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距離沙蟲襲擊過去三日,契卡小鎮舉行了一場隆重的葬禮。
死者的屍體被精心收斂，葬入岩山下的墓地。
這其中不包括賞金獵人。
他們的所作所為令人痛恨，清理飛船時,屍體全被拖出駕駛艙，堆在河床上付之一炬。
“不會有骨頭殘留。即使有,也将是沙蜥和毒蟲的食物。”
“他們不會有任何遺物,都将一起焚燒殆盡。”
“沒有人會尋找他們。”
鎮長布魯托拄着拐杖現身，全身上下纏滿繃帶,只露出眼睛、鼻孔和嘴巴。
他的傷勢極其嚴重,經過悉心治療,仍需要一段時間才能痊愈。
他忍着疼痛主持小鎮居民的葬禮,親自動手焚燒賞金獵人的屍體和遺物,确保不留下任何證據。
“遇到有人詢問,或是上等區來人，就說他們死于沙蟲襲擊，連同他們的飛行器都被沙蟲吞噬。”
“明白。”
衆人心照不宣掩蓋下賞金獵人死亡真相，對當日的黑發少年及那艘眼熟的走私船只字不提。
對于鎮長家族背地裏的生意，鎮民們多少有些了解,但默契地不發一言。鎮長既然有意封口,他們就遵從他的意願,權當是能活命的回報。
“回去吧。”
将最後一件遺物丢進火堆,看着濃煙升起，燃燒物化成灰燼,布魯托召集鎮民返回小鎮。
衆人陸續登上飛行器，排成不太整齊的隊伍,飛向聳立在烈日下的岩山。
契卡鎮中，坍塌的房屋被徹底推倒,廢棄物清理幹淨。新的建築材料堆在路上，鎮民和機器人一起緊張忙碌。
随着工程進行，廢墟上立起新的建築，酒館、旅社、商店和民居以驚人的速度拔地而起。
賞金獵人的飛船分類進行處理，部分改造成飛行器，留給小鎮居民使用。部分借由布魯托的渠道賣出高價，獲取的晶幣用于小鎮重建。
沙蟲的屍體被移走，為避免後續麻煩，交給沼澤星人卡巴代為出售。
房屋竣工之後，鎮民們忙着清理街道。大大小小的焦坑被填埋，血跡和毒液被挖走，街道變得煥然一新，破壞的痕跡消失無蹤。
血腥陰霾逐漸散去，不需要多久，契卡鎮就能恢複災難前的繁榮。
沼澤星人的商店外，一塊暫停營業的牌子立在門前。緊閉的店門後，室內布局悄然發生改變。
高大的貨架挪向牆邊，留出充足的空間。
木制地板向下打開，現出寬敞的地下室。四壁陡峭光滑，不僅沒有臺階，連攀登的借力點都不存在。
店主卡巴站在地下室入口前，一邊指揮藤蔓切割沙蟲的屍體，一邊飛速敲擊通訊器，聯絡更多合适的買主。
沙蟲雖然死亡，體內的毒性卻未消失。為保證安全，卡巴穿着一件特制的防護服，頭上戴着護目鏡，整個人被包裹得嚴嚴實實，更顯得矮小臃腫。
他每敲打一下通訊器，就有一面光屏亮起。屏幕中出現不同的面孔，來自不同星系，不同種族，以貿易星的商人居多。
他們中的大多數都和卡巴是老相識，見到正在分解的沙蟲屍體，神情立刻變得興奮，面孔猛然貼近屏幕，能清晰看到變形的瞳孔。
“沙蟲！”
“真是沙蟲？”
“狡猾的卡巴，你得到了好東西。”
“什麽價格？”
“我要毒液，還有血，全部！”
“好大的胃口，也不怕撐破你的肚皮。”
壓根不需要沼澤星人多費口舌，商人們争相開始競價，都想将沙蟲最珍貴的部分收入囊中。
沙蟲出産自巨星，數量一直不多。十二區設立監獄之後，種群更是銷聲匿跡。星際商人們一度懷疑巨星人把它們殺到絕種。
如今喜從天降，卡巴竟然出售沙蟲，一整條！
想到沙蟲的價格，所有人心頭火熱，競價的勢頭不可阻擋。若非隔着通訊器，恐怕會不擇手段，用武力壓下競争者。
卡巴一點也不着急，始終沒有出面調和，任由商人們吵個不停。
直至沙蟲切割完畢，能出售的部分全部裝箱，他覺得火候差不多，才作勢清了清嗓子，粗噶的聲音從防護服內傳出：“這條沙蟲很大，不可能整體出售。我決定拍賣，人人都有機會。”
“拍賣？”
“貪婪的沼澤星人！”
卡巴明擺着推高價格，商人們卻毫無辦法。他們對沙蟲勢在必得，落入圈套也只能認命。畢竟沙蟲可遇不可求，錯過這次機會，天曉得何時才會有下次。
“諸位都沒有意見，就從這箱開始，沙蟲的牙齒。”卡巴指揮藤蔓提起一只金屬箱，裏面整齊堆疊着沙蟲的尖牙。經過仔細清理，刮去污垢和碎肉，很像是亮閃閃的珠貝，難以想象它們長在巨獸體內，能夠輕易撕裂金屬。
“晶幣和能量石都可以出價，價高者得。”卡巴補充道。
沙蟲死在谷緒手裏，死後沒有被收走，默認留給了小鎮。
卡巴清楚自己的立場，他在襲擊中沒有站出來，就不能獲取更多好處。在這次拍賣中，他僅作為中間商抽成，取走一小部分，其餘都屬于契卡鎮，由鎮長分給全體居民。
“五十塊上等能量石。”
說話的商人擁有三支船隊，相當財大氣粗。他出手就是高價，成功攔截其他商人，拿下第一箱拍賣品。
取得開門紅，卡巴十分高興。有人開了好頭，接下來的競拍愈發順利。
一箱接着一箱，拍賣品陸續有了主人。
剩下最後幾箱，競争變得愈發激烈，大部分商人選擇停手，只有兩個人還在出價。
他們中的一人擁有能源星，另一人坐擁一座城市和吞吐量驚人的港口，彼此僵持不下，最終平等分割，各自拿走一半，圓滿結束了這次拍賣。
卡巴不負責運輸，商人們需要自行取走貨物。他們對此并無意見，還認為更加穩妥。
契約通過光屏簽訂，卡巴和商人們各自按下手印。
事情全部結束，屏幕逐次熄滅，最終只留下一人。
“費岚城主，近期将有一些人抵達加爾什港，他們需要避開安全員的盤問，希望您能通融一下。”卡巴摘下護目鏡，取下頭套。由于防護服密不透風，他被悶出大量汗水，整個人水洗一般。
費岚城主實力雄厚，在這場拍賣中留到最後。
他有一頭茶色的長發，皮膚是健康的古銅色，左眼湛藍，右眼是淺褐，容貌俊美，笑容爽朗。他的風流多情和財富一樣聞名，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根據傳言，他擁有的情人超過三位數。
“他們的具體身份。”費岚靠坐在一張雪白的沙發上，姿态閑适放松。身上穿着立領外套，領口和袖口刺繡精美花紋，象征他的家族。他的聲音低沉淳厚，美酒一般醉人。
兩個豐滿的美人坐在他身邊，衣裙華麗，脖頸和手腕上點綴寶石，長發迤逦至地。還有一個美人坐在他膝邊，裙擺開叉極高，現出大片白皙。圓潤的胳膊搭在費岚腿上，濃密的卷發披散，柔順中糅合魅惑，使人移不開雙眼，心跳為之加快。
哪怕見過多次，卡巴仍感到心情複雜。
英俊的容貌，高貴的出身，傲人的財富，獲得無數美人青睐，大概是所有男人夢寐以求。
“卡巴？”
“抱歉。”
卡巴連忙向對方致歉。
和財富等同的是費岚古怪的脾氣。他可以笑着抛灑晶幣，也能突然間變臉，輕易取走別人的生命。
卡巴可不想惹怒他。
“就在幾天前，兩個人來到我的商店。他們開出高價，我給了他們一條安全的航路，還有加爾什城的坐标。”
卡巴實話實說，拿出雲霁給他的甜酒，并具體描述出兩人的樣子。
“其中一人是棕發，右眼是金色的蛇瞳？”費岚忽然變得認真起來。他坐直身體，推開了身邊的美人。
“是的。”卡巴點點頭，遲疑道，“莫非他們有問題？”
“問題？”費岚随意向後靠，交疊起長腿，一條胳膊搭在沙發背上，笑容有些意味不明，“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我大概認識他們。只不過，他們不該出現在十一區，應該在十二區。”
十二區？
卡巴愣了一下，随即猜出費岚的意思。
“他們是囚犯？”
“大概。”費岚不置可否，見卡巴臉色難看，難得好心安慰道，“不必緊張，我的朋友，你只是做了一樁生意，沒什麽需要擔心的。”
“可是……”
“沒有可是。”費岚打斷他的話，笑容不變，目光透出危險，“卡巴，看在生意的份上，記住我的忠告，不想惹麻煩地話，最好忘記他們來過，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我明白了。”
卡巴聰明且狡猾，他願意接受費岚的建議，将這件事爛在肚子裏，無論對誰都不會提。
“他們來的時候，還有四個人在店裏。”卡巴回想起當時的心情，和今天對照，簡直就是天上地下。
“他們是小鎮中的人？”
“不，是一群生面孔，或許是賞金獵人。”
“那就沒有關系，只要他們不回到契卡，沒人能揭穿你的秘密。”
“希望如此。”
知曉擔心無用，卡巴只能在心中祈禱，希望那四個人再也不要出現。
或許他們死在沙蟲襲擊中。
對沼澤星人來說，這将是最好的結果。
兩人結束通話，光屏同時熄滅。
卡巴收斂起心神，指揮藤蔓重新擺放金屬箱，在每只箱蓋上黏貼标簽，等待接收貨物的飛船到來。
加爾什城內，費岚擺弄兩下通訊器，随手丢在一邊。
三個美人還想靠過來，他感到不耐煩，但沒有發脾氣，挑起一人的下巴，輕吻她的額頭，在美人臉泛紅霞時召喚異人管家。
“我有幾件寶石藏品很适合你們，傑拉德會帶你們過去。”
“太感謝您了，城主大人。”
三個美人笑靥如花，争着上前親吻費岚，歡天喜地地跟着管家離開。
房門開啓又合攏，腳步聲在走廊中遠去。
室內僅剩下費岚一人，他靠在沙發上，仰望浮雕精美的穹頂，異瞳中浮現微光，笑意悉數隐去。
“棕發，蛇瞳。”
雲霁。
他出現在十一區，嚴珣也一定離開了監獄。
費岚閉上雙眼，發出一聲輕笑。
喻非竟然沒能攔住他們，質詢不可避免，議會中注定有一場好戲。無聊的日子太久，終于有機會找些樂子，他竟有些迫不及待。
“或許該設一場晚宴，迎接遠道而來的客人。”
思及此，費岚坐直身體，從桌上拿起通訊器。微光映入他的瞳孔，異色雙眸掀起波瀾，恍如異星傳說中的魅魔，無比精致魅人。
寶石房內，迷失在絢麗的色彩中，三個美人挑花了眼，輪番對鏡自照。
管家傑拉德站在一旁，眼底平靜無波，表情始終沒有變化。
他穿着貼身的外套和同色的長褲，肩膀寬闊，腰線勁瘦。英俊的臉龐本該十分惹眼，他卻極容易使人忽略，仿佛隐藏在暗處的獵食者，與環境融為一體。
通訊器忽然閃爍，傑拉德擡起手腕，看到費岚下達的命令，心中短暫生出疑惑，很快被平靜取代。
“遵命，城主。”
他沒作任何詢問，忠實地執行費岚的命令，第一時間向港口調派人手，其後召集城堡內的仆人，開始準備一場盛大的宴會。
命令傳達至航空港，地勤人員迅速開始忙碌。
透明的廣屏交替點亮，屏幕中滾動抵達的所有飛船信息。機器人依照設定的軌跡行動，頭頂亮起顯示屏，清晰投射出航空港內每一個角落。
疑似目标抵達，消息會立即上報，送到城主費岚面前。
彼時，谷緒和嚴珣乘坐的飛船離開沙漠邊境，依照卡巴給出的路線穿過十一區，經過兩次空間躍遷，距離加爾什城越來越近。
這條路線十分隐蔽，是許多走私商的首選。
在飛船航行途中，遇到過大大小小五支船隊。這些隊伍的飛船經過僞裝，船上的人十分謹慎，時刻保持警惕，直至遠離對方視野，超出光炮攻擊的範圍。
“又是一群走私商。”
伽羅坐在控制臺前，無聊地敲打椅子扶手，左右轉動椅背。
雲霁坐在他隔壁，凝視屏幕中過路的船隊，瞳孔随光線變換形狀，一直沉默不語。
“雲霁，你不覺得無聊嗎？”伽羅轉過頭。
“不覺得。”雲霁側頭看向他，認真道，“伽羅，你該專心駕駛，前面就是加爾什城，中途不能出任何差錯。”
“好吧。”伽羅聳了聳肩，将椅子轉回原來的位置，注意力回到控制臺上。
在兩人身後，嚴珣離開指揮椅，和谷緒對面而坐。
兩人面前懸浮一張金屬棋盤，經緯線縱橫交錯，分割成大小相同的數百方格。不同形狀的金屬棋子排列其上，色澤冰冷。
戰鬥棋是一種博弈游戲，最初由巨星艦隊開發，逐漸盛行至私人船隊，連星盜和賞金獵人都很喜歡。
謀略，力量，異能，都在棋局中體現得淋漓盡致。
嚴珣設下的棋局十分特別，迥異于普通的游戲，棋盤和棋子由異能打造，需要精神力操控才能挪動。
第一次玩這種游戲，谷緒花費幾分鐘了解規則，覺得并不難。
“強者蠶食弱者，直至吃掉對方所有棋子。”
嚴珣交疊兩條長腿，手肘搭在桌沿，白皙的指尖輕點一枚蟲族形狀的棋子，推動它越過棋盤，撞碎了對面的棋子。
谷緒仿效他的動作移動棋子，同樣撞碎了那枚蟲族。
“強者吞噬，沒有絕對限制，是這樣嗎？”
“對。”
嚴珣微笑颔首，銀色發辮垂過肩膀，發絲浮現微光，愈顯得膚色白皙，美得近乎不真實。
“我明白了。”
如果是刻板的規則，谷緒反倒不感興趣。
這樣的棋局充滿不确定，蟲族可以吞噬獸人，反過來，獸人也能碾碎蟲族，能否獲勝取決于執棋人的實力。
簡單，粗暴，一目了然。
谷緒微微向前傾身，手指點上棋盤，盤中棋子一枚接一枚亮起，每一枚都獨具特色。
少頃，嚴珣面前的棋子也完全點亮。
光影浮出棋盤，象征棋局開始，直至分出勝負，任何一方不容許中途退出。
艾德利亞和白岩難得空閑，将駕駛任務交給伽羅和雲霁，兩人站在嚴珣身側，興致勃勃地觀看這場對弈。
“你覺得誰會贏？”
“如果是以前，我會選擇嚴珣。今天卻不好說。”
兩人都曾在艦隊任職，清楚嚴珣的精神力有多強。在谷緒出現之前，能與他匹敵的只有伊戈爾和喻非。
不想谷緒橫空出世，強大到令人側目。
奇怪的是，在少年入獄之前，沒有任何人聽過他的名字，他甚至沒有在軍校就讀。
“精神力的比拼，勢均力敵的情況下，勝負很難預料。”白岩環抱雙臂，目光盯在棋盤上，看着兩方棋子碰撞厮殺，難得感到幾分緊張。
“的确如此。”艾德利亞點點頭，贊成他的結論。
在兩人說話時，嚴珣單手支頰，不同的棋子在指尖下移動，棋盤中不時發生光爆，棋子四分五裂，炸裂出耀眼的光花。
他專注棋局的同時，還有餘裕與谷緒攀談，詢問對方預設的行程。
“我會前往第六區。”
“第六區？”
“是的。”
谷緒移動棋子，不介意透露自己的目的地。
他計劃複仇，必然要返回第六區。
背叛的血親，參與掠奪的舊識，還有把少年投入監獄的治安官，有一個算一個，都必須付出代價。
指揮艙的門向一側開啓，南希邁步走進來，手中平舉一只托盤，盤子裏裝着新烤制的點心，散發出香甜的味道。
從登上這艘飛船開始，她就以行動實現諾言，行軍蟻的服從性和執行力在她身上得到完美體現。若非被堅決拒絕，她還想睡到谷緒房間的地板上，或者是艙室門外，随時聽候命令。
“如果您介意，我可以變成原始形态。”
“謝謝，不必。”
谷緒再次嚴詞拒絕。
想想看，在黑暗中睜開雙眼，床邊趴着一只健壯的行軍蟻，饒是谷緒也有些接受不良。
不過南希只為谷緒服務。
其他人，包括嚴珣在內，都無法對她下達命令。
南希走到棋盤前，将托盤放低，位置靠近谷緒手邊。既方便他取用，也不會妨礙他的行動。
“多謝。”
“這是我應該做的。”
兩人的對話總是十分簡單。
南希在相處中發現谷緒的淡漠不是針對她，而是平等地漠視每一個人。這種性格必然會招來誤會，但也能避免許多麻煩。
這場對弈持續近一個小時，雙方的棋子大多碎裂，只餘下零星幾枚。
谷緒和嚴珣都變得認真，強大的精神力互相碰撞，以棋盤為中心向外震蕩。南希被迫向後退，以免被精神力傷及。
砰！
棋盤上爆起光花。
不等光芒消失，接連又有白光爆閃。
眨眼間，雙方各剩下一枚棋子，谷緒手指點在棋盤上，棋子的形狀發生改變，異人手中的激光槍變成長刀，基座化成戰馬，揮舞起刀身撲向對面。
這樣的戰鬥形态異常原始，僅能在古籍中搜尋。更重要的是，他竟能突破嚴珣的異能，重塑棋子的形狀！
不僅觀棋的三人面露震驚，連嚴珣都不免愣住，眼底閃過一抹驚詫。
抓住對方走神的良機，谷緒調動精神力，異人策馬沖鋒，将嚴珣的棋子攔腰斬斷。
白光炸裂，映入漆黑的眼底。
谷緒握住飛散的光斑，擡眸直視嚴珣，未見絲毫情緒波動，聲音和目光一樣平靜。
“我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