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第 29 章

一個小時後, 有着“下刀子也要上班拿全勤獎”之稱的聞序請了病假的事,在整個紀檢一處不胫而走。然而此刻,話題的當事人毫無覺知, 拎着兩盒退燒藥,急吼吼地趕回到了方宅。

“藥買來了!你現在能不能坐起來?先吃點早飯墊一墊,然後吃藥。”

進了方宅, 聞序便一路走一路嚷嚷着來到主卧。附近沒有藥店,瞿清許等了太久, 已經撐不住又睡了過去, 突然被吵醒了,心都突突直跳, 身子還是軟的,半夢半醒地拖着長腔應了一聲:

“家裏有些剩的粥, 和罐頭……”

聞序才邁進屋裏, 聽了這話腳步一頓:

“你在家就吃這個?”

他印象中,檢察院的少爺同事們一個個嘴叼得很,不夠格的食物即便是山珍海味也絕不動筷子的那種。

怎麽到了這家夥這兒,反倒如此親民, 甚至連他都覺着有些寒酸?

定睛看去, 床上的人兩頰酡紅, 身子肉眼可見地打着冷顫,無疑是燒得更嚴重了。聞序一個箭步沖上去, 眼疾手快地攙扶住強撐着要坐起來的人:

“喂,悠着點,別逞強!你這人也真是……”

抱怨歸抱怨, 聞序還是扶着軟若無骨的青年讓他暫時靠在床頭,拆了藥盒, 再順手拿過自己很有先見之明地放在床頭的水杯。

“算了,你先吃藥,我看看能不能給你弄點像樣的吃點來。”

他坐下來,側身拍了拍對方的胳膊。瞿清許又困又累,半張着唇喘息得十分艱辛,反應慢半拍地轉動眼珠,漆黑的眼睛裏濕漉漉的,仿佛蒙着一層水潤的朝露。

聞序不由自主癟了癟嘴,語氣生硬地诶了一聲:

“能聽見嗎?需不需要我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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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清許嗓子疼得厲害,根本不想說話,只是緩緩搖了搖頭,便擡手要去接過水杯。聞序忽然不耐煩似的,濃黑的眉毛一皺,探身向前,不由分說扳住瞿清許平直的肩,一攬就将人攬入懷中。

瞿清許一哆嗦:“聞——”

一只有些粗粝的指腹貼上他幹燥的唇面一揉,瞿清許的唇不受控制地張開,緊接着兩粒膠囊被生生按進口中。他來不及反應,聞序的手已經拿着水杯遞了過來,抵住他的牙關,将溫水渡入口腔。

瞿清許掙紮不過,下意識嗚咽出聲,昂着頸被迫承受這十分粗糙的服侍。伴随喉結劇烈地滾動,來不及吞咽下的清水順着青年瘦削的下颌線條滾落,洇濕了領口的布料。

聞序單手從後面環抱着瞿清許,另一只手扶着水杯,聽見懷中人的動靜,眼神一暗,不動聲色地垂眸。

昨日他們都太慌張,瞿清許腰傷又不是一般的重,根本沒機會換洗衣服。此刻青年身上的衣衫有些皺了,領口也扯開兩顆扣子,露出線條繃緊的脆弱頸部,細長而直的鎖骨上方凹陷處盛了一小汪剛剛滴落的水液,搖搖欲墜地點綴在瑩白的肌膚間。

他遲鈍地回想起,對方是個omega,秉着非禮勿視的原則且要将目光別開,卻突然磁鐵般被什麽東西吸引住不能動了。

那不經意間微敞的鎖骨肌膚上,點綴着一顆小小的、鮮紅的痣。

聞序一怔。

他從沒觀察過,也從沒想過有人天生連痣都點綴得這般渾然天成,仿佛女娲對着自己最滿意的作品想做個批注,于是便拿起筆,在這身體上點下一粒隐秘的朱批。他正癡了似的出神,臂彎裏的人忽然難耐地抖了抖:

“唔嗯……”

聞序趕忙放下水杯,瞿清許如臨大赦般倒吸了口氣,鎖骨處的水痕也蜿蜒至領口深處,最後被對方捂住衣領的手盡數擋下。

他等着瞿清許在自己懷裏喘勻了氣兒,手臂漸漸向下,箍住瞿清許的腰,讓他好舒服地依偎在自己身上。瞿清許脫力地把臉靠在聞序肩頭,從聞序的角度向下俯看,正好能透過瞿清許發顫的濃密睫毛,看到那雙黑眸裏的水氣更重,更迷離了。

屋子裏靜了幾秒過後。

“看你這身體素質,病得都不能自理了。”

聞序惡人先告狀。瞿清許咬着唇靠在他身上輕輕咳嗽,他又嘟囔了兩句,扶着青年的手卻默默替對方撐住那緊窄的腰肢。

近距離觀察下,他才得以發現,瞿清許不僅膚色雪白,皮膚還細膩得緊,顴骨上燒得殷紅,反倒讓日常沒什麽氣血的蒼白肌膚多了分柔和充盈的血色。

他有點開始認為自己這搭檔還是生病時更好看幾分,少了冷冰冰的僞裝,柔軟乖順得仿佛剝殼的蚌肉。

但很快,這個缺德又有點陰暗的想法随着猛的一個回神,被他自己一把抛開。

連聞序自己也不得不承認,今天他思想抛錨的次數,多得有點反常。

“你別靠着我睡着了啊,”聞序想到什麽,語氣裏帶了些沒什麽意義的威脅,“我還得去弄吃的呢。”

瞿清許沒有動,鼻息像吹落的蒲公英,輕飄飄地拂過聞序的頸側,後者身子不聽使喚地慢慢僵住了。

“不餓。”

瞿清許頓了頓,偏過頭,也不知是不是有意,細挺的鼻梁蹭過聞序的頸窩,身子都放松地塌了下來。

聞序:“吃了藥又不吃飯對胃不好,你有沒有點常識。”

瞿清許懶懶地哼笑一聲。

“你扶我在床頭靠一下,然後就回去吧。”他輕聲道。

聞序轉動眼珠,向下斜睨着瞿清許,語氣忽然一變:

“之前想方設法要我留下,現在又要趕我走?”

瞿清許一怔,虛弱地想要擡頭,聞序卻霸道地扳住他下巴,示意他老實靠好,不要亂動,連語氣都是旁人插不進嘴的說一不二:

“閉嘴,你這家夥一張口說得都是讨人嫌的話,還是不吭聲的時候看着順眼一些。”

瞿清許心裏一萬個有苦訴不出,可他腰難受得要命,也懶得計較,幹脆整個人重心都壓在聞序身上,縮縮脖子又往人跟前兒湊了湊。聞序倒是任勞任怨地甘當他的人型靠枕,絲毫不覺得兩個人就這樣依偎在一塊兒有多奇怪。

不一會兒,他感受到倚靠着的胸膛低低地震動:

“方鑒雲,我真的想不通,你一個家境優渥的富家公子,怎麽身子脆弱成這樣,你腰到底怎麽了?”

瞿清許眼底閃過一抹苦色,阖上雙眸,單薄的眼睑微微泛紅。

“聞序,”他嘶聲輕喚,“別問了,好嗎。”

聞序摟着瞿清許的手不由得一緊,又緩緩松開。

他再度垂眸:“你該和我開誠布公的,方鑒雲。你在我這兒還有很多疑點,不該再多一個了。”

瞿清許無聲地笑了笑。

聞序忽然察覺,青年的笑容裏摻了些慘淡的沉重味道。

“有些事你沒必要知道。”瞿清許倦倦地勾了下唇角,“所以,別問了,聞序。”

聞序鉛灰色的眼睛裏逐漸暈開深邃的光,順着懷中人的鼻梁一寸寸下滑,至挺翹的鼻尖,再到薄卻飽滿的唇峰。他眉間緩慢聚攏起幾道深深的紋路,然而到最後都沒再追問下去什麽。

嗡——

手機恰巧震動起來,聞序靈活地騰出一只手抽出手機打開,見是條短信,大拇指扒拉兩下,一邊點進去一邊抽回神叮囑:

“你在屋裏歇會,我去做點飯。需要去衛生間就叫我——”

他忽然差點咬了舌,盯住屏幕上的內容,連言語都忘了。

是一條陌生彩信。上面附了張照片,光線陰暗,一看便是偷拍。拍攝方位大約是在最高檢的街對面,長焦鏡頭把畫面拉大到輕微失真,褪色的窗框內,畫面中央赫然是正在傾身關窗的聞序自己,以及背對着鏡頭的方鑒雲。

文字內容很短,只有兩行:

【晚上八點,老城區繁榮路胡同口,有你想要的答案。】

聞序的眼眶微微放大了。

他反複看了好幾遍,直到胸腔裏爬上密密麻麻的酸澀,才如溺水的人探頭出水面的那一剎那般深吸了口氣,繼而發現自己太過震驚,甚至一時忘了呼吸。

下一秒,腦海裏閃電般劃過一個意念,聞序倏地低下頭。

瞿清許仍閉眼伏軟在他懷裏,因為剛剛動作得劇烈,迷迷糊糊皺起俊秀的眉,呼吸輕顫。

他并沒有看見剛剛聞序手機裏的內容。

他放下心來,反手一扣将手機鎖屏揣回兜裏,清清嗓子:

“我扶你躺下了啊,小心點。”

懷中青年哼了一聲表示自己聽見了,而後默契地擡起一只胳膊,順從又自然地攀上聞序的脖頸,借力在床上躺下。聞序感覺頸側的皮膚頓時過敏似的又癢又熱,起身時不自覺撓了幾下,想了想,認命地嘆氣,幫瞿清許蓋好被子。

“我廚藝可不好啊,你別挑。”他說。

瞿清許把被子往上拽了拽,黑漆漆的眸子凝望着青年板佯裝嚴肅的臉。

“謝了。”

他繞過那道悍然的防線,輕輕回答。

*

聞序的話的确算不得自謙。他對做飯沒什麽天分,為了屋裏那個病人,他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精心搗鼓出一鍋看不出任何精心準備的痕跡的蔬菜粥,頂着瞿清許無語的目光,板着臉命令他吃了。

好在退燒藥有一定助眠效果,一整天下來,瞿清許幾乎都在補覺,偶爾醒來便是叫聞序幫他倒水或者扶他去衛生間。聞序表面冷着一張臉,實則兢兢業業地充當了一天貼身保姆,伺候人的功力在一日內猛增,堪比業務經驗豐富的老媽子。

“聞序,幫我再倒杯溫水。”

剛坐下想休息會兒,床上的人又懶洋洋地命令起來。聞序有點崩潰地嘆了一聲,一個鯉魚打挺從椅子上坐直起來:

“就在床頭,麻煩你自己拿一下行不行?”

瞿清許倚在床頭,肩上披着起居服,腿上蓋着被子,胳膊肘還墊着幾個聞序給他拍好的、高度和角度都恰到好處的軟枕,整個人看起來別提有多舒坦。

他眯起眼睛:“腰痛,夠不到。”

聞序揉了揉脹痛的眉心。

“方少爺,我看你是病好了。”聞序無奈道。

但事實也的确如此。瞿清許倒也沒有那麽玻璃娃娃似的一碰就倒,休整了一天一夜,燒差不多退了,如今也已可以自己在床上坐好——當然,前提是有聞序這個辛勤的小蜜蜂幫他把周遭整理得舒舒服服的。

簡直金貴死了。聞序心裏犯嘀咕,還是站起來,拿過水杯塞到瞿清許主動攤開的手中,嗤了一聲:

“太陽都快落山了,你享受我給你當仆人的快樂也該夠了。明天早上我希望看到你準時出現在辦公室。”

瞿清許聽了這話,擡頭看向聞序。聞序餘光看到瞿清許另一只手中不知何時握着那根日日插在腦後的烏木簪子,青年細長的手指翻花,靈巧地把玩着那根發簪,細長的簪子在指縫中翻騰穿梭。

瞿清許沒有把頭發半紮起來,就這樣披着烏黑的發,劉海也軟軟地搭在額前,襯得臉更小了一圈,人也無端多了分沉靜和柔順感。聞序見他沒吱聲,便也當對方默認。

他最後道:“還有,我晚上……有點事,你別給我打電話,有事發消息。”

瞿清許眨眨眼睛,而後垂下眼簾,轉着手裏的簪子。

“知道了。”

瞿清許說。

聽這矜持的語氣,聞序知道這家夥是好得差不多了。

“那我回宿舍了,明天見。”

待聞序出了門,瞿清許這才微微傾身,将未動的水杯重新放回去。窗外,那個熟悉的身影在道旁張望兩下,迎着殘陽迅速穿過馬路,步履匆匆,很快消失不見。

可那并不是去往檢察院員工宿舍的方向。

瞿清許面無表情地微低着頭,手上沒停過的動作猝然止住,啪的輕輕一聲,黑色發簪轉了一圈,被青年握在掌心。

他轉眼向窗外瞥去,目含霜雪,掌心微微用力,仿佛攥住的不是簪子,而是一把淩然出鞘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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