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阮原得知消息的一周內情緒仍舊沉在低谷,上班神态恹恹的格外明顯,如果是往常這個時候,老板估計已經很不耐煩地手指敲着桌面,示意他工作認真一點。
他先是将項目報表單大致說完,停頓一下,低垂起腦袋悄悄朝謝衍偷看一眼。
謝衍正在批改前幾天累積的文件,手指拿着的鋼筆不停歇地在簽名欄上寫字,許久沒聽見聲音後,指尖的鋼筆一轉筆頭在實木桌面上清脆點過幾下,頭也不擡冷漠道:“繼續。”
對于謝衍而言,仿佛就是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阮原準備好安慰的話也沒法說出口,好像一切只是他想多了。
他開始彙報日程,将那股替溫然産生的不甘緊緊壓在心底,畢竟他現在還是個社畜,對于老板只能聽順服從。
周六,謝衍罕見地沒有在公司加班,就連那些待處理的文件也沒囤積在書房,只是很安靜地坐在庭院休憩,手邊上是傭人剛端上來的英國紅茶,還在氤氲泛着白氣。
手機鈴聲不合時宜地響起,響了一圈,謝衍睜開阖上的眼睛,瞳仁清明并無半點困意。
“謝先生您好。”穩重上了年紀的男聲傳來,“您的物件在此存放超過十日,由于時間問題,我特地前來确認,是繼續存放,還是轉交給——“
“繼續。”
館長聽到肯定的回答後,繼續說道:“物品存放超過十日後,單天價格為三百元,與您确認完畢後,我們會按照往日的條件為您進行最優質的處理。”
談話間的字眼始終提及的是“物品”,語調謹慎,看來先前使用的詞語極端地冒犯到他,殡儀館的館長擦了下額頭似有若無的汗,最後禮貌地結束通話。
謝衍端起已經冷掉的紅茶,苦澀的前調在舌尖泛濫,他皺起眉頭擱在一旁。
傭人上前在他耳邊說道,“有客人來了。”
謝衍下巴擱在手背上,模樣別樣懶憊,灰暗的眼睛宛若一灘死水,毫無半點波瀾,“讓他進來。”
幾分鐘後,簡一言在傭人的指引下來到湖邊,他臉頰仍舊消瘦,薄薄的,但是看起來卻比住院之前要有血色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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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後還跟着一個人,是江予,嘴唇緊緊抿着,一副嚴肅到極致的冷然,眼底也是泛着烏青的腫,顯然好幾天沒睡好覺。
“阿衍。”簡一言擔憂朝他看過來,“你沒事吧?”
謝衍沒回他的話,轉身吩咐人端來幾杯熱茶,繼而風輕雲淡回道:“能有什麽事?”
江予直接問道:“溫靜冬得到消息,過來想将溫然的遺體帶回去,你回絕了她。”他語氣篤定說道。
謝衍手指輕輕彈了下精致茶杯的杯身,發出叮地一聲脆響,杯中清澈的紅茶産生細小的波痕,繼而又很快地消失平靜。
“他們家當初不是因為擔心財産分割問題,将人給逼走了嗎?現在怎麽還好意思要呢?”
簡一言嘴唇嗫嚅,用不可置信的眼神上下打量謝衍,明明一開始得知消息後,自己應該是松了一口氣的,可是現在卻更像有人擒住他的脖頸,攫奪他的呼吸,逼迫自己進一步的認清事實。
終日在惶恐戰兢之下,自己的設想恍若終于成了真。
當時自己說分手時,他是什麽表情來着?似乎是憤怒了一瞬,言語之間皆是對謝鶴年的恨意。
他有因為自己分手而難過一會兒嗎?
簡一言臉上倏地露出一個難看又勉強的笑容,他竭力支撐着,“謝衍,你到底在想什麽呢?他已經死了。”
說話間他那細瘦的手腕又顯露出先前鋒利刀片留下的跟蜈蚣般的疤痕,醫生的手術縫合技術很好,以至于創口并沒有變得扭曲難看,新生長出來的粉紅嫩肉在白皙的肌膚下仍然顯得惹眼。
只要謝衍目光稍垂,視線之處就能看見。
可是他沒有,嗓音裏居然還帶了點先前照顧他時殘留的溫柔,“不好意思,一言,你能先回去嗎?”
簡一言如同在寒冷天氣下被人兜頭降下一盆涼到徹骨的冰水,凍得他直發哆嗦,就連骨頭縫隙都鞭策出針紮般的寒意。
簡一言走後,謝衍用同樣的話請江予回去,江予搖搖頭,正經說道:“我覺得有一件事還是告訴為好。”他目光并不像先前那樣沉重,瞳孔深處還藏着一抹憐憫。
他用輕飄飄的語氣将事情一一講述,活人的諾言得理所當然的遵從,但是死人的應該就不用了吧。
江予說完後,謝衍在庭院外站立許久,直到不遠處平靜的湖面又因為雨滴的墜落而泛起漣漪,一圈又一圈的擴大。
他讨厭雨。
謝衍面無表情地迅疾走到三樓的書房,打開筆電,從裏面調出事發當天的監控錄像。
“食用的蛋糕中發現了過敏源,家裏的傭人發現時,人已經處于休克狀态·····”
電腦屏幕上調出一連串的畫面,他手指在觸碰屏上顫巍一下,差點按了關閉鍵。
謝衍薄唇直成一條線,聚精會神地盯着,上面顯示溫然将準備好的食物一一放在餐桌後,随後出門一趟,應該是聽到門鈴的聲響,再進來時懷裏抱着一個包裝精巧的蛋糕。
那是謝衍親手訂的。
他先是将蛋糕放在長桌上,然後在椅子上坐了很久,期間頻繁地看着時間,溫然又将可能已經略冷的飯菜拿去熱了下,出來時從口袋裏拿出手機看着,終于撥通了電話。
那時謝衍說了什麽來着,是說:“我今天有事。”還是說:“我不回去了。”
他記不大清了。
他目睹曾經的溫然對着斷掉的電話發愣,幾分鐘後又開始拆那華麗包裝的蛋糕盒子,溫然太過粗心,将那純白奶油裹挾下的果塊也一并咽下去。
不到十來分鐘便很快地起了反應。
謝衍渾身恍若剛從水裏打撈起來,俊挺的五官微微變形,他起身時帶動身下的木椅,哐地一下應聲倒地,仿佛将周遭的灰塵也震得漂浮在半空中,悄然鑽入謝衍的口鼻。
他遽烈且激動地咳了起來,上半身匍匐在桌面上,随着呼吸的不暢,後背也一聳一聳的抖動。
電腦屏幕還在放着,裏面的人也趴在冰冷的地板上,雙手拼命地攥着自己的脖頸,本就瘦弱的身軀蜷縮成彎曲的形狀,據說在害怕瀕臨絕望時,人往往會下意識地用在母胎時的姿勢來尋求安慰。
“他當時嚴重到已經窒息,情況有多緊急呢,大概就是如果我再遲上一刻鐘,他根本救不回來···”
謝衍劇烈地咳嗽,眼睛發紅,在空寂的房間內一下又一下地響起,他難受地捂住眼睛,額頭磕在結實的桌面上,像極了在教堂時雙手合十低頭阖眼的忏悔。
臨走之前江予嘆了一口氣,言盡于此:“節哀順變。”
每個人都在提醒他,人死了,請節哀順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