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過年時聞父聞母從北極旅游回來, 那時溫然身上因車禍落下的傷痕已好了大半。不過因為天氣陰冷緣故,右腿在連雨天氣的情況下,裏面嵌入的鋼釘在極端氣溫下會讓溫然半夜從睡眠中痛醒, 常常需要用發熱貼護住腿部。
聞父問起原因時,溫然事先和聞熄對好口供, 沒說出車禍的事情,只是說粗心大意從樓梯上摔下來,腿部輕微骨裂。
“這麽大的事怎麽不跟我們打一通電話?”聞父聽到後率先朝聞熄嚴肅發了通脾氣,将溫然拉過來, 先是輕輕掀開他的褲腿觀察半天, 最後又用手機拍了張照片發給他在陸軍醫院當主任的朋友, 在等消息期間狠狠把聞熄臭罵一頓。
聞母則比較沉穩, “你能不能別動不動罵孩子, 改改這壞習慣。”
聞父:“他這副德行就欠罵。”
聞熄:“·····”
聞母沒理他, 把紅色登山包裏的東西拿出來,其中将一沓洗好的照片送到溫然手裏, “極地不允許攜帶東西回來,媽媽只好給你拍照片了, 你看看, 其中有沒有你喜歡的。”
溫然将手裏的照片一張一張的翻看,裸露的冰川、黑夜的極光、聞父聞母在經緯度坐标牌的合照,聞母突然靠近,“你小時候出了事就不愛出門, 總宅在家, 上次問你想不想跟我們去, 你又總是推脫, 照片上的雖然好看, 可卻總是死的,你說是不是?”
聞母離溫然距離太近,厘米之間,他不免有些緊張,絞動的手指都透露出一股局促感。
這種在普通家庭十分常見的溫馨情景,對于溫然卻貧瘠到再次面對時會産生不适應,等回到聞夏的房間後,他在室內坐了許久,幾分鐘後打開書桌上的電腦,搜索:意外死亡後重生在另外一個人身上。
底下的回複五花八門,大多都是一些比較離譜博人眼球的短篇小說,每次看到套路的開頭就一下子躍過去,直到他在一名自稱精神醫院何主任在類似的問題下回複:
這件事情聽起來有點離奇,但是确實是從一個朋友那裏聽來的,他家裏的親戚有一個男孩,今年十九歲剛高考完報的京市一本大學。
但是有一天突然出車禍了,醒來之後生活習慣、說話語氣完全變了一個人,他們家境挺好住的湯臣一品,出門基本都是專機接送。他本身對于錢這種物質欲望極低,也不大愛玩游戲,但是最近總是愛找爸媽要錢,每次都是大幾十萬,一雙鞋也非得要限量版。
溫然眼神陡然變得認真,握着鼠标的手也忍不住發緊,眼珠凝視屏幕繼續往下看,帶着一抹焦色咬着唇。
他家越發覺得他不大對勁,幹脆将他關在屋裏找了一個大師,說是要看他是不是被什麽游魂野鬼附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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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魂野鬼嗎?
溫然搖頭一笑,自己這樣可不就是占據別人身軀的野鬼嗎?他這樣想着,已經打算伸手私聊這位博主,想着多了解一些,看看有沒有什麽別的法子能改變這種詭異的狀況。
目光往下的瞬間,視線涼住,帖子上繼續寫着:
他家聽大師的方法将人關在家裏不給飯吃,他現在很餓,好幾天沒吃飯了,處于朋友情誼我就打算幫幫他。今天剛好星期四,你v我50我帶他去吃肯德基。
溫然:“·····”
剛才不斷給自己加強的心理建設簌然潰堤,他嘆了一口氣,整個人身陷軟椅之中,動作和神态皆是對自我的厭棄。
門口禮貌性地敲了一下門,聞熄手裏拿着煙花,搖了搖問他:“要不要一起去放煙花?”
“不是不允許放的嗎?”溫然說。
聞熄沖他眨了一下眼睛,“偷偷的就可以。”
兩人在小區樓底下擺弄着焰火,這是溫然沒有過的體驗,謝衍不愛聞這種放完後格外難聞的硝煙味,別墅裏也就沒有人敢違背主人的喜好,溫然常常只能望着不遠處的高空騰起的一串又一串的焰彩。
“你今天很緊張。”聞熄突然說。
溫然手中無意識轉圈的煙花棒倏地頓住,他安靜下來看着聞熄,卻聽到對方說:“小時候你就和父母不太親,再加上你那時被帶到爸媽的工作場所,結果出了岔子意外走丢,當時爸媽幾乎都快不抱有任何希望,是我最後在一個鎮上的客運站邊上的垃圾桶将你帶回來的。”
聞熄笑道:“你可能不太記得這件事了,但是感覺卻還是忘不了,怕出門,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只會宅在自己熟悉的地方。”他又将手裏的一根點燃塞在溫然的手心,“他們一直很擔心你。”
聞熄看着溫然一副不知道說什麽,總是處于怔忡或思考的狀态,打趣笑道:“看來一場車禍,讓我的弟弟變成熟了很多。”
溫然嘴角牽着一抹笑,看來得盡快找到辦法把身體還給他。
畢竟有這麽多人,都這麽愛他。
煙花放完後,兩人将殘餘廢料扔進垃圾桶,上電梯時聞熄後背抵着牆,右手搭在溫然的肩膀上,突然出聲說:“先前你說的那個人?是叫溫然對吧?”
溫然點頭,側頭聽聞熄說:“消息我打聽到了,據說是25號在嶺江附近的墓園,到時候要讓我送你過去嗎?”
溫然笑着說:“不用,并不是什麽大事。”
—
江予看着監控器調出的視頻,畫面顯示謝衍一個人半坐在懸空的欄杆上,側着腦袋對着一旁的空氣說話,身體稍微後仰着,雙手也隐約有松開的趨勢。
情形十分嚴峻,倘若不是家裏的阿姨接到電話驚魂未定地趕來,謝衍差一點就要從上面摔下去。
江予青着臉,悶聲評價:“真是瘋了。”
他來的時候攜帶一名同專業的心理醫生,此時正在書房和謝衍進行隐秘的談話,二十分鐘後心理醫生從房間裏出來時,一臉深思,甚至對江予說:“他很清醒,并沒有出現因為幻覺而混亂不清的樣子,他甚至可以和我談起今天的經濟股市走向。”
“那他這樣的情況是不是用心理幹預很好解決?”
醫生擺擺頭,“正相反,這種會更糟糕,精神上混亂,心理清醒。”他接過阿姨倒來的溫水,潤了潤喉嚨繼續說道:“我将精神和心理兩者分開,目前謝先生的情況是這樣的,我簡單點講,他看到的畫面從他的視網膜逐漸反射到大腦,這部分畫面是真實存在的,但是他心理清楚地意識到這個人是不存在的、消亡的,你知道我走出門之前,他對我說了什麽嗎?”
江予手指抖動一下,沒說話,仿佛已經猜到了。
醫生沉穩有序的聲音下一秒響起:“他說,25號那天,會親自為他祭花吊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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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號當天溫然穿了一身簡單的衣服,什麽都沒帶就打算出門,聞熄從門口跑出來追到電梯口,将一把黑傘塞到他的手裏,“聽說今天會下雨,出門帶把傘。”
“今天會回來吃飯嗎?”
“會的。”
聞熄笑:“那我跟媽說一聲。”又薅了幾把他的腦袋,才将人放走。
溫然出門攔了一輛出租車,告知司機目的地後他就一直阖眼躺着,醒來時路程顯示已經不遠了。車窗上挂着顆粒般大小的雨珠,筆直後又蜿蜒地往下墜。
果不其然下雨了,他盯着硬被塞在手裏的黑傘,奇異地出了一會兒神。
溫然付完錢下車,從天空飄散下來的雨滴讓他想起不太好受的滋味,傾斜雨絲以刁鑽的角度避過黑傘的遮擋,在冷風的協助下飄在溫然的臉頰上,濕涼濕涼的。
恍若還在潮冷陰濕的湖水裏泡着,嗆鼻,窒息,腫脹,死白。
他在墓園買了一束花,彎腰詢問看守的大爺,“您知道今天新入墓的在哪邊嗎?”
大爺年邁,渾濁着一雙老眼,聽溫然說了半天後往西北邊的方向指了指。
溫然禮貌道:“謝謝。”
雨越下越大,氣勢逐漸傾盆,烏雲密壓,直直逼近仿佛要垂得人喘不過氣來。
西北方向逐漸顯露出穿着西裝的人群,烏泱泱的一片,透明的傘撐在謝衍的頭頂,雨滴清晰地墜落往下跌,身旁很快就攢積一小塊水窪。
再次看到謝衍時,溫然的心态異常的平靜,還沒有墓碑上雕刻着自己的照片給予的沖擊大。
照片上的溫然模樣很青澀,約莫才十五六歲的年紀,應該是他高中時期學生證件照的照片,當時他考了班級前十,班主任特地讓他們出去拍照,說是要挂在班級門牆上。
那時謝衍雖然比他高一個年紀,但是溫然想,謝衍如果來找他,說不定會看到這張照片,他想把自己照得好看點,于是露出一個标準的笑,眼睛澄亮,帶着溫順的笑。
看着是挺陽光的,像個小太陽。
現在怎麽看都覺得透着一股傻勁,樣子也是糟糕透了,又或者說今天本就是糟糕的一天,畢竟不會有比給自己吊唁更差勁的事情了。
他随手将手裏的花束放在指向墓碑的方向,身體彎曲向下鞠躬,他已經不大想去糾結謝衍有什麽資格給自己吊唁,因為沒有意義,他一點也不太想去思考關于謝衍的丁點事情。
厭惡。
不僅是對他,還有一部分是對自己。
雨勢瓢潑,溫然撐着一把黑傘轉身時差點因為踩到道路邊上的石子險些摔了一跤,他右腿的地方又開始痛了,仿佛有一群螞蟻逮着這塊地方撕扯不放。
謝衍将骨灰盒溫柔地放下,眼裏平靜到只剩下不可言說的麻木,他沉默了很久,在轉身之際時卻意外捕捉到一個意外又熟悉的黑影。
他撐着傘,一步一步地走着,恍若即将消失在漫無邊際的雨幕中。
“溫然····”他皺着眉,呢喃道。
溫然每次見他時,總是溫柔地對他笑,凝望深情地看着他,給予他糖,會湊在他鬓發間親吻他,卻從來沒有一次像這樣背道而馳,厭惡地看了他一眼,自棄般地回頭。
新鮮的、活着的,不受精神絮亂所支配的,心理上承認的,溫然。
我得去找他。
你看,他明明知道我多麽痛苦,卻從來沒有一次肯見過我,他的心腸怎麽就這麽壞,這麽狠,他怎麽敢這麽對我,他怎麽敢的呀。
我得去找他,等我找到他,我一定不會再給他任何解釋的機會,他現在肯定很讨厭我,哈,我知道的,可是這又怎麽樣呢。
等找到他之後,我一定會築造一件漂亮的別墅,他不是很喜歡住在謝宅嗎?我會按照它的樣式重新打造一間更華麗堂皇的建築,專門讓他住進裏面。他很喜歡劇本,沒問題,到時候找一群人陪他演就好了。
我一定會找到他。
謝衍嘴裏發出野獸般獨有的哼哧聲,踏過泥濘的腳濺起一褲管的泥水,斑斑點點。
“哥,你醒醒!你他媽的給我醒醒!”傅堯狠狠地拉住他,指骨泛白,手指仿佛要将抓進謝衍的皮肉裏。
謝衍被人一拳揍倒在地,腦袋砸在方才積下的水窪上,泥水迸了他一臉,冷白的肌膚沾了髒污的水,就顯得格外污濁。
他眼珠子往那個方向看着,直勾勾地盯着,淡色的薄唇勾勒出舒心的笑。
“江予呢!”簡一言在旁邊着急喊着,“這種情況怎麽辦?”他臉色比謝衍還要難看,“要送進醫院嗎?”
哈。
謝衍手指按在水泥地面上,指腹被磨破滲透出紅色的血跡。
他們都不承認溫然還活着。
居然還說他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大家支持
啾咪
今天去醫院了,很晚才回來,v後不會斷更,基本上更新字數四千以上,有事會請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