觀察房間時,銀腹狼蛛爬出上衣口袋,順着衣襟爬上谷緒的手背。站定之後,它摩擦前足四處張望,貌似在選擇織網的地點。

很快,它選定了床腳的金屬架。

銀色的蛛絲蕩過半空,輕飄飄飛落,末端附着金屬架邊緣,牽起一道長橋。

銀腹狼蛛離開谷緒,沿着蛛絲爬到金屬架上,準備開始織網。

谷緒沒有阻止它,确認過房間每一個角落,便掀開毯子準備休息。

他剛剛坐到床邊,身側牆壁忽然出現異樣,銀色金屬竟變得透明,如堅冰融化,漩渦狀消失在眼前。

兩間囚室失去阻隔,視線一覽無餘。

谷緒猛然站起身,看向出現在牆後的囚徒,銀色長發,灰色囚衣,不算陌生的面孔。

“又見面了。”嚴珣微微一笑,收回覆在牆上的手。

谷緒探手向前,發現金屬雖然消失,面前仍有屏障阻隔,與門後的光網同出一源。手指觸碰有灼熱感,能量沿着指尖震顫,如同蕩開的水波。

“走廊曾經消失,監舍內的金屬完全融化。自那以後,所有房間都被能量罩住,就像是這樣。”嚴珣再次擡起手,相隔屏障觸碰谷緒的指尖,能量持續震蕩,波紋狀擴散,一圈套着一圈。

警報聲驟然響起,尖銳刺耳,瞬間充斥整座監舍。

走廊兩側的金屬門全部升起,包括之前緊閉的數間。門內的囚徒來至光網前,發現引發警報的源頭,都心生費解。

“嚴珣?”

“他又在發什麽瘋?”

警報響個不停,監舍大門打開,數只機械甲蟲飛入走廊,懸停在嚴珣的囚室前,連續發出警告。

“15981,停止破壞!”

“15981,立即停止!”

“15981,最後一次警告!”

機械甲蟲展開蟲翼盤旋,不厭其煩發出警告。頭頂的複眼凝聚紅光,随時将對他采取強制措施。

嚴珣不慌不忙收回手,消失的金屬從邊緣向中心凝固,重新覆蓋整面牆壁,隔絕兩間囚室。

警報解除,機械甲蟲退出走廊,紅光随之消失。

“就這樣?”

還以為會鬧出大動靜,沒料想虎頭蛇尾,囚徒們都覺意興闌珊,感到很是無趣。

伽羅卻不這樣想。

他眨着一雙碧綠的眼睛,興致勃勃看向走廊盡頭,對隔壁的棕發青年說道:“雲霁,你看到了嗎?”

“看到什麽?”聲音從隔壁傳來,隔着光網和金屬牆有些失真。

“那個新來的,他和嚴珣一樣走不出去,卻不會被能量灼傷。”為驗證所想,伽羅擡手觸碰光網,下一刻指尖傳來刺痛,他不由得嘶了一聲。

雲霁沒有說話,沉默地靠向椅背,雙腿交疊,蛇瞳收窄,手指一下下敲擊膝蓋,目光明滅不定。

走廊盡頭的囚室內,谷緒坐到床邊,支起一條腿,肩窩抵在腿前。

他翻過手掌,緩慢摩挲着指腹,凝視指尖良久。

“能源石?”

變異者依靠吞噬強大自身,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吸收天空墜落的隕石。

過程十分兇險,他幾次險些爆體。

好在結果令人滿意。

如今在巨星,他找到同樣的能量波動。

谷緒側頭看向光網,舌尖舔過獠牙,瞳孔變得幽暗。不同于食欲,更加深沉,那是一種對力量的貪婪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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