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 1
☆、Chapter 1
“問我愛情是什麽?”趙寧靜撥了一下額前的短發,對隔着一張寫字臺的男人噗哧笑了出來,“好無聊的問題。”
男人并沒有計較她不屑的态度,任何時候他臉上的神情都是溫柔包容和理解的,就像布上面的印花一樣,這個表情幾乎是印刷在上面的,讓人一見到他就會對他産生信任。
“聊天嘛,”他扔掉手中的筆,雙手抱在胸前,靠在他那張舒服的進口皮椅上,“可不就是随便聊聊?”
趙寧靜一聽這話立刻轉頭翻起了白眼,過了幾秒鐘,她轉回頭,朝寫字臺上的鐘呶呶嘴,“如果這個問題不算時間我就和你聊。”
“依你!”男人微笑,“現在可以聊了?”
趙寧靜往後倚在椅背上,低頭沉思了一會兒,說:“以我自己的經歷來講,愛情就是想克服一切障礙嫁給那個人。”
“障礙是指什麽?”
“比如太年輕,比如一窮二白,比如競争者,比如長輩礙事,又比如法律……”
“法律?”男人語氣微訝,但表情依然溫柔包容。
“我18歲時想結婚。”
“這沒什麽,女生對婚姻的憧憬都産生得比較早。”
“我不只是憧憬,我偷過戶口本——是對方的戶口本,”趙寧靜瞄了一眼男人,他的嘴角輕輕動了一下,“我趁他父母上班的時候,溜去他家,他當時正在備考,沒空理我,我在他父母卧室翻箱倒櫃,終于把他家的戶口本找到了。”
“然後呢,他跟你去領證了?”
趙寧靜搖了搖頭,“他不知道我偷了他的戶口本。第二天,我一個人去了民政局,把兩本戶口本遞給一個正在埋頭戳十字繡的阿姨,說我要結婚。”
男人的嘴角又抽動了一下。
“那個阿姨擡頭看我,又看我只一個人,就問我:你和誰結婚?我翻開他們家的那個戶口本,指着他的那欄信息說:和他結婚,這個叫陶正南的人。阿姨終于放下了十字繡,又問:他人怎麽沒來?”
“你怎麽回答的?在家學習?”男人頗好奇地問。
“我說他正在醫院化療,胃癌晚期,只能橫着出院。再說他不想耽誤我,要跟我分手。所以我拿了他的戶口本來,求您成全我們。”
男人左手支着右手手肘,抹了抹額頭。
趙寧靜又接着說“我就哭了起來,哭得很神經。辦事員都圍了過來,阿姨說:丫頭,我也不想擋着你做這個自我犧牲。可法律保護你,所以我也不能給你蓋這個戳。你回去好好照顧人家,能活到法定年齡再來吧。”
“你覺得這個阿姨信你的話嗎?”男人真心有些好奇。
趙寧靜聳了聳肩,“管她信不信,我很忙的,這招行不通,我還得想其他的辦法。”
“為什麽那麽急切地要結婚?”
趙寧靜咬住自己的嘴唇,神情變得有些飄忽地望着窗外。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聲說道:“因為要失去他了。”
“因為他要去的地方,我去不了。”趙寧靜自嘲地笑了一下,繼續說,“他會來這個城市上最好的大學,而我的成績大概只能留在當地随随便便混所學校。”
“後來呢?”
趙寧靜搖搖頭,從包裏摸出半瓶礦泉水,擰開瓶蓋,一仰頭咕咚咕咚喝得見了底,“後來還是分手了。我以為只要掏心掏肺地對他好,就可以了。卻從沒想過我會有掏空的一天,再也給不了他什麽,那時就只能放他走了。”
她說話時的語速正常,神态平靜,眼裏也沒有淚光閃爍,只是手上的小動作洩漏了這段回憶帶給她的痛苦,她放在包上的右手握着左手大拇指,而右手大拇指的指甲蓋用力掐着虎口。
這是個難搞的患者。男人想,太會忍耐,太能承受,太善長掩飾內心的痛苦。以致于她雖然肯每周來診所一趟,卻沒有大的進展。
別的患者到他這兒都會抹着眼淚一吐為快,而她卻一直很平靜,平靜地跟他敘述自己可能抑郁,列舉各種症狀,理智得就像自己也是個專業的醫生一樣,對自己一陣剖析後,來找他讨論的。
并不是說她不配合心理輔導,只是她還沒有發現那些藏在內心深處的細膩微妙的負面情緒,更不知道這些情緒得不到疏導的危害。
不過,她是個聽話的病人,所以,因為按時服藥,她的情況一直在好轉。
“藥還在堅持吃嗎?”他問。
趙寧靜點點頭。
“睡眠呢?還做惡夢嗎?”
“睡得很好。”
“食欲呢?”
“我嫌它太好。”
“心情有沒有時好時壞?”
“沒有。”
“很好。”男人點點頭,接着面向電腦,“看樣子你已經進入穩定期了——”
正當他打算結束這次治療時,趙寧靜突然打斷他。
“我好像看到他了。”
男人停止操作電腦,轉過臉來盯着她,“看到你剛說的那個人?”
趙寧靜又點點頭,有些苦惱地抓抓自己蓬蓬的短卷發,“有三四次了吧,在我工作的地方,每天中午吃完飯我會在商場一樓的咖啡店打個盹,然後外帶一杯咖啡回店裏上班。這段時間經常在迷迷糊糊要醒的時候看到他坐在桌子對面的沙發上,但等我徹底清醒過來,對面座位上根本沒人。”
男人沉吟了一下,“如果不是很頻繁的話,應該是夢吧。人在淺眠時大腦皮層是非常興奮的,會産生一些你認為是真實發生的夢境。最近工作忙嗎?”
“我呢,除了睡覺和來你這兒能夠關機以外,平時連關機的權力都沒有。
“你有多久沒休假了?”
趙寧靜想也不用想就回道:“從我上班起就沒休過假,今年是我工作的第六個年頭。”
“休個假吧,”男人真心的建議,“雖然你已經進入穩定期,但如果你的壓力一點得不到釋放,随時會反複,身體和心情都健康了才能更好的工作。”他看了下時間,“我再給你開一個月的藥。”
“我還要吃多久的藥?”
“一年吧,”男人在開處方,頭也不擡地說。
“一年得花我多少錢。”趙寧靜嘟着嘴,不滿地說,“藥雖然貴,還可以用醫保,但來你這裏聊一小時就得300,我随時可能因為你一窮二白。”
“錢重要還是命重要?”男人笑問,“你知道抑郁的危害。所以我這是在拯救你,你不能只把我當成是散發銅臭味的商人。”
“既然不是商人,那心理輔導就免費吧。”趙寧靜逮住機會讨價還價。
男人把處方給站起身的趙寧靜,仰起頭問她:“你病好後會嫁給我嗎?不要聘禮不要鑽戒不要房子不要車子不要存款,嗯?”
趙寧靜瞪圓眼睛,“我憑什麽?”
“就是說——你看,你治好病就走了,可我還得娶老婆,那為什麽不收了你的錢買鑽戒買房子買車子,嗯?”
趙寧靜一把搶過處方,“算你贏,我去交錢!哼!”
微笑着目送她開門出去,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外,他才收回視線準備接待下一個患者。
淅淅瀝瀝的雨聲突如其來,他走到窗前,拉起百葉窗,窗外的樹葉被雨水洗刷得翠綠幹淨。
他拿了一把傘就追出去,果然就見她兩手空空地站在醫院的落地窗前,等着雨勢收住。
他輕輕走過去,跟她并排站着,望着雨水濺到地面上的水花,直到她發現他。
“你怎麽出來了?”趙寧靜問。
他把傘遞給她,“借你的。一把傘也沒多重,以後出門記得帶着。夏季來臨,每天都會有幾場雨,總等着雨停多耽誤事。”
趙寧靜微笑着接過傘,“謝謝!下次我會記得。”
說完撐起傘,對他揮揮手,便走入雨中。
雨霧中她的身影纖細而瘦弱,肩和脖子挺得筆直,令他想到了非洲草原上的站着睡覺的長頸鹿。
2 請假
熱帶海島性氣候就是陽光還照耀着,就下起暴雨。
四周都是頂着雨奔跑的人,趙寧靜撐着傘,不時擡頭看看陽光飛舞的雨絲,和流淌在葉尖的雨珠,陽光在雨珠裏閃着光芒。
回到商場,雨早就停了。
她看了眼時間,直接走進咖啡廳,約的人還要一小時才到,這之前還可以吃點東西,養會兒神。
照常要了一份金槍魚沙拉,一塊牛角包和一杯拿鐵,在角落裏她常坐的位置坐下。
吃完翻了幾頁雜志,困意就上來了。
沙發的靠背有點矮,她不得不側身蜷在沙發上睡。雖然很不舒服,沒一會兒她就做起夢來。
隔着那張矮矮的小圓桌,他又來了,坐在對面,低頭盯着桌子看,邊看邊皺眉,“資料是翻譯完了,只等結婚登記拿到結婚證,一起交去領事館。可這樣被拒的風險還是很高,如果去年結婚就好了……”
他停了一會兒,手撐着桌子,把臉湊過來。
“你還睡得着?”他開口了。
他的臉離得越來越近,擋住她面前的光線,溫熱的氣息撲到她的臉上,柔軟的唇碰到她的嘴角。
她緊緊地皺眉,在心裏不停地叫醒自己,別傻了,怎麽能為了簽證結婚?
她掙紮着,想快點醒來跟他說清楚,再不說就晚了。
終于睜開了眼睛,她牢牢地盯住對面。
還是個空沙發。
她立刻坐直起身體,神智慢慢清明,望着對面的空沙發,她用手摸了一下唇,真實的夢境令她心裏一陣恐慌。
這到底是幻覺還是夢?
那句“你還睡得着”明明就是他的聲音和語氣,她慌張的四處張望,在後門處,她的餘光捕捉到一個身影,心髒砰砰直跳,然而當她定睛去看時,那裏卻什麽都沒有。
“趙經理!”
有人叫她。
她連忙回頭,看到來人,露出一個微笑,“劉小姐你好。”
劉小姐瘦得像竹竿,黑紗上衣,深藍百褶長裙,握着一個比煙盒大不了多少的手包。這個業內聞名的超級買手曾是她的顧客,剛加盟了一家新興的時裝集團,正四處挖人。
開始都是閑聊敘舊,劉小姐順便就把自己的情況說了個大致。
“我第一個找的人就是你,”劉小姐說,“我們的待遇比這裏只會好,不會差。晉升空間就不用說了,再怎麽都比你在這裏好,過來了就不分高低。你知道,這裏一線很難再上去。”
趙寧靜的手指在咖啡杯的杯沿上劃來劃去,這個行業本來都是熟人挖來挖去,找她的人不少,以前她都謝絕了。
“我下周給你答複,到時再具體談可以嗎?”
劉小姐露出意外的笑容,“當然可以,等你好消息。”
又随意聊了幾句,劉小姐便匆忙離開。
趙寧靜把冷掉的咖啡喝完,心裏又松了口氣,下周回去開會就請假,如果公司不批,那就只能辭職了。
她閉上眼睛,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就回到眼前。失去一份工作不算什麽,再找就是了,可抑郁絕不能再回來,看不到光明的痛苦,她不想再經歷一次。
出了咖啡館,走幾步就到了店門口,剛進門就被人攔住了。
“趙經理。”
趙寧靜聽到這個聲音,心裏一緊,臉上卻露出笑來,“午安,江太太!”
江太太拿着她上周剛買的拼接皮手袋,指着側面的一道縫合處說道:“你看看,看看,我對你們家的東西真是越來越失望了,幾萬塊的包,這線走得歪歪扭扭的。”
趙寧靜笑着解釋:“手工走線不可能和機器一樣直,您到那邊坐,我慢慢跟您解釋,”又對旁邊的店員說,“把我昨天買的小泡芙拿出來。”
江太太吃着小泡芙,臉色好看不少,“雖然有點冰,但是味道不錯,奶味很濃。”
“裏面的餡是奶油冰淇淋,”趙寧靜說,“昨天逛進口食品超市看到的,想到您喜歡甜食,就買來給您嘗嘗。”
江太太先是一笑,然後又懷疑地盯着她,“你是不是對那些貓啊狗的都這樣上心啊?”
“這怎麽可能?”趙寧靜明白她指的誰,“您太多心了,不是誰都能和您一樣大手筆。”
“你老實說,真的沒有?我可醜話說在前頭,要是讓我知道你拿話騙我,我可饒不了你。”
“沒有,您花的是自己的錢,那些人怎麽和您比?”
江太太神色黯然,泡芙也不吃了,拍拍手站起來說:“走!給我選幾件短袖去。”
趙寧靜跟在後面,江太太的聲音比訓話還要大,幾乎整個店的人都聽得見她在告誡趙寧靜做人要腳踏實地,別想着坐享其成。
送走江太太,林熙對着她的背影連連咂舌,“也就你能受得了她,陪她買個東西太難堪了。”
“她心裏不好受。”趙寧靜說道。
“是那位懷孕了吧,前兩天才來過,手一直放在小腹上,”林熙說,“啧啧,老公風流沒關系,風流債就麻煩了。不管怎麽樣,都是一個合法繼承人。”