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扯謊
第18章 扯謊
他的手掌比她的寬大許多,對比之下,顏荔才意識到兩人之間的差距。
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将她的手包住,掌心幹燥而微熱,她心口猛地一緊,有些怔愣地擡眼看向應策。
正巧撞上他低垂的眼眸,眼尾微勾,黑瞳中映出她小巧的身影。
顏荔倏地紅了臉,垂首不語,雪頸也染上了一層緋色。
方才他說的話……是甚麽意思?
“別怕,有我在。”
未免有些過于暧昧了些。
應策收回手,低咳一聲,用只有兩人可以聽見的聲音道:“方才冒犯了你,還請荔兒不要怪我。”
“今日是七王爺的宴請,李勳平日裏再胡作非為,也不敢在此處撒野,你盡管放心。”
他凝視着她發紅的臉頰:“若是他敢胡來,我定然不會放過他。”
顏荔聽到此處,不禁擡起頭來,杏眸閃過擔憂:“可如今你官職尚低……又如何好與相爺公子公然撕破臉?”
應策勾唇一笑:“那又如何?左右他只是個風流纨绔的草包罷了,相爺兒子不止他一個,前些日子又發生了那樣的事……”
他驀地頓住,轉移話題道:“七王爺擅長品酒,想必今日宴請的酒水十分不錯,荔兒可以嘗嘗看。”
顏荔卻抓住他避而不談的事情追問,離他更近了些,壓低聲音道:“子安也知道李勳與相爺愛妾的事?”
應策略顯詫異:“荔兒也知道?”
他還以為這在京中算是一樁秘聞。
顏荔左右看了一眼,悄聲道:“那日我正巧在府中獻唱,撞上了前半段大戲。”
後半段李勳與柳氏被相爺抓包的精彩戲碼,她無緣得見,但從李勳鼻青臉腫傷得不輕可以推斷,定然是精彩至極。
應策咳了咳,低聲叮囑:“此事不可外傳。”
顏荔點了點頭:“我知道輕重,你是怎麽知道的?”
應策笑道:“也是機緣巧合湊巧聽到罷了。”
“這麽巧麽?”顏荔小聲嘀咕,完全沒意識到此時她與應策靠得極近,幾乎是肩挨肩,在外人看來,兩人就是如膠似漆親密非常,在嘀嘀咕咕地咬着耳朵說悄悄話。
李勳自然看到了這一幕,怒氣蹭蹭蹭地往頭頂冒,卻又無可奈何。
好不容易養好了傷,求得爹的同意出了府,本想着在七王爺的宴請上露露面兒,讓相熟的子弟知曉他李小爺又生龍活虎了,卻沒成想會在這裏遇見那個晦氣的小歌女。
見她眉眼靈動身姿窈窕,白皙姣好的面容上不僅沒有半點可怖紅斑,反倒是看着比之前愈加水靈了。
李勳疑惑不解——難不成她那怪病已然好了?只是怎麽會跟那六品狀元郎如此親昵?莫非傳言中的婚約一事是真的?
心頭湧起一股無名火,如此極品他還不曾一親芳澤,卻讓那姓應的小子搶了先!
此仇不報非君子,他定然要讓兩人好看!
他的目光過于熾熱,看得顏荔如坐針氈,卻又不得不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來,只覺十分難捱,恨不得太陽立時便落下山,她好跟着應策回家去歇息。
顏荔百無聊賴地端坐着,小口飲酒,目光不時地在觥籌交錯的人群中尋找應策。
既然是文人相聚,自然免不了吟詩作對,應策作為新科狀元,自然備受矚目,他才思敏捷風度翩翩,時不時地便讓衆人拊掌稱好,一時風光無限。
半個時辰之後,顏荔坐在位子上昏昏欲睡,忽地一道嬌柔嗓音傳至耳中,她驀地清醒,一睜眼便看到一位清秀嬌小的綠衣少女立在面前,正一臉緊張地看着她。
“這位姐姐如何稱呼?”
顏荔露出得體的笑:“小女子顏荔,敢問妹妹芳名?”
綠衣少女道:“我叫文若蘭,方才便注意到姐姐了,只是礙于應公子在,不好過來叨擾。”
顏荔有些受寵若驚,忙道:“何擾之有?若蘭妹妹是與誰一道來的,這裏人多,不如咱們尋個僻靜處好生說會兒話。”
文若蘭道:“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說着,便極為熱情地拉住了顏荔的手,兩人手拉手離了別院,來到一處幽靜雅致的涼亭裏。
坐在青石墩上,顏荔細細打量了少女一番,笑道:“妹妹今年幾歲了?生得真真是俊俏,是哪家嬌養的千金?”
文若蘭小臉微紅:“我今年十五了,不是甚麽千金小姐,而是……”
她咬了咬唇,似是有些難以啓齒,顏荔見狀,心想她大抵是有甚麽難言之隐,便忙道:“妹妹若是不方便說,那便不必說了。”
文若蘭搖了搖頭:“我是真心想與姐姐結交的,自然要坦誠相待,實不相瞞,我只是大理寺少卿杜鳴風杜大人,多年前收養的一個小丫頭罷了。”
顏荔聞言,不禁笑道:“這有甚麽?關于我的事,妹妹想必也多少聽說了一些,與妹妹相比,我才是身份卑賤呢。”
文若蘭紅着臉忙擺手兒:“姐姐我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我、我知道姐姐人美歌甜,在京城十分有名氣,是憑着真本事賺錢,老實說,我十分羨慕姐姐呢……”
不像她,甚麽也不會,若是離了杜大人,便只有忍饑挨餓、死路一條。
顏荔握着她的手道:“我有何好羨慕的?相較而言,我倒是覺得妹妹能被杜大人收養,是件十分幸運的事。”
大理寺少卿杜鳴風,為人十分剛正不阿,年紀雖輕,卻斷案如神,如此正直之人,對待家人自然想必也十分照顧周到。
文若蘭眼眸微黯,勉強笑道:“或許是罷。”
如果她對他沒有非分之想的話,一介孤女能被杜大人收養,确實是一件幸事。
“聽聞姐姐與應狀元多年前便有婚約,只因家境落魄,而失散多年,竟能在京城再次相遇,而應狀元又如此癡情,姐姐你真是好幸福呀。”
顏荔佯作羞澀,道:“我也沒想到會有如此神奇的境遇……”
文若蘭搖着她的手追問:“姐姐可否與我講講當年你與應狀元的事?你們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麽?”
顏荔:“……”
很明顯不是啊!
“當然是啦,子安比我年長四歲,我小時候常像個跟屁蟲一樣跟在他身後,一開始他很不耐煩,漸漸地便也習慣了。”
顏荔面不改色地扯謊,露出回憶過往的神情來,“當時我們兩家人住得近,雙方父母見我們相處融洽,便給我們定下了婚約,只是沒想到後來我家會出事……”
她神色黯然:“那之後的幾年于我而言簡直是噩夢一般,每每想起便覺人生無望,直到我前陣子又遇到了子安,在那一剎那,我覺得我的人生又忽地明亮起來,一切又有了盼頭。”
“嗚嗚嗚……顏姐姐好慘……你與應公子的故事好感人……”
文若蘭眼眶通紅,撲簌簌地落下淚來。
顏荔:“……”
她演技這麽好的麽?
實在不忍心再繼續欺騙小姑娘,她轉悲為喜道:“不過這都過去了,能與子安重逢,以前所遭受的一切苦難都值得。”
文若蘭拭了拭淚,點頭堅定道:“你與應公子一定會白頭到老百年好合的!”
顏荔:“……”
倒也不必如此罷……這祝福怎麽聽着像個詛咒似的?
兩人又說了一會子話,忽地見不遠處走來一位藍袍男子,二十一二歲,生得高大英武,神情卻十分冷峻。
顏荔愣了一下,拍了拍文若蘭的手:“蘭兒,那人可是來找你的?”
文若蘭趕忙回頭,見到是杜鳴風時,登時像變了個人,唯唯諾諾,像個小鹌鹑。
“你跑來這裏做甚麽?”杜鳴風眉頭微蹙,語氣微冷,“出門前不是答應我,會安分地待着麽?”
文若蘭低垂着頭,小聲說:“是我的錯,我下次不敢了。”
杜鳴風眉頭皺得更緊,卻未再言語,看了顏荔一眼便走了。
“顏姐姐我先走了,改日我再找你。”
文若蘭急匆匆地跟顏荔道了別,便邁着小碎步朝杜鳴風跑去。
兩人身高相差甚大,她幾乎是小跑着才能跟上他,而杜鳴風我行我素,絲毫未顧忌文若蘭,一徑大步流星。
顏荔看着兩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不禁有些疑惑——
杜大人如此年輕,若蘭是稱呼他哥哥,還是父親呢?
總不至于是父親罷……大抵是哥哥。
不過這兄長做的,顏荔啧了啧,似乎不太合格呀。
回去別院也是無趣,顏荔便在花園裏随意閑逛。
今日來了許多賓客,繁花似錦的園子中時不時地也能看到三兩個人,男女皆有,她都不認識,卻也淺笑着行了禮。
不管旁人認不認識她,她如此親和知禮,總是沒錯的罷?
顏荔走了一會兒,忽聽到池塘邊傳來一聲驚呼,似是有人不小心落了水。她環顧四周,見周圍并無侍衛仆從,亦無其他賓客,來不及多想,便朝聲源處跑出。
到了池塘邊,卻見到一位身着粗布衣裳的老婦人,正伏在池塘邊沿,探着半個身子,似是想撈出裏面的甚麽東西來。
顏荔見狀,連忙跑過去道:“老太太,您當心哪!”
她将老婦人攙扶至一旁的樹蔭下,确認她安然無恙後,問道:“您是想甚麽東西掉下水了?我來給您撈罷?”
老婦人鬓發皆白,面容雖老,卻猶可以窺見年輕時的風姿,她顫着手,指了指池塘,哭道:“我的寶貝孫子!掉池塘裏了!”
“甚麽?!”顏荔聞言大驚,連忙跑到池塘邊,仔細看了一圈後,但見池塘水平如鏡,別說有小兒掙紮了,便是連一只青蛙也沒見。
她焦急地看向老婦人:“老太太,您确定您的孫子掉下去了麽?我怎麽甚麽也沒看見啊……”
王府的池塘修得并不算深,水清見底,此時太陽高照,池底的水草都清晰可見。
老婦人低聲嗚咽:“确實掉進去了呀!我的寶貝孫子喲——”
見她哭得如此傷心,顏荔十分不忍,細細地又繞着池塘找了一遍,卻一無所獲。
她脊背不禁生出一股寒意,難不成是大白天的遇到鬼了?
老婦人的低泣聲時高時低,聽得顏荔更是心生懼怕,正驚疑不定想拔腿逃走時,忽聽到她一聲驚喜的叫聲:
“嗳喲我的兒!你可算爬上來了!”
顏荔低頭一看,卻見是一只巴掌大的烏龜慢吞吞地爬上了池岸上。
她張了張口,杏眼圓睜:“老太太,您的寶貝孫子是一只烏龜啊?”
老婦人一臉理所應當:“怎麽,不行麽?”
顏荔:“……”
她幹笑兩聲:“敢問您兒子貴姓?”
老婦人冷哼一聲:“我管他姓甚麽!”
顏荔:“……”
她遇到的不是鬼,而是一個性情古怪的老太太。
正要走時,老婦人忽地叫住了她:“小姑娘,你叫甚麽名字?”
“顏荔,顏色的顏,荔枝的荔。”
老婦人點了點頭:“荔枝好,荔枝好吃。”
顏荔:“……确實挺好吃。”
待宴席散場,回到應府後,顏荔将今日發生的事說了一遍,隐去了那個古古怪怪的老太太,就聽應策笑道:“這可真是巧了,你與文姑娘十分投緣,我與杜鳴風亦相談甚歡,過兩日不防置辦一桌酒席,請兩人小聚一番。”
顏荔道:“不如也将姐姐與霍将軍一并請來?人多豈不是更熱鬧些?”
“就依荔兒所言。”
想到很快便能再見到姐姐,顏荔自然十分開心,只是到了夜裏睡覺時,她忽地想起一件事——
這個月的月信,似乎推遲了幾日。
不會那啥了罷……她倏地直坐起來,抱着膝蓋愣愣出神。
那日她明明服下了避子湯,怎麽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