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獨腳石雕

第13章 獨腳石雕

距離特情局幾十裏外的一處高檔小區別墅。

全原木制古色古香的靜室內,茶香淺淺,檀煙袅袅。

袅袅檀煙之中,一名頭發斑白面色紅潤的青衣老道趺坐蒲臺,面上微露笑意。

他的身側,擺着一紙做的新房,新房着紅繪彩,大紅囍字、朱色紅綢處處,偌大庭院桌椅整齊,賓客紙人言笑晏晏,賓客之中,一尺半嬰兒鬼飄着,穿綠袍,着紅花,卻是嬰鬼新郎裝。

只待新娘至,婚禮即成宴。

忽而,青衣老道身子一抖,口鼻眼耳沁出鮮血,紅潤似孩童的嫩臉,轉眼間皺紋遍布,老年斑深褐若皴土,竟是一生半息間走過。

他怪叫一聲,怒罵道:“是誰破了老道術法?”

罵聲剛停,口腔內鮮血若瀑,傾瀉不停,不過數息,倒地不起。

紙院內,穿綠戴紅的嬰鬼亦是慘叫連連,本來玉雪可愛的身子瞬間陰氣外溢,一片漆黑,不過細細瞧來,這漆黑的嬰影好似無數碎片拼湊而成,再更細一瞧,這無數碎片與碎片間的裂痕,凝固着一層淺而淡的白霜。

片刻,老道氣絕,嬰鬼消散,紙屋庭院自燃,惟餘灰燼。

特情局門口。

趴倒在地的林歡扭頭,盯着燕宿月的雙眼滿是控訴。

他委屈地喊道:“雪神哥哥。”

燕宿月瞥了他一眼,眼底閃過不明顯的笑意,慢悠悠地開口,“抱歉,我只顧着破開鬼蜮,沒留意你從空中掉下。”

“那雪神哥哥下次要留意到哦,從空中摔下來,好痛的。”林歡聲音依舊甜甜的,慢吞吞地從地上一瘸一拐地起身,嘴裏時不時地嘶兩聲。

燕宿月盯着他瞧了片刻,暗道,日後他也不再說什麽抱歉、無妨之類的謙遜之語了,學這冷心肝的,直抒胸臆,嘴上面上心裏,不受委屈。

“抱,嗤,這不是我的義務。我只護你性命,不護你不受傷害。”燕宿月溫聲開口。

林歡抿唇,知道剛剛自己心裏那頓罵,被燕宿月記恨,他聲音再如何溫和,也掩蓋不了話裏的冷意。

啧,裝模做樣的邪神。

他放棄将一分疼表現出十分疼的念頭,胸不痛了,腿不瘸了,笑得甜而讨好,“雪神哥哥,最寬容大度的雪神哥哥,在您眼皮底下,您虔誠的信徒傷了痛了,也是打您的臉是不?讓旁的人瞧見了,還當您實力不濟呢。”

疼痛只有在意你的人才會在意,無人在意,那便是一腔表演給瞎子瞧。

“我實力本來就不濟,只夠最後關頭護你一命。”燕宿月不受激将,聲音輕輕和和的。

林歡打了個激靈,連忙道:“怎麽會?雪神哥哥是天地間實力最強悍的神明,便算不是,在我心中也是。雪神哥哥,卑微的信徒懇求您,出手救您另一個信徒吧。”

燕宿月這次沒有為難他,笑着開口,“帶路吧。”

林歡瞅着燕宿月神色,當然,燕宿月面上只有一個表情,眉眼溫潤,嘴角輕揚,只瞧神色,瞧不出太多情緒。

林歡小心翼翼地開口,“偉大而聖明的雪神啊,您卑微的信徒實力如蝼蟻,只瞧見一股黑風将他卷走,辨不清方向。強悍而智慧的雪神,無能的信徒需要您的指引。”

燕宿月瞧了林歡一眼,到底沒吐出‘廢物’二字。

他不是林歡,需要以咒罵發洩憤怒。

那是無能的表現。

“念個字。”他道。

“狐。”林歡脫口而出。

“犬對應艮卦,艮為山。山山相疊為孤峰,子瓜孤,半出山,子前半個時辰前得尋到他,不然世上得多一抹孤魂野鬼。”

林歡拍案稱絕,對上了。

狐三十九的壽命,就在晚十點前。

測字這麽神的?

他要學。

他望着燕宿月,暗生崇拜。

真金得火驗,邪神得事驗。

遇事這邪神情緒平穩,不徐不疾,又有本事解決,很是可靠。

雖然有時不太靠譜,尋不着人。

但轉念一想,這邪神又不是他的召喚獸,想召喚時就召喚,這缺點,又微不足道,是他貪心不足了。

林歡決定以後虔誠一點。

畢竟,真有本事的人,得誠心供着。

感受到從林歡那傳來的一波又一波香火能量,燕宿月之前憋在心頭的怒火,又驀地消了。

何必與這前慢後恭的小人計較。

無端降低他的格調。

他理了理袖角并不存在的皺褶,聲音更為溫和,态度從容,“狐假虎威,或有一線生機,虎為金,為西,西方有什麽孤山?”

“西邊,”林歡瞅向城西方向,凝眉,“是鳳凰山,不過鳳凰山不是孤山。”

燕宿月開口,“不急,先去看看。”

“好。”林歡攔路打了輛的士,和燕宿月上車後,報上目的地,“師傅,鳳凰山。”

的哥歡應一聲,“好咧。兄弟,這麽晚去鳳凰山,是趕着瞧明早的日出?”

林歡探頭,應和道:“是的,師傅,你對鳳凰山熟不熟?”

“熟啊,怎麽不熟,鳳凰山我經常去,我跟你說,觀日臺不是看日出最佳視角,觀日臺下的那個仙人座才是。”

“那師傅,鳳凰山有孤山嗎?”

“孤山?”的哥想了會,恍然道,“你說的是華江中央的那座山吧?”

“哦哦哦,對,是那座山。”林歡也想起來了,鳳凰山區域,流經的華山中間是有一座孤風,江水流經此處,被這座若劍的山峰斬成兩半,之後,又彙聚一處,繼續奔馳前行。

好似素白匹練,被椽子錐出了頭。

他道:“師傅,去鳳凰山西門。”

那座山,就在西門附近。

林歡瞧了燕宿月一眼,暗道,這邪神有點東西。

說生機在西,處處在西。

*

鳳凰山臨華江,遠遠瞧去,好似一條玉帶山間繞,天河九霄雲外來,也是鳳凰山臨江,江上煙波浩渺水汽重,使得鳳凰山海拔不高,整體山高不足千米,卻有滾白滾白的雲海,若碩大的熬透了的鲫魚湯。

淩晨天白如幕,朝霞瑰紫橘紅,映染茫茫雲海,又經水汽霧珠折射擴散,氤氲成蔚然燦的日初之景。

因這盛景,鳳凰山日初在華城略有薄名,常有行人提前爬山露營,将近夜半的鳳凰山,并不算寂靜。

林歡帶着燕宿月避過半夜爬山的人,從小路往河邊走。

未到河邊,先瞧見河中央孤峰上亮起白色的燈,江道常有行船,那亮起的燈,則是為提醒夜行船前方有障礙。

林歡指着孤峰問:“雪神哥哥,是在那嗎?”

燕宿月掐算了下,朝林歡點頭。

“那快快快,快上船。”林歡小跑到江邊,江邊已經候着一艘觀光船。

這艘觀光船,是林歡聯系一個同學弄的,那個同學家開旅行社,有觀游華江河段的旅游項目。

燕宿月上了船,意外地瞧了林歡一眼,道:“你路子倒是廣闊。”

還以為,他要施展術法,帶林歡渡河上山。

林歡腼腆地笑了笑,“都是道上兄弟給面子。”

其實不是,這波是鈔能力。

林歡長相甜,看着軟綿綿的沒有什麽攻擊力,卻說什麽道上不道上,有種小白兔耍大刀的滑稽感,饒是燕宿月知道他在賣乖弄巧,彩衣娛神,也被取悅了。

他瞧了林歡一眼,道:“你若擱在以前,是個佞臣苗子。”

林歡讨好笑道,“我不當佞臣,倒可以當個佞信徒,雪神哥哥,你覺得我這個佞信徒,當得如何?”

“哪個佞信徒,敢罵神明?”燕宿月睨向他。

到底這口氣咽不下,燕宿月還是想計較計較。

林歡自知理虧,準備說幾句讨個好,但話要出口的瞬間,他忽然發覺,自己沒有讨好者邪神的本錢。

世俗錢財,這邪神瞧不上,他玄術上的本事,是這邪神教的,香火神廟,這邪神不需要,他想讨好,卻沒處使勁。

好似除了更為虔誠,沒有其他辦法。

世上怎會有這般孤芳高潔的神明,滑不留手,圓未有缺。

林歡心頭戒備達到最高。

越是無甚圖謀,越是謀求越深,這邪神,一個勁地要求他虔誠,不會是他信仰越深,越受他所控吧?

不過很快,他又将這個念頭抛飛。

笑死,他一個沒啥實力的小蝼蟻,還不至于讓神明忍氣吞聲算計至此。

對方想控制他,輕而易舉。

他琢磨片刻,有了些許猜測。

他将對方當做自己最崇拜的元帥,谄笑道:“雪神哥哥,現在呢,我這個佞信徒,做得如何?”

燕宿月感受着新湧出的一大波香火能量,又瞅了瞅留意自己神色的林歡,笑容不變,“原來你這個佞信徒,只嘴上說說?”

說着,他嘴角勾起薄薄地諷笑,“不說你身為信徒不該辱罵神明,便算我為凡人,你無端辱罵我,亦該表禮物以致歉,如此方顯誠心。”

“你一無歉語,二無歉禮,光嘴一張,就想掀過此事?”

“也就如今我修身養性,不然只你渎神,我取你千百次性命,也無人有話說。”

林歡被罵得懷疑人生。

難道他猜錯了,不是他的信仰有異,于他有大用?

若非如此,他幹嘛幾次三番,要求他虔誠?

林歡果斷道歉,“雪神哥哥,是我錯了,您說,只要我能做到,我必去做。”

燕宿月溫聲道:“我記下了,只你倒時莫耍賴才好。”

林歡正色,“不會的雪神哥哥,我林歡,一口唾沫一個釘。”

若這邪神真無壞心,只他幾次三番救他性命,又有教導玄術恩情,他再怎麽回報也不為過,只是他之前被被害妄想症蒙蔽了心眼,失了不少禮。

船到了岸,燕宿月轉身下船,背對着林歡的那張昳麗玉面,噙起個戲谑的笑。

不得不說,這小人腦筋轉得快,不過,他又豈是好對付的?活了這麽多年,若真被這個不足二十歲的小娃娃試探出來,那他這些年,豈非都活到狗肚子裏去了?

下了船,林歡摸出手機一瞧,距離十點還有十分鐘,因着之前理虧,林歡不敢朝燕宿月高聲語,他小聲道:“偉大而善良、全知全能的雪神啊,您卑微而虔誠的信徒向您祈禱,求您出手救一救您另一位未來信徒。”

燕宿月瞅向林歡,暗道,你卑微又虔誠,你倒是給香火能量啊。

但偉大而全知全能的神明,是不會向卑微的信徒展露自己欲.望所在的。

他袖子一甩,裹住林歡,沿着山脊攀爬而上,若一縷清風,數秒內到達山頂。

山頂之上,一只赤紅色的小狐貍倒在地上,小狐貍旁邊,立着一塊小腿高的石雕。

石雕獨腳,紗帽彩袍,毳毛覆蓋全身,類人而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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