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第 30 章

七點五十分, 首都繁榮路,胡同口。

五·三一後,盡管中央戰區和特警局聯合清剿了首都的最大地下團夥, 可作為當年深受其害的老城區,到了夜晚,人們還是習慣性地減少單獨外出。

胡同口靜悄悄的, 偶有人經過,也是步履匆忙, 鮮少逗留。

聞序站在人行道邊的老榕樹下, 雙手插兜,一低頭默默站着。

深秋蕭瑟, 天也黑得快。他看似百無聊賴地低着頭趿拉樹下的落葉,目光卻暗地裏一直留意着周遭。

離開方鑒雲家時他随口扯了個謊, 而後拐回檢察院, 拜托還沒下班的信息中心的同事替他做了個信號追蹤。結果顯示,無論是IP地址,還是手機信號的定位都是未知,重複多次後便顯示報錯, 無法再深究下去。

他多少也有點預料到對方會準備這一手, 随便敷衍了同事幾句, 便匆匆離開,趕往約定的地點。

秋風貼着地面掠過, 掀起灰色風衣的下擺。聞序垂着眼睑,眉目深沉,連表情都被吞噬在黑影裏, 依稀不辨。

對方的短信內容幾乎是明晃晃的餌,那張照片更是充滿了威脅的意味。

然而比這更讓人感到可怕的是, 發信人似乎并不是沒察覺到自己釣魚技術的拙劣,卻全然不在乎。就算己在暗、聞序在明,可他們畢竟要見面,而見了面,就意味着有暴露的可能。

還是說,對方壓根就沒考慮過“暴露”的可能?

喀嚓的輕響從遠處傳來,在死寂的胡同口格外明顯。

聞序眉眼一動,聞聲擡頭。

不遠處,一個身材魁梧的壯年男子向胡同口走來,一步步踩在地上厚厚的落葉,發出沙沙的響動。對方戴着兜帽,上衣拉鏈拉到最高,領子遮住下半張臉,唯獨那雙細長的眼睛如鬣狗般炯炯地盯着聞序的身影。

聞序也直起身來,面向男人站好,活動了一下肩膀,微微擡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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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對視,他們就知道彼此是對方要找的人。

很快,男子在聞序面前站定。

“你說你有我想要的答案,”聞序先聲奪人,“既然有,為什麽不早些告訴我,偏偏等到現在。”

男子兩只手和聞序一樣也插在上衣兜裏,聞言左邊的手動了動,示意他這兒裝着東西。

“我就是當時向你們匿名舉報譚峥的人。當時我怕自己身份暴露,很多證據不敢一次都交出來,但現在要是再不給你看,恐怕就來不及了。”

男子說。聞序不置可否,試圖透過那壓低的兜帽看清男子的面孔,卻什麽都看不清。

但有一件事,随着對方的靠近,他幾乎立刻就得以确認。

眼前的人散發着的,同樣也是alpha的氣息。

聞序壓低聲音:“你說你是舉報人,那偷拍的照片又是怎麽回事。我憑什麽相信一個跟蹤我的怪人?”

男子:“聯邦法律規定,匿名舉報人在立案期間不能私聯檢察官。不這樣做,我想不到還有什麽辦法能讓你出來見我。”

聞序哦了一聲,若有所思。男子看看四周,連忙又說:

“聞檢查,我知道這麽做不合規矩。但我手上有個關于譚峥的大秘密,說不定對你們扳倒他有用,不管怎樣,請你先看了再做決定,如何?”

說完,男子迅速瞥了一眼聞序的臉色。他眯起眼睛,玩味地點點頭:

“行,有什麽了不得的證據,拿出來看看再說。”

那男子看不見表情,可聞序還是能感覺出,自己說完這話後,對方肉眼難辨地松了口氣,接着上前一步,站到他側前方,将左側身體湊過來。

“這是我當時,專門存在這部手機上的……”

明明四周都沒有人,可這人還是一副電影裏線人接頭那般藏着掖着似的別扭模樣,聞序沒說話,冷眼看着他動作,身子依舊随意放松,雙手揣在風衣兜裏。

他向下望去。男人與他的距離拉近,盡管穿着厚外套,可多年練拳對于身體的掌控與判斷力讓聞序一眼認出,這人寬松的衣服下此刻的軀體十分緊繃,幾乎緊張到不正常的程度。

終于,那人遲遲不肯拿出的左手微微一動,頭頂榕樹蔭上一陣風動,徐徐飄落下一片枯黃的落葉,打着旋兒幽幽降落下來。

借着透過樹隙的月光,一絲反射的光線晃過,聞序的唇角頓時抿緊了。

不是手機該有的金屬光澤。

是匕首!

呼的寒風震蕩,男人兇光畢露,右腿後撤,刷地掃開地上大片落葉,拔刀的同時一聲低吼,蓄力揚手一個突刺!

只聽令人汗毛倒豎的一聲悶響,男人的手臂被生生擋下,他橫眼瞪去,卻看見一雙帶着蔑然神色,淩厲的鉛灰瞳孔。

聞序微微一笑,順勢借力一個拆擋,男人踉跄半步退開,往地上啐了一口,看着悠哉地甩了兩下手的聞序,怒而獰笑:

“反應蠻快。不過你也就到這兒了,小子。”

聞序挑眉輕笑,眉宇間閃過輕佻的不屑。

“還以為你們的頭兒派了個多難纏的家夥,原來也不過如此。”他手掌向上對男子勾了勾,“來吧,看看你能在我手下過幾招。”

男子粗聲罵了句髒的,撸了把衣袖,盯着仍然懶散站在原地沒什麽防備似的聞序,忽的大喝一聲,那帶着罡風般沙包大小的拳頭一拳揮去!

“就這樣?”

聞序沒急着反擊,撤步擦身而過的同時擡高了聲線,卻見男人眼神一凜,另一只始終收在胸前的手猛然刺出,刀尖直直朝聞序的頸間襲來!

铛!

刀刃狠狠紮進榕樹幹中,幾乎沒入兩寸有餘,男人看着閃身的青年,登時慌了,可力出便難收,他正要松開刀柄,聽見聞序笑意加深:

“看來的确就這樣了。”

下一秒,聞序抓住男人匆忙撤開的手腕,緊接着擒住他肩膀向後一背,男子只感覺身子劇烈失重,堂堂一個壯漢竟然拔地而起,一個過肩摔轟然摔在地面!

砰的一陣塵土落葉飛揚,男人哀嚎出聲,陣陣發黑的視野裏,只看到聞序拍了拍手上的土,走到他身旁蹲下來,單膝壓在他胸膛上,伸手一把掀開男人的兜帽,冷酷地望着動彈不得的男人。

聞序看着地上狼狽的對手,微笑起來。

“一招都過不了,真是個廢物。虧我以為你們軍隊裏訓練出來的得是什麽樣強悍的家夥呢。”

聞序幽幽說道。

男人臉上的肌肉都因為疼痛而扭曲變形,聽見這話,眼睛驟然瞪大了。

他費力地轉動眼球看向聞序,喃喃着:

“你說什麽,我聽不懂……”

聞序意味深長地咧嘴一笑,重心傾向壓在男人胸口的膝蓋,底下人立刻哎喲哎喲地叫喚起來,渾身直哆嗦。

“都已是我的手下敗将,還在妄想我是個外行?”聞序笑意不變,“雖然是個草包,但你這家夥剛剛打的正是聯邦陸軍□□授的軍用格鬥術。”

男人如涸轍之魚,張大嘴拼命喘着氣,已然一個字也回答不上來。聞序稍稍減輕壓力,兩手重新悠閑地插在兜裏。

逆着昏暗的月光,青年的臉神情嚴酷冷峻,淩肅如幽夜密林中嗜血的猛禽。

“誰派你來的。”

聞序平靜地問。

男人的身體明顯一震,顫顫巍巍地說不出話來。聞序眼神一黯,忽然傾身,伸手卡住男人的頸,手背用力到青筋迸起:

“說,誰派你來的!”

男人啞聲慘叫,頸部的骨骼咯吱咯吱作響,他恐懼地瞪大眼睛,抓住聞序的手,可那鐵鉗般的大手任憑他怎樣努力都掰不開,窒息感一點點如海嘯般吞沒了他。

終于,在快要翻白眼的前一剎那,男人嘶吼出聲:

“是,是陳泳……!”

聞序臉上的肌肉也跟着繃緊了。他繼續俯身,死盯着男人的臉,手仍舊沒有松勁,幾乎咬牙切齒地蹦出幾個字來:

“他殺我,是怕我查到什麽?”

話音落地,男人抓着聞序的手也發力至指節青白,終于轉過眼,缺氧到快要凸起的眼球緊盯着聞序的雙眼,張了張嘴,忽然嗬嗬地、斷斷續續地笑了。

“他不怕……”

聞序一怔。

男人笑着,眼底閃過瘋狂的光。

“因為你,查不到……”呢喃聲宛若鬼魅低語,“你今天,注定,命喪于此……!”

聞序的心一瞬間抽搐般揪緊了。

遠處頃刻間傳來嘈然的發動機轟鳴,他冷不丁反應過來,立刻放開男人起身,拼命向胡同口跑去!

砰砰!

接連兩聲槍響,胡同口的老磚牆碎石飛濺,另一顆則紮進粗壯的榕樹幹內,再偏移幾厘米,便要正中聞序的項上人頭!

——短短一周,居然又有人當街持槍行兇?!

車燈遠遠閃過,聞序來不及回頭多看,縱身一撲躍入巷內,外頭有人喊着“追上他!”緊跟着跑來,伴随着好幾聲裝了消音器的槍響,聞序跑了幾步,忽然身子一顫,猝然剎住了。

他忘了這沒有路,橫在眼前的是一堵牆。

青年幾乎瞬間就絕望了。

“那是死胡同!快,不能留活口!”

聞序咬緊牙關轉過身,須臾之間,他已由一片空白的慌亂中迅速鎮定下來。赤手空拳他沒有勝算,但這暗巷裏雜物堆砌,若是找好掩體誘敵深入,等到對方放松警惕近身,自己也并非沒有求生的可能。

這般想着,他立馬四下環顧,正要尋找有沒有可以防身的工具——

“聞序,上來!”

本該絕路的牆後突然傳來一聲低吼。聞序劇烈一震,猛地側身回首!

“誰?!”

另一邊的追擊聲如死亡的倒計時般逼近,逼仄的夜幕下青年仰起頭,瞳孔卻茫然地放大了。

是一個他不認識的青年。對方似乎借助某種類似梯子的工具,從牆的另一頭探身過來,精準地喚出聞序的大名,向他伸出手:

“他們見到你就會開槍,沒時間解釋了!抓住我!”

“他往巷子裏去了,就在死胡同裏!”

胡同口有人高聲叫道。聞序一個激靈,最後回頭向後确認一眼,後退兩步,一個助跑蹬上那堵牆,整個人扒住凹凸不平的牆面向上一竄,另一只手穩穩抓住那青年抵來的掌心。

砰砰砰!

胡同口閃過兩個黑影,一陣激烈的槍聲交織,胡同盡頭的磚牆頓時布滿駭人的彈孔,塵埃飛揚!

所幸聞序蹦得高,拉着他的青年力氣也夠大,他順利地跨上牆頭,腳邊子彈擦過帶來的疾風尚未消散,他果斷俯身一撐,從牆上一躍而下,将胡同內圍追堵截的人隔在牆的另一端。

“他們不止那兩三個人,馬上就會追來,快走。”

聞序定了定神,側目望去。那青年果然是如自己想像那樣踩了個梯子,對方也手腳分外麻利地兩下跳下來,跑過來在聞序肩上拍了拍:

“那些人一定被下了死命令,非要殺了你不可。先跟我上車。”

聞序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旁邊果然停着一輛改裝吉普車。他知道到這份兒上自己左右都是個死,沒有不和這人走的理由,于是跟着對方走到後排車門,剛要開門,看見停在駕駛位門外的青年。

肢解的記憶突然連成了線,聞序眼神一凜,忽然擡眸向他望去。

借着夜色,對方穿着便服,又是猝不及防出現在他面前,他第一時間竟沒有認出來。

“……楚江澈。”

聞序咬牙,語氣甚至染上一絲狠厲的味道。

楚江澈亦是動作一頓,随即拉開車門,斜了他一眼。

“能認出我就更好了,省得彼此多費口舌。”楚江澈又重複了一遍,“上車。”

明明是第一次見,可聞序心裏嗖地竄起一股火,他想大聲質問楚江澈怎麽會知道自己今晚會來這兒,又是為什麽會預判到需要出手營救自己,可這個念頭剛一冒出,忽然又聽到咔噠一下,聞序面前的車門從內推開了。

一晚的精神高度緊繃讓聞序想也不想刷地回過頭,警惕地看向車內。

而後青年霎時從頭到腳僵住了。

後排座位上坐着另一個身影,與楚江澈不同,這人看上去更加纖細、蒼白,卻也更加熟悉。對方仍梳着熟悉的半紮簪發,卻穿着黑色夜行服,修身的布料從纖長的頸部開始包裹住青年的整個身體,勾勒出平直的肩線、勁瘦的腰肢和纖長四肢,最後向下收攏在黑色短靴中。

那人黑曜石般的眸子凝視着聞序顫抖的瞳孔,俊美的一張臉冷若冰霜,薄唇輕啓,聲線散發着凜冽的寒意。

“聞序,最後說一次,上車。”

瞿清許深望着瞠目結舌的青年,漠然命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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