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傅堯來到謝衍名下一所歐風私人豪宅時, 他正坐在輪椅上,被傭人推至噴泉池附近喂魚。
他動作瞧着倒是閑情逸致,只不過手指撚着的魚食沒個分寸, 投入水中,不知分寸的魚争先恐後地搶奪魚餌, 不到一會兒就紛紛露出乳色的白肚半死不活地漂浮在水面上。
熟知他心情的旁人大多了解他現在情緒不佳,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上前平白惹他黴頭。
傅堯最近一個月麻煩事不斷,他不像謝衍,對于商圈科技敏感, 從小就被謝鶴年逼着去灌輸各種金融知識, 為人處世。他爸相對而言更加寬松, 所以傅堯從小就渾, 他爸眼睜睜見他快要長歪之後, 硬生生地非要拿着一根直尺将他由內到外掰到正軌上來。
可他做事向來又帶着點莽撞, 說白了就是沒腦子,要不是謝衍時常給他兜着, 幾個億都不夠花的。
不久前又被他爸趕過去處理子公司的糾紛,焦頭爛額一個月, 整宿睡不着覺, 跟聞夏打電話也沒人接,換號碼後也沒用,傅堯本來想偷偷回京市去找他,結果還沒上飛機就被他爸的人攔下, 又押回去按在辦公桌上處理文件。
一來二去就耗費了一個月。
後來又從旁人的口中得知謝衍出車禍的消息, 居然還将聞夏卷進來, 傅堯當時聽完譚明生的描述, 後背驚怕地出了一身涼膩的冷汗。
還沒回來就先跟謝衍通了電話, 關心完他傷勢後,就直接開門見山說了主題,“哥,你怎麽會和夏夏在一起?”
謝衍反倒說起了另一件事,“當時那人是沖我來的,車牌信息被塗抹掉,估計是一輛廢棄車輛,但是我這裏有幾個名單,你查一查。”
“至于你方才說的事情,等你什麽時候查出結果再回來問我。”
傅堯強勁有力的手正提着來人的後脖領子,那人穿着皺巴巴的襯衫,白色袖口上洇開一大片食物的油漬,深黃色,約莫是剛沾上不久,如果細嗅還能聞到一股子發酸的菜味。
“哥,就是他,找到的時候他還正在一家小賓館裏吃着外賣呢。”傅堯手勁一松,周晔如被抛棄的垃圾一樣丢在地上,他發烏的嘴唇被塞了一塊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破布,嗚嗚咽咽的,“他還挺聰明,估計一開始就計劃好了,找的不用身份證的小賓館,也不坐動車、飛機,逃到臨省的一個小鎮上。”
他說着又伸出腳惡劣地在周晔的臉上碾了碾,傅堯向來對于這種踐踏人格的事情莫名興奮,謝衍沒制止,傅堯裂開嘴唇露出潔白的牙齒,笑着說:“哥,你該告訴我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了吧?”
謝衍将手裏的魚餌交給一旁的傭人,傭人識趣地将東西拿下去後就沒再出現,謝衍撚起一旁的濕巾擦拭手指,看也不看地上爬伏成狗的人,“先前收購公司時的遺留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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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事向來太絕,不合适的人更是早早在崗位上提出,不留絲毫情面,先前周晔野心太大,一度想進入到核心位置,如果真按他所設想的那樣,遲早會留下隐患,謝衍也就沒有收購這家公司的必要了。
傅堯不滿,“哥,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謝衍打着忽悠,“那你等見到他再問吧。”
傅堯青着臉,又往用繩子捆綁成蟹子的周晔身上踹,周晔被踢得悶哼翻滾,腳上僅有的另一只皮鞋也在拼命掙紮之下落在地上。
左邊那只□□的腳尖都是被地面摩擦刮出來的血痕,腳背紅痕錯綜一片,被傅堯提過來時鞋掉落一只,最後只有脆弱的肌膚在粗粝的地面上劃着,猶如被釘在車後活生生拖了一路。
溫然來的時候,正巧看到這一幕,謝衍坐在輪椅上,氣勢絲毫不減,居高臨下地睨着地上的人,眉眼冷霜傲雪不帶任何起伏。
不制止,不贊揚。
謝衍的沉默不語就是一種別樣的默許,以至于傅堯的動作越發的誇張狠厲,即便不足致命,但挨在皮肉上的疼痛并不會讓人一點麻木反而更加清醒。
傅堯在先前給周晔注射過特殊的藥物,會将痛感神經放大一些,并且保證即使是在失血的狀态下也不過昏迷,并且愈加清明。
溫然靜靜地矗立在不遠處,沒有一丁點的言語和評價,不過從手段而言,他們倆真是當之無愧的一家人。
聽到動靜,謝衍最先反應過來,他指節俊雅的手略一擡起,示意傅堯停下。
傅堯頓下動作,順着謝衍的視線探了過去,随即一怔快速地将自己衣服上的皺褶用手撫平,不過難免會有點淩亂。傅堯心裏恨恨罵了一句,再也沒将目光從聞夏身上挪開,沒再給地上的周晔施舍一個眼色,“夏夏,你怎麽來了?”
“你先出去。”謝衍對傅堯說。
傅堯立即蹙眉,不怎麽高興,嘴唇一張想說什麽,但還是礙于謝衍的臉色憋住,最後将地上的周晔拖了出去。他路過溫然時,比劃一個手勢還恍若情人低語一般對溫然說:“我在外面等你。”
謝衍目睹後眼刀差點未收住,只不過反觀溫然一臉面無表情,本能地躲了躲,眸色深處還藏着一抹晦澀的憎惡時,謝衍瞬間平靜下來。
不過很快他的心情更加糟糕,可能在別人的眼裏,溫然看自己的樣子與傅堯相差無幾。
傅堯走後,溫然上前搭在謝衍的輪椅上,開口說道:“要進去嗎?”
“不用,今天的氣溫比之前稍降,室外還有風。”
溫然沒理應他的話,忽地謝衍感覺到一只手擱在自己的肩膀上,他眼眸的弧度微張,瞪大,拇指不自然地在中指的指腹上下摩挲。
似乎有點緊張。
謝衍一回頭,發現溫然面容比往日都要緩和,或許還夾柔着湖水般的溫柔,發絲細軟地遮住耳朵,謝衍一仰頭鼻尖能夠觸碰到那陣很清冷甚是銀泉雪山的香氣。
“謝衍,我要走啦。”他一開口,又是謝衍不太愛聽的話。
這一個月的密切聯系對于謝衍來說是不可秘不可宣的貪求,他沒權利阻止溫然想做什麽,想去哪裏。
“好。”他應聲。
“等會兒留在這裏吃飯?”
溫然搖頭說:“不了。”
謝衍手臂的肌肉全然繃緊,手指微微蜷住,但還是扯出一抹勉強的笑容:“好。”
溫然走時,不燥的涼風在耳際盤旋而過,他倏地停下步伐,回頭朝坐在輪椅上的謝衍投去短暫的目光。
他其實本可以一通電話直接告知的,但是不知為何,溫然還是像往常一樣來了。
謝衍恰巧與他隔空對視,視線一寸一分地在溫然的面容輪廓上滞留,仿佛要攫取他的全部,不僅是清癯的身影,還有日光映照在地上的影子。
溫然輕笑,極其緩慢地伸出手掌,對他揮了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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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堯正在客廳等着他,溫然一出來傅堯就湊上前來,不停地說着話,溫然沒耐心聽那麽多的廢話,正想一走了之卻被傅堯用力地攥住手臂,“聞夏,你和我哥是什麽關系?”
“你怎麽在這裏?我哥從來都不讓不熟悉的人進來的。”這幢別墅是傅堯小姨留下的,照顧的傭人也就零星幾個,除了他之外,就連簡一言都沒有來過。
“夏夏,先前是我不對,我現在真的已經知道錯了,我不該對你發脾氣,不該總是用那樣的态度對你,也不該擅自答應家裏和旁人訂婚。”傅堯腰躬了下來,說話的語氣、神色滿是讨好,都令溫然快要分不清當初揍自己的傅堯是什麽模樣了。
“你還記得嗎?”溫然淡色的嘴唇張開,伸出手緩緩指向客廳的角落,“當時也是在客廳裏類似的角落,白色的牆壁,一米遠的地方是精致的長旋樓梯,不過不是在這裏,是在謝家。”
傅堯眉頭下撇,眼裏閃爍着迷惑的光,顯然是沒有聽懂聞夏在說什麽,“謝家?夏夏你可以說得再清楚一點嗎?”
溫然将他使勁到泛白的手指一點一點掰開,“當時你給了我一巴掌,打得我整張臉都嗡嗡的,漂浮在臉上的巴掌印半天都沒消下去,即使過夜第二天也能看出紅色的痕跡。”
傅堯陡然松開了手,眯起眼後退一步,又在下一刻上前将人禁锢住,“聞夏,你在說什麽?”
溫然銳利冷意的眼眸逼近他,目光澄澈清冷,“你還沒有想起來嗎?”
“當時你那樣侮辱我的媽媽,用了最下賤的詞語,你難道都忘了嗎?”溫然面無表情,卻覺得在此時無比洩憤,宛若自己身上長了最致命流膿的創口,久久未治,現在被人用燒紅的針尖一下子戳個對穿,又爽又疼,一下子全部淌了出來。
“我不是聞夏。”破釜沉舟後的第一句話。
“我是溫然。”
溫然現在也并不急着走,他甚至微微笑起來,欣賞起傅堯不知所措的醜态,用上了自己覺得刻薄的話,“那個你最讨厭的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