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謝衍接到電話時正在開會,他掃了手機屏幕一眼,上面顯示的何輕端的名字,謝衍将手機模式設置成勿擾,擡頭示意正在演講的執行負責人繼續。
會議結束後,謝衍和主要負責人還有要事商議,他将阮原招來,将桌邊上的手機扔給他去處理,轉身就和會議室內剩下的若幹人員商談項目進展的可談細節。
一談就是半個小時,謝衍喉嚨微涸讓阮原給自己倒杯咖啡時,察覺到他臉色慘白到仿佛要和一旁的白色牆壁融合一體,握着手機的手掌細微發抖,下一秒,手機從滑膩的掌心墜下掉在大理石的地板上。
開了半天會議的謝衍有些疲憊,身軀後仰靠在人體工學椅上,耳邊是阮原顫抖嘴唇發出來的聲腔,“老···老板。”
謝衍手指按在額角處,輕輕揉着,“什麽事?”
阮原似乎說不出來,在發出第一個音節後就戛然而止,“您····自己聽吧。”
出于職業習慣,謝衍手機的每一通電話都會有自動錄音,此時阮原熟練地将剛才那一條錄音調出來,将手機放在謝衍的面前。
何輕端的聲音并不像往日那般輕浮,就連開口寒暄的禮節都被撇除。
只剩下一句:“謝衍,溫然出事了。”
謝衍眉頭宛若扭緊的繩索,身軀也偏向聲源的地方側耳聽着,胸腔裏還活着的心髒直砰一下。
出事了?
這是什麽意思?
身體又不好了?是昏迷倒下進醫院了,還是又感冒發燒導致身體免疫力下降?
真是自找的,他明明都讓阮原給他送一些補給身體營養····
“前天大雨他一晚上沒回來···後來我們在別墅附近的林中發現溫然遺失的手機,屍體是今天早上在湖裏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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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體是在湖水裏找到的。
從阮原的角度,他只能看見自家老板微垂的側臉,額前的黑發遮蓋住他眸中的情緒,神情未變,可下颔線條卻又瞬間的繃緊,宛若一張時刻處于緊繃狀态的弓弦。
謝衍沒有出現阮原料想當中失态,反而極快地鎮定下來,吩咐下來:“去訂一張最快的機票。”
—
謝衍乘坐飛機四個小時的航程,耳朵宛若失聰的轟鳴聲讓他一度沒有睡着,空姐禮貌的詢問用餐也沒有答話,整個過程中唯一的一句話,只是問空姐要了一杯熱水。
在到達別墅時,那邊已經陸陸續續停了幾輛警車,何輕端正在門口侯着,謝衍身上只裹了一件單薄的灰色風衣。
車門甫一打開,光滑锃亮的黑鞋踏在依舊未幹的草地,空氣中彌漫的新鮮泥土氣息直讓謝衍作嘔。
“人呢?”謝衍冷着一張臉,與何輕端往日見到的面容并無不同,他心底倏地松了一口氣,提心吊膽了一個晚上,生怕謝衍真将所有的責任都歸罪于他一人頭上。
何輕端吊在嗓子眼的心終于緩和,他不緊不慢地說道:“屍體還在湖邊,警察都趕過來,因為附近沒有監控器,所以還沒有排除他殺可能性,只是警察調出別墅門口的監控帶,發現他是一個人跑出去的,可能意外比例會更大。”
謝衍沒回話,側耳傾聽的神态在聽到“意外”兩個字眼時,産生一瞬間的茫然,他似乎在沒有親眼目睹之前,對所有的事情都有一種傳聞的失真感。
路并不遠,兩人沒走很久就來到湖邊,四周都圍繞着一圈警戒線,穿着正裝的警察在周圍拍着照片,何輕端過去與警察交涉,聽他們說話的意思似乎已經排除他殺,确定是意外。
謝衍步伐虛浮,面容冷峻地往人群最多的地方走。
溫然很恐于和人□□流,被這麽一群人觀摩,估計會害怕。
他當時明明跟自己通過電話,不可能的,這怎麽可能呢?
在從京市趕來的途中一直懸浮于頭頂的刀刃,帶着要人命的詭谲寒光,在看見溫然的那一刻終于落了下來。
青年無力地躺在肮髒的綠茵草地,身上的衣服因為不久才從水裏撈起來而濕淋淋的,頭發濕漉地黏在臉頰上,黑色的發絲上還裹着一點綠油油的水草,沒人替他整理幹淨。
謝衍冷靜地走了過去,先是将他發絲上的雜草清理幹淨,然後盯着他被水泡得發白近乎稱得上病态的臉頰,緩緩伸出手指,用力地掐着他宛若冰塊的下颔。
眼睛直勾勾地注視溫然緊阖的眸子,“喂。”
他出聲了,“起來。”
周圍人不由出了一口涼氣,就連何輕端也僵在原地,似乎被謝衍的語态給驚赫到。
溫然沒有反應,謝衍眉頭蹙得愈加發緊,那雙狹長的眼眸微微眯起宛若竹葉,對溫然極其不滿,手指下的力道不減,反而發重到在溫然霎白的肌膚上留下一個凹痕。
謝衍倏地覺得沒來由的憤怒,不達眼底笑了一下,随即陰冷道:“你別想騙我。”
何輕端震然往後退了一小步,眼睜睜地瞧見謝衍滿眼血絲,目光陰鸷發冷,将一個明明沒有生氣的人緊緊勒在自己懷裏,仿佛刻進自己的骨肉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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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衍處理好所有的事情,包括先将溫然帶回京市,暫時性地存放在冰棺裏,回到謝家時夜色早已黑透,唯有別墅庭院內還亮着的一盞路燈。
路燈昏黃的光圈下,圍繞一群飛來撲去的蟲蛾,往往當天晚上還活着,第二天清晨變成躺在地板的衆多屍體之一。
謝衍回到家,阿姨還在房間等着,聽見聲響後出來,“怎麽這麽晚?”
謝衍沒說話,已經懶得理了,回房間連澡也疲于洗,脫下風衣甩在一旁的沙發上,整個人直直地倒在柔軟的床上。
床邊的枕頭下放着卷起來的圍巾,白色的,還帶着很舒服熟悉的氣息,謝衍一扭頭就能夠聞到。
謝衍面前那條潔白的圍巾恍若也變成那張漂亮清冷的臉,正笑吟吟地對着他,一聲不吭,謝衍簌然回過神,眼前的幻想也在清醒之下變成碎片消散。
他起身将那條圍巾拿起,随手扔在他看不見的角落,眼不見為淨。
其實自己也沒有太多傷心,他閉上眼的時候這麽對自己說,別人說的沒錯,溫然不過就是一條狗,寵物狗他養了幾年也可以随手扔掉,人也沒什麽不同的。
晝夜綿長,黑寂的夜裏只剩下不均勻的呼吸聲。
夢裏錯綜複雜,謝衍意外地夢到自己高中的那天,那時自己因為跟簡一言談戀愛,被謝鶴年下重手揍進醫院。
出院後便得知簡一言被謝鶴年逼着出國,第一次算是與他激烈反抗的鬥争以失敗告終,這種只能咬着牙齒将敗北往肚子裏咽的滋味很不好受,他也理所應當地将這種宣洩的情緒全都發洩在溫然身上。
似乎在他的臉上看見和自己一樣存在的痛楚,謝衍身上的負擔就消弭一小半。
“為什麽走的不是你呢?”謝衍看見年僅十八五官青澀且冷漠的自己問。
溫然的軀幹因為他的話僵凍住,琉璃般的瞳孔顫了顫,眼睛裏流露出的難過、痛苦被成年的謝衍觀看得一清二楚。
他自己仿佛也被溫然傳染,将這種負面情緒感同身受起來。
以至于後來溫然真的走了,謝衍當時剛參加完奧數比賽,連着回家幾天沒有見到那道怯懦的身影,他狀若無意地向阿姨提起,阿姨先是看了他一眼,緊接着又說道:“他早就走了,你現在可以回家安心住了吧。”
謝衍手裏的水杯應聲掉落在地,溫水濺了他半邊褲管,他甚至沒能藏住自己驚訝之下急切的情緒。
“走了?”
“是啊。”阿姨小聲責怪他粗心,将地上的玻璃碎片清潔幹淨後說:“應該不會再回來了。”
謝衍陡然變得沉默了,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不過從那時,他就知道,一個悄無聲息出現的人,同樣也可以悄無聲息的消失。
這種突如其來的不辭而別讓他沒來由地産生長達幾年的憤怒,憎惡。以至于後來,他投資了溫然編劇的電影,再次見面時,他對溫然也是出于想象之中的惡劣,似乎總想着用不同的法子去報複他。
他痛苦了,自己就開心。
溫然病态發白的樣子再次呈現在眼前,沒有半分呼吸,只是安靜的閉着眼。
謝衍猛地猝醒,後背溢出濕冷的汗,将他的脖頸也一并淋濕,黏膩的感覺讓他如同深陷泥潭。
他大口喘着氣,手肘杵在床上,眼睛紅得快要淌出鮮豔的血,嘴裏溢出宛若從胸腔悶出的桀桀聲響,跟破舊卻還在運轉的風箱一樣,謝衍用手死命地攥着胸口,仿佛這樣才能遏制住那股源源不斷傳來的鈍痛。
上一次這樣,還是十年前見到浴缸那一幕的時候。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大家支持
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